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杯水。”
布拉德毫無形象地一頭仰在躺椅上,語氣異常疲倦,僕人連忙飛奔倒水。
喝了些溫水,布拉德終於恢復了幾分精神,他眼中的陰霾卻無法散去。想起這幾天如同噩夢般的場景,他就覺得糟糕透頂。
他並不是個脾氣火爆的人,他謙和忍讓,但是這幾天,他依然忍不住吵了架。各種流言蜚語,各種冷嘲熱諷,鋪天蓋地,周圍每個人看他的目光,都充滿了異樣。這些他都可以忍,早在他向賽雷跪拜懇求時,他就知道自己會遇到什麼,他已然下定決心,他決不退縮。
他默默地忍受着,哪怕他身份尊崇,但他依然沒有想過,用自己的地位去壓制這些聲音。這些聲音充滿了爭吵,充滿了嘲諷,但是它是一種聲音,也許大部分人聽到一笑了之,或者嘲笑譏諷,但是那些願意去改變,那些心存幻想的人,也能聽到這個聲音。
這是他的幻想。
正是抱着這樣的幻想,哪怕那些大腹便便的傢伙,拿着描金的菸斗,用濃濃的嘲諷,幾乎把煙氣噴在他臉上,他也依然保持着剋制。他知道他的作爲,不可能討這些人的喜歡,他也不在意。
直到當他聽到父親冷不丁地說“你沒必要這麼着急”,那帶着一絲不滿而又冰冷漠然的目光,讓他如墮冰窖,手腳冰冷。
但是緊接着,一股莫名的憤怒,就像火山噴發,騰地直衝腦門,讓他當場失去控制。他像一頭憤怒的野牛,咆哮聲震得整座宮殿都簌簌發抖,他通紅的眼睛,把所有人都嚇壞了,包括他的父親。這位金牛王,第一次見到自己兒子如此憤怒,如此咆哮。
布拉德還記得父親那手足無措滿臉驚惶的模樣,莫名的,他心中愈發悲涼。
如今亂世已起,君主孱弱,羣臣沉溺享樂不知進取,這樣的金牛座讓他看不到半點希望。
他閉上眼睛,努力排空自己的雜念,也許這就是他的宿命。片刻後,他睜開眼睛,淡棕色的眸子恢復平靜。這樣的金牛座他不喜歡,那就不喜歡,腐肉遍體,爛瘡全身,縱橫交錯的權貴們,構成一個龐大的體系,還有他的父親,他無力反對。
但金牛亦是他所熱愛的金牛,生他養他之地。他身爲金牛座殿下,無力把金牛從這片泥沼之中拉上來,但也要爲金牛留一絲驕傲一絲信念。哪怕金牛被毀,哪怕故土有失,有這一份信念,有這一份驕傲,金牛就可以重塑!
高傲的金牛,牛角永遠高揚指天如劍!
把失去的榮光找回來,把失去的驕傲找回來,這,就是他,布拉德,此生唯一生存和戰鬥之意義。
布拉德握緊拳頭,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裡充滿用不完的力量,他覺得自己的肌肉就像鋼鐵鑄就。他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這些天,他依然網羅了一羣人,願意爲重塑金牛兵團而努力的年輕人。在這樣的風言風語中,依然願意毅然加入,他們胸中同樣燃燒着和他一樣的火焰。
忽然,僕人跌跌撞撞跑進來,送上一份消息。
布拉德接過消息,低頭一看,臉色大變。他一言不發,直接朝外衝出去。
當布拉德趕到使團的時候,山霜兵團已經戒嚴,經過通報,他終於被允許進入兵團駐地。當他進入兵團駐地,他大吃一驚,因爲他發現山霜兵團已經收拾整齊,隨時準備出發的模樣。
“這是怎麼了?”
他找到阿倫劈頭便問。
阿倫面色凝重:“水瓶座被攻破的消息你收到了嗎?”
“剛剛收到。”布拉德覺得難以理解:“我正想和你們討論這件事,你們是這是怎麼了?水瓶座被攻破,和我們有什麼關係?這只是劫掠,光明武會沒錢了!”
“不,我們討論過了。”阿倫沉聲道:“光明武會這是要對黃道星座動手,這絕對不是劫掠。很簡單,如果劫掠,光明武會根本不會殺那麼多的貴族。光明武會這次把水瓶座幾乎所有的世家貴族都殺得乾乾淨淨,你說這意味着什麼?”
