十二月的天津已經很冷了,海上風又大,程斌穿了一身毛呢面料的西裝,在外面還罩了一件深灰色的長大衣,戴了一頂禮帽,如果再扶上一支手杖,就是妥妥滴英倫風了。
引水員在上船的時候就已經通知他有人在岸上迎接,所以程斌也站在船頭含笑等待,船一靠岸,他就率先走了下來。
方展空有意落後了一點,讓蔣英羽先和程斌寒暄,看到隨行的記者噼哩啪啦的拍完照,這才走過去敬了個禮。
他和蔣英羽的身份不同,程斌連忙上前一步和他握手,心裡奇怪爲什麼會有軍方的人在這裡等他。
蔣英羽和何宦都是識趣的人,知道方展空肯定和程斌有話要說,所以很快去招呼其他的隨行人員。
方展空看了一個空當,低聲和程斌說道:“最近有些不太平,總統讓我護送您進京。”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又問道:“小姐回來了嗎?”
他很早就追隨在葉知秋身邊,算是看着葉黛長大的。再加上自己沒有女兒,所以一直很喜歡葉黛。
程斌點了點頭,笑道:“她身子弱,要等一會再下船。”
方展空點了點,又聽程斌低聲問道:“怎麼回事?”自然是問爲什麼會不安全到需要一位師長親自出面護送的程度,這看起來,倒是東京還要安全一點。
“吳有利有和宗社黨合流的樣子。”方展空是葉知秋的心腹,自然知道很多秘密,低聲解釋道:“可能會鋌而走險。”
程斌大惑不解,吳有利下臺可能會斷送政治生命,反應激烈倒不奇怪,但是要鋌而走險就很不值得了,難道他還真以爲掌握了政務院就可以和總統府抗衡?就算葉知秋沒有罷免總理的權利,但是提出動議總是可以的,國會恐怕也不會在這件事情上和總統喝反調,更何況他只是一個副總理。
至於宗社黨就更奇怪了,他們爲什麼要對自己下手?
方展空看出他的疑惑,低聲解釋道:“鐵良出事了。”
“出了什麼事?”
方展空遲疑了一下,板着臉搖了搖頭。程斌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宗社黨圖謀復辟不是什麼秘密,鐵良在宗社黨當中是最旗幟鮮明的一個,幾乎就是在公開宣揚自己的理念了,算是宗社黨中的旗幟。
但是黨爭這種事,在野黨本來就是要依靠口號來吸引眼球的,宗社黨只要不扯旗,葉知秋總要維持個不因言獲罪的民主範,再加上鐵良一向在英租界活動,兩邊除了偶而隔空撕逼之外,倒也相安無事。
但是這種局面其實中是脆弱的平衡,宗社黨的力量是沒有辦法和葉知秋抗衡的,一旦葉知秋要出手,宗社黨就是被吊打的命。也正是知道這一點,所以葉知秋纔會不在乎宗社黨上竄下跳。
現在鐵良出事,宗社黨肯定以爲葉知秋準備收拾他們了,除非準備束手就擒,那就只有奮力一搏,刺殺葉知秋是不容易,但是拿程斌和葉黛開刀就沒那麼難了,難怪葉知秋會把方展空找來。
想明白了這些之後,程斌就覺得天津碼頭的風更冷了,簡直就是要命,低聲問道:“英國人的態度呢?”
方展空搖了搖頭,皺眉說道:“這個我說不好。”
程斌點了點頭,還想再說,有人湊上來和他搭話。
方展空退後了幾步,招手示意自己的副官過來,低聲問道:“準備得怎麼樣了?”
“警衛營已經待命,隨時可以起程。”
方展空點了點頭,看着站在人羣中的程斌,沉默下來。
程斌並沒有包下客船,所以船上還有其他的客人。又等了一會,急着下船的旅客都走得差不多了,裹着一件裘皮大衣的葉黛才從船艙裡走了出來,要說起來,這件大衣還是西園寺公望的夫人在臨別時送給她的。
陪在葉黛身邊的是呂蘭清,她在東京待的這段時間,積累了一些稿件,需要和英經理商量一下處理的方式,正好和葉黛結伴回國,言鋒則留在了日本。
這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呂蘭清和葉黛早已熟悉,相互之間也能開一些玩笑。下船的時候,呂蘭清看着人羣中揮灑自如的程斌,在葉黛身邊低聲笑道:“有夫如此,夫復何求?”
葉黛羞紅了臉,低聲嗔道:“姐姐若是思嫁,小妹可請程兄作伐。”
呂蘭清倒是豪爽,搖頭嘆道:“曾經滄海難爲水。”說到這裡,她停了一下,說道:“我本字碧城,這幾日偶有所感,準備改爲遁夫。”
葉黛愣了一下,吃吃笑道:“共和國不禁多娶,姐姐何必遁夫?”
呂蘭清當然知道她的意思,傲然道:“拾人牙慧尚且不爲,何況伏低作小?”
葉黛一笑,她雖然不是女權主義者,卻也深受肖媛男女平等思想影響,剛纔也只是有感而發,並不是真想讓呂蘭清給吳畏當姨太太,只是爲了反擊剛纔呂蘭清的取笑而已。
不過轉念想來,呂蘭清其實和自己年齡相仿,卻已經單人獨馬闖下一番事業,在這個女人出來工作還要有人非議的時代,想找個敢娶的人也不容易。
想到這裡,心中不由浮起一個年青男人的樣子來,心想要說赤手空拳打出一片天地,自然要首推吳畏,這兩個人倒是般配,只是可惜了吳畏被秀雲捷足先登。
葉黛和秋衛卿幫秀雲操持了溥覺的婚事,和秀雲也算好友,深服秀雲之才,自然不會覺得秀雲配不上吳畏,只是想到吳畏已經名草有主,心中不禁閃過一絲莫名的惆悵。
看到葉黛下船,本來正圍着程斌的人羣一鬆,很多人都停下來看着她。
葉黛不但是葉知秋的女兒、程斌的未婚妻,同時也是赴日使團的副團長,放在政務院裡也是副部級的官。二十出頭就作到這個級別,背景又硬,除非結婚後專心相夫教子,不然也是未來共和國政壇的一位大人物,自然由不得衆人不巴結。只是想想自己巴結的對像只是一位雙十年華的未婚少女,很多人的心中也不禁覺得奇怪。
喧鬧了一陣後,程斌就代替葉黛與衆人辭行,只說自己急着回政務院,不能久留。
蔣英羽本來是希望程斌在天津逗留一天,明早再啓程,晚宴都安排好了。但是當官的人最有眼色,看到程斌去意堅決,方展空板着臉站在一邊,又明顯是在等着程斌,也就轉口幫程斌推脫了,和衆人一起送程斌離開碼頭。
爲了接送程斌,方展空專門調了一個連的士兵護送。這麼多人當然沒有足夠的汽車來護送,所以車隊當中有大量的馬車,士兵們除了乘車,也有一部分騎馬的。第一師倒不是蒐羅不出一百多匹馬,但是那樣就要影響其它單位的日常,所以方展空只調撥了師部的部分馬匹。
他也要陪程斌進京,但是並不會和程斌坐在一起,出發後就鑽進了自己的汽車。
這時候長途旅行,還是馬車比較舒服,所以方展空給程斌和葉黛安排的是一輛豪華的四輪馬車。本來只准備坐程斌和葉黛的,不過葉黛又邀請了呂蘭清一起坐。呂蘭清當然不願意放棄這麼個難得訪問程斌的機會,很痛快的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