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的臉色鐵青,老太太年紀已大,家中之事大多是她執掌,賞罰分明早已成爲她的行事準則,尤其不能見人偷懶。此時見一團亂的倉庫,還有睡得正香的唐天,心中怒火難遏,大生嫌惡之情。
老夫人這次只怕看走眼了,她心中暗想。
其他姐妹也目瞪口呆,薛家曾是大族,那些森嚴的規矩,也一併傳承下來。她們耳濡目染,這些規矩早就深深烙印在她們心中。她們何曾見過如此粗鄙不堪之人?便是那些聘來的看家護院,也無不舉止有度。
唐天仰天八叉地躺着,嘴角流淌着晶瑩的口水,如雷的鼾聲此起彼伏。
“小夭,清點倉庫。”明珠冷聲道。
一名清秀機靈的小姑娘越衆而出,開始清點起倉庫金剛絲的數目。其他人經歷最初的震驚,很快便恢復平靜,大家看向唐天的目光都充滿鄙夷。
罪域流放的要麼是王室要麼大族,都是家規森嚴,就連那些以軍功立家的大族,經歷幾代薰陶,自然也講禮儀。在罪域,就連從事最低賤行業之輩,都深諳禮儀。他們如今雖然沒落,但是當年卻一不是顯赫之家。
她們第一次見到,如此粗鄙之人。
唐天睡得極香,他初悟法則,與平小山一戰雖然短暫,但已經耗盡體力。後面修習潛行術幾個時辰,又怕體悟第二天忘了,趁熱打鐵修煉了一整夜,當時只是一口氣撐着,當所有的體悟,都深深烙印在腦海,他這才停下來。
心中那根崩緊的弦一放鬆,撐到極致的唐天頓時被潮水般的疲倦淹沒。
這一覺,睡得極爲香甜,連明珠她們進來,都一無所知。
“沒有少。”小夭清點完之後,心中有些訝異,她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唐天。
“真的沒有少?”有人忍不住道:“地上這麼多金剛絲,肯定是他拆的!要是沒有少,他拆幹什麼?”
小夭也不反駁,只是道:“我這裡有之前庫房數目,誰要不信,可以親自清點一下。”
衆人面面相覷,卻沒人吱聲,小夭爲人精明仔細,在賬目上絕對不會出錯。
明珠神色緩和少許,她最厭惡的監守自盜沒有出現,這讓唐天在她心中的形象要好了許多。此人雖然粗鄙,倒也不是貪圖小利之輩。雖然不明白爲何這麼多的金剛絲散得滿地都是,但是總數沒有減少,說明沒有偷盜的事件發生。
明珠冷哼一聲:“走吧。”
“不叫醒他?”小夭問。
“他想睡,那就讓他睡個夠。”明珠冷冰冰道。
衆人都暗自乍舌,她們都很熟悉明珠的脾氣,知道明珠姐這次只怕真的生氣。倘若明珠姐不願意,就連老太太,也不會勉強她。明珠從小就被老夫人以接班人來培養,如果不出意外,未來的薛家,是要交到明珠手上。
想到不要嫁給如此粗鄙的男人,大家不約而同鬆口氣。老太太一直希望找個身體強壯的姑爺,入贅到薛家,生兒育女,維持薛家的基業。
罪域環境惡劣,身體是最重要的條件,若是體質不好,嬰兒極難成活。而且罪域沒有能量,只能依賴血肉之力,無論哪種秘術,都是從鍛鍊血肉之軀開始。身體條件,是一切的基礎。
薛家這些年,在這方面吃的虧太大,如今風雨飄搖,岌岌可危。若是下一代之中,再無強者出現,這薛家的基業,絕對難以保住。若非這些年有紫鵑家族相護,薛家早被瓜分乾淨。
明珠緊咬嘴脣,她管家已久,當然知道如今薛家的情況是何等危險,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薛家根本不可能得到真正盟友,全是女人沒有自保之力的薛家,對任何一個勢力來說,都是無法抵抗的誘惑。她們這些人,會被嫁入豪門大族弟子,薛家的金剛蠶馴養秘法,也會被迫上交,薛家轉眼間,就被吞得連渣都不剩。
可是,一想到要嫁給如此粗鄙懶憜之人,明珠心裡就難過無比。哪怕這個男人,可能沒有任何名份,沒有任何地位,但是明珠依然難以接受。
小夭見明珠的臉色不對,低聲道:“明珠姐,今天是交絲的日子。”
明珠回過神來,哦了一聲,臉色一下子變得更加難看。小夭話一說出口,頓時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明珠小姐可在?”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
明珠的眸子閃過複雜難明之色,她整理心情,臉上恢復往日的平靜,舉步來到前院。一位俊朗的男子,負手而立,悠然地欣賞院中的花草。
“秦公子!”明珠輕聲道,上前盈盈一禮。
“明珠小姐!”秦子山灑然回禮,臉上和煦如陽光的笑容,令明珠微微失神。
她攏了攏額頭的劉海,掩飾自己的失態:“交絲這樣的事情,公子使喚下人前來即可,何必親自前來?”
