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傍晚,吳畏還在等待替呂蘭清邀請烏里揚諾夫進行專訪的回信,皇后陛下的信使就來了,請吳畏到寢宮去和皇后共進晚餐。
吳畏這個時候其實剛吃完飯,也很不明白皇后陛下怎麼天都黑了纔想起來吃飯,這要是再忍一會,就可以和明天的早餐合二爲一了。
不過葉卡捷琳娜以皇后之尊邀請他一起吃飯,顯然不是爲了多一個人能吃得更香,吳畏就算吃得再飽,也不能拒絕。
和預想中的不同,葉卡捷琳娜的晚宴上只有她和吳畏兩個人,就連一直陪伴在皇后身邊的阿列克謝姐弟都沒了蹤影。
晚餐並沒有在寢宮的餐廳裡進行,而是開在了葉卡捷琳娜起居室外間的小餐廳裡。
吳畏坐在葉卡捷琳娜的對面,看着雪白桌布上那架燃燒的紅色蠟燭,笑道:“還真浪漫。”
愛麗克絲給兩個人的杯子裡倒滿紅酒,就站到了一邊,不打擾他們談話。
葉卡捷琳娜舉起晶瑩的水晶杯,向吳畏說道:“我們一起吃飯的機會已經有過很多次了吧?”
“像現在這種氣氛是第一次。”吳畏拿起杯子,輕輕向她示意。雖然是私人小餐廳,但是長桌還是有點大,要想碰杯的話,兩個人就得盡力伸長手臂,那種姿勢顯然會降低格調,不如干脆就遙遙相望,另有一種風情
。
葉卡捷琳娜笑了一下,紅脣輕吻杯壁,嚥了一口紅酒,這才問道:“烏里揚諾夫去見過你了?”
吳畏笑道:“這可是他主動來找我的。”
烏里揚諾夫到達葉卡捷琳堡之後,第一個去拜訪的居然是吳畏,很出乎大多數人的意料,大家都想不明白,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葉卡捷琳娜本來也不知道,不過就在晚飯前烏里揚諾夫突然前來求見,爲此葉卡捷琳娜錯過了已經準備好的晚餐。這也是阿剋剋謝姐弟不在這裡的原因,人家姐仨早就吃完了,再吃就是夜宵了。
她輕輕放下杯子,若有所思的說道:“你和他說什麼了?”
“只是提了一個建議而已。”吳畏拿起面前的刀叉。葉卡捷琳娜的廚師看起來水平很高,面前盤子裡的小羊排煎得很有食慾,吳畏覺得自己的胃裡還可以再騰出一點地方來。
葉卡捷琳娜饒有興趣的看着他,“真是不敢相信,這個建議是你提出來的,他居然還提受了?”
“這樣做,你好我好大家好。”吳畏說道:“我想不出他有什麼不能提受的。”
“我還是覺得不可思議。”美麗的皇后說道。她看着開始切割羊肉的吳畏說道。一般來說,一個人在說話的時候,另一個人專心吃東西是不禮貌的行爲,特別是在說話者的地位非常高的時候。但是顯然兩個人都沒有在意這件事。
葉卡捷琳娜盯着吳畏,“你建議俄共改選我爲中央主席?”
吳畏點了點頭,“唯一的問題是,你得先加入俄共。”
“這太瘋狂了。”葉卡捷琳娜說道:“你肯定知道俄共的宗旨,我怎麼可能成爲俄共的領導人?”
“事實上,你現在就領導着俄共。”吳畏說道:“烏里揚諾夫剛剛聽到這個建議的時候,也覺得我瘋了,但是他既然已經來徵求過你的意見,那就說明要麼他也瘋了,要麼就是他覺得這件事有操作的餘地。”
他攤手說道:“我個人覺得是後者
。”
“爲了伊里奇先生的名譽,我贊同你的看法。”葉卡捷琳娜言不由衷的說道:“但是他們是要消滅私有制的。”
此時的歐洲,民族主義也就剛剛擡頭,很多君主制國家當中,國家與私人的財產之間的界限並不嚴密,所謂風能進雨能進,國王不能進在大多數時間都是一個笑話,很多君主把王國的土地當成自己的私人財產,可以私相授受。
在這種情況下,俄國人民把沙皇當做小父親也就情有可原,父親是一家之主,沙皇是一國之主,畢竟整個國家都是沙皇的。
這種思想放到北方俄國,沙皇的位子就被皇后代替了,即使在葉卡捷琳娜心中,也覺得這個國家是自己的,俄共要推翻私有制,自然就和自己先天八字不合,更不要說邀請自己加入俄共了。
但是這種事情在見慣了黑貓白貓理論的吳畏看來,那就根本不算問題,他向葉卡捷琳娜解釋道:“俄共的共有制,是指生活資料的公有制,並不是私人財產的公有制。你覺得約瑟夫煙癮犯了的話,會把烏里揚諾夫的菸斗拿來用嗎?”