布拉德臉色刷地一下白了。
沒錯,如果只是爲了財,光明武會大軍壓境,要再多水瓶座只怕都會給。可是把整個貴族階層全都殺個乾淨,那只有一種可能,光明武會要徹底顛覆水瓶座原來的統治層。
“但那是水瓶座……”布拉德結結巴巴。
阿倫同情地看了布拉德一眼,這些天的接觸,他知道這位金牛王子的爲人相當不錯,和那些骯髒的傢伙不是一路人。他決定把話說得明白:“如果光明武會決定對黃道星座動手,他們絕對不會只對某個黃道星座動手。因爲其他的星座緩過來,就會聯合起來,對付他們。一旦他決定動手,那麼,他的目標一定不止一個。而我們認爲金牛座,是最有可能被攻擊的目標之一。”
“爲……爲什麼?”布拉德喉嚨發乾。
“因爲你們太弱。”阿倫沒有客氣,一針見血:“在這個階段,一旦陷入纏鬥,對光明武會非常不利。他們需要閃電般解決戰鬥,這樣他們才挾着勝利之威,震懾其他星座,沖垮他們的聯盟。”
布拉德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到任何反駁的理由,他的腦子亂成一團漿糊。
“很抱歉。”阿倫放緩聲音:“我們的任務,是保護賽雷小姐的安全。所有的事情,都沒有此事重要。我們決定提前撤回,我們晚上出發,如果你們願意的話,來找我們。”
阿倫拍拍呆若木雞的布拉德肩膀:“你好好想想。”
說罷轉身離去。
布拉德失魂落魄地離開山霜兵團駐地,他忽然猛然醒悟過來,瘋一般地衝向金牛宮。
“什麼?光明武會很有可能攻擊我們?”金牛王心中不以然爲,但是想到兒子昨天憤怒咆哮的模樣,他還是儘量剋制:“沒有什麼徵兆表明光明武會會進攻我們,我們有什麼呢?我們可不是水瓶座那些土豪,在黃道十二宮裡,我們只能算中等。攻佔水瓶座之後,再進攻我們,除非他們瘋了,那會讓其他星座感到深深不安,所有人都會聯合起來反對他們。光明武會沒有任何理由進攻我們。”
他看着布拉德充滿血絲的眼睛,安慰道:“布拉德,我想你最近是有點太辛苦,我認爲你需要休息一段時間。去牛角灣好好度個假期吧,什麼時候你覺得放鬆了再回來。這裡的事情你不需要操心……”
布拉德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宮殿出來的。
他鼓起勇氣,找到大元帥,把阿倫他們的猜測說給元帥聽。元帥哈哈大笑,像是聽到一個可笑的笑話,他拍拍布拉德的肩膀,說不要害怕,金牛座能夠擊敗任何敵人,包括牌桌上。說完他便換衣服,哼着小調,去準備參加晚宴和牌局。
布拉德又和傑羅姆說話,傑羅姆也不相信,好在傑羅姆並沒有像別人那般勸他休息或者嘲笑他。傑羅姆知道布拉德的志向,只是對他說既然山霜兵團打算離開,就跟着去,早點把金牛兵團重建,這樣哪怕遇到危險,也能多一份保障。
布拉德終於明白,沒有人會相信他,沒有人會相信光明武會會進攻金牛座。
相反,山霜兵團提前撤退的消息傳開,於是山霜兵團成爲人們口中的驚弓之鳥,他們嘲笑山霜兵團膽小如鼠。認爲大熊座不過爾爾,一點風吹草動,便這麼大的反應。
這種普遍的樂觀,讓布拉德感到恐懼。
他並不只是被阿倫說動,其實在他的內心深處,在他第一眼看到這份消息的時候,他便有着隱隱的不安和恐懼。他不知道爲什麼,但正是這份模糊的不安,讓他去找阿倫他們討論。
山霜兵團駐地,山霜兵團已經完成所有的出發前準備工作,如今全體都在休息,等待時間一到,便出發。因爲擔心接下的行程會遇到戰鬥,阿倫希望士兵們能夠保持較充足的體力。
“他蠻可憐。”陳子霖忽然開口。
“你說布拉德?”阿倫轉過臉。
“是啊,面對這麼一個無藥可救的星座,他已經算得上勇敢。”陳子霖感慨道:“而且,他內心一定很掙扎痛苦吧,眼睜睜看着金牛座滑落深淵卻無能爲力。”
“他確實不錯,所以我纔會和他說那麼多。”阿倫點點頭,同意子霖的說話。不過說起掙扎和痛苦,他忽然想到以前的豺狼座,想起那食不裹腹的日子,貧窮、卑微,有如螻蟻,爲了能夠吃飽,他們願意充當戰場的炮灰。
那時的豺狼座……
阿倫想起百萬血脈覺醒計劃時整個豺狼座的沸騰,想起大家爲了一個名額你爭我奪,想起長老們嚴厲的訓誡……
每個人都拼盡全力,爲了能吃飽,爲了能養活家人,爲了能贏得那一聲誇讚,爲了能夠追隨狼王。一戰戰,一點點脫胎換骨,他們重拾尊嚴,如今的豺狼人,以堅忍善戰聞名,是天下有數精兵。很多人聞風而至,揮舞着鈔票,但是每一位豺狼人心中,都是爲了追隨那個人而戰!
“但是,理想要付出代價,尊嚴要付出代價,想得到越多,付出的代價就越大,什麼都不會憑空得到,對吧?”阿倫忽然道。
“嗯。”
地面震動,兩人站了起來。
布拉德帶着一羣遊兵散勇,舉着一面破舊磨損的旗幟,朝這邊狂奔而來,旗幟上的金色野牛,在風中奔騰激盪,宛如活過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