葉卡捷琳娜一臉鬱悶的看着吳畏,覺得這個例子舉得簡直碉堡了。
吳畏看到她的樣子,以爲她還沒明白,於是又舉例說道:“再比如,烏里揚諾夫還沒結婚,但是米哈伊爾有一位美麗的妻子,如果……”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葉卡捷琳娜也不缺乏想像力,幾乎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羞得臉都紅了,狠狠瞪了他一眼,說道:“那和我又什麼關係?”她說道:“我又沒有一位美麗的妻子。”
“您本身就是一位美麗的……”吳畏說到這裡,舌頭在嘴裡打了個結,含糊的說道:“皇后。”
他着着雙頰暈紅的葉卡捷琳娜,迴歸到一本正經的態度,接着解釋道:“既然俄共的理念並不是瓜分富有者的財產,那麼當然也就與黨員的出身背景無關。就算你是全國最大的財主,也可以有一顆嚮往革命的心嘛。”
葉卡捷琳娜仍然覺得不可思議,“但是我加入俄共後要怎麼做?還能開辦實業嗎?”
“應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啊
。”吳畏說道:“俄共的理想是全民所有制,每個人都是生產資料的主人。但是這不可能在事實上反映出來,因爲總不可能把一臺機械切成幾塊分給個人,所以必須有一個統一的領導者,這樣一來,全民所有其實也就是全民都沒有。你仍然可以作爲那個領導者繼續掌管這些財產。”
說到這裡,他看了看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的葉卡捷琳娜,嘆了一口氣說道:“好吧,節操咱們還是要的,你可以以國家的名義來開辦各種實業,國家是無產者的國家,你只是代理人,利潤歸於國家,這樣總行了吧?”
葉卡捷琳娜看着他,半天才說道:“我得好好想想。”
吳畏也知道自己這套理論有點繞,就算葉卡捷琳娜再聰明,突然之間也接受不了,於是一面細細分割着小羊排,一面給葉卡捷琳娜解釋這其中的關鍵之處。
葉卡捷琳娜畢竟也是聰明過人的主,終於明白了過來,看着吳畏好奇的問道:“這樣太無恥了吧?”
吳畏攤手說道:“除非確定你的每個人民都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不然就算你不無恥,也自然有人來無恥。”
葉卡捷琳娜想了一下,點頭說道:“既然是這樣,那就讓我來承擔這份恥辱吧。”
吳畏讚歎道:“您現在無恥的樣子,很有我年輕時的風采。”
放下了一樁心事後,葉卡捷琳娜終於開心起來,她主動示意愛麗克絲再開一瓶紅酒,然後向吳畏笑道:“那麼你是怎麼說服烏里揚諾夫的?”
“不需要我來說服。”吳畏說道。烏里揚諾夫怎麼說也是俄共的創始人之一,同時也是第二國際的重要人物,不可能沒有想到過奪取政權後的執政方法,就算沒有吳畏想得這麼透徹,可也不是能夠輕易忽悠的。
真正讓烏里揚諾夫支持這份建議的,是現在嚴酷的現實,對於烏里揚諾夫這樣的理想主義者來說,勝利果實掌握在誰的手裡不重要,把自己的理念推行下去纔是最重要的,他相信只要革命的火種播撒下去,那麼即使收穫的季節姍姍來遲,也總有來到的那一天。
就是這個原因,讓烏里揚諾夫同意了吳畏的建議,一方面葉卡捷琳娜已經用她的實際行動證明了她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把俄共掛靠在她的名下,可以得到足夠的保護
。
另一方面也是因爲烏里揚諾夫相信,做爲一個國家的君主,當工人運動真正蓬勃發展起來後,葉卡捷琳娜應該有更廣闊的眼界和魄力來接受它,不至於讓無產階級改善自己命運的活動在一開始就遭到統治階級的無情鎮壓。
從這些方面來看,烏里揚諾夫和布黨骨幹們願意接受葉卡捷琳娜成爲自己的黨主席,也是因爲葉卡捷琳娜一貫的表現讓他們放心,如果換成亞歷山大四世,多半布黨寧可魚死網破,也要抗爭到底。
吳畏早就吃過了晚飯,葉卡捷琳娜的飯量也不大,兩個人早就都放下了刀叉,只是在交談當中頻頻舉杯祝興。
對於現在這個結果,兩個人都覺得很高興,於是在興奮當中,兩個人不知不覺的幹掉了一堆北俄政府爲他們的皇后蒐羅來的珍貴紅酒。
眼花耳熱之後,兩個人才意識到夜已經深了。
葉卡捷琳娜看着吳畏,酒精的作用下,皇后水嫩的臉上幾乎都要滴出血來,她起身款款走到吳畏的身邊,輕聲說道:“今晚留下來好嗎?”
吳畏酒量一向很好,稱得上千杯不醉,只是在這種時候,就算酒不醉人,人也要醉了。他遲疑的看了一眼一直站在房間裡的愛麗克絲,說道:“這個……”
“我說過,她值得信賴。”葉卡捷琳娜牽住吳畏的手,拉他起來,“如果你不放心的話,可以自己和她溝通。”
“我覺得我們可以先溝通一下。”吳畏覺得口乾舌燥,彎腰抄着皇后的腿彎把抱了起來,然後纔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皇后的臥室在哪裡?總不能就在餐廳吧?這又不是拍小電影。
葉卡捷琳娜雙手勾住吳畏的脖子,看着他窘迫的樣子只是吃吃的笑,並不幫忙。
還是愛麗克絲板着臉向吳畏示意道:“請跟我來。”
吳畏覺得心跳得厲害,抱着皇后大步跟了上去,葉卡捷琳娜縮在吳畏寬闊的懷抱裡,不像一位皇后,也不像一位黨主席,倒像一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