“大家都很忙,就在下太悠閒,再說,能見到明珠小姐,這可是美差。”秦子山目光灼熱,清朗的聲音,不僅不會令人覺得輕佻,反而透着一股真誠,充滿令人信服的力量。
小夭在一旁心中暗歎,秦公子仰慕明珠姐,這早就不是什麼秘密。就連老夫人那,也對此事保持沉默,裝作不知。秦家就是紫鵑家族,纔是此城之主,薛家受紫鵑家族照顧頗多,若是秦子山求親,老太太亦難以拒絕,只是說,這件事的決定權在明珠身上。
但是面對秦公子的追求,明珠卻從未迴應過。
她從小被當作接班人培養,習慣從薛家的立場去思考問題。一旦她真的答應秦公子,那薛家除了併入秦家之外,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
明珠避開秦子山灼熱的目光,道:“絲已經準備好,公子請。”
薛家的金剛蠶絲並不單售,唯一出售的,便是紫鵑家族。金剛蠶絲不僅僅能夠織成衣物軟甲,還是極佳的弓弦,紫鵑家族從薛家購買金剛蠶絲就是用來製作強弓。
小夭臉色一變,她來不及阻止,明珠便已帶着秦公子朝倉庫走去。
“聽說貴府買了一位姑爺?”秦子山笑吟吟道:“不知明珠小姐能否引見一二?”
明珠臉色大變,她這纔想起來,唐天正躺在倉庫裡!天啊,自己這是被唐天氣糊塗了,竟然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自己明明可以喊下人把絲從倉庫取來,若是唐天和秦公子見面,那場面明珠完全不敢想象。
明珠勉強笑道:“沒想到外面竟然會傳成姑爺,真是令人詫異。只是一名男僕,老夫人見其可憐,又覺得家裡諸事繁重,我們都是一羣小姑娘,還是需要有人乾乾粗活。”
“原來如此,在下聽信流言,真是不該!”秦子山認真嚮明珠一禮致歉。
明珠臉上笑容更加勉強:“公子如此多禮,太見外了。”
一行人,已經走到倉庫門前,明珠不自主停下腳步。
怎麼辦……怎麼辦……
秦子山等了一會,見明珠還未推門,有些詫異:“明珠小姐?”
天人交戰的明珠嚇一跳,手上下意識地一推,倉庫大門咿呀大開。
睡得正香鼾聲如雷的唐天,再次呈現在衆人面前,小夭不自地扭過臉,不忍卒視,實在太丟人了!
秦公子也愣住了,過了片刻方啞然失笑:“貴僕睡得真是香甜。”
明珠此時完全恢復平靜,道:“他連續幾夜值守倉庫,頗爲辛苦,我們且小聲些,不要驚擾他。”
秦公子點頭讚道:“明珠小姐體恤下人,心地善良,子山佩服。”他轉身輕聲對手下道:“你們的動作都放輕點。”
他之前聽到薛老太太買了一位姑爺,早就想來看看,如今見唐天這般形跡,心頭的石頭頓時落地。他相信明珠的眼光再差,也絕對不會看上如此粗鄙之輩。確認對方對自己沒有半點威脅,他的心態平和,自然就沒有嫉妒之心,也懶得和一個下人計較,那太有失身份。
唐天在做夢。
他夢到光明武會大舉入侵大熊座,而商洲亦是烽煙四起,戰火燎原。他夢到千惠身陷危局,夢到兵抽着煙帶着大家拼死反擊,夢到唐醜準備以身殉城,夢到凌旭昏迷不醒,夢到鶴渾身是傷,夢到井豪身插數劍,夢到豺狼族前仆後繼,如同潮水般瘋狂撲向敵人,夢到大熊座被付之一炬,熊熊烈火照紅了天空。
無比的悲傷和憤怒籠罩他全身,他渾身戰慄,仰天怒吼。
唐天猛地驚醒,他發現自己坐起來。
呼……呼……呼……
他渾身汗水溼透,眼睛死死盯着地板石磚,喘着粗氣。原來是做夢……夢境中的場面,太可怕了!
唐天突然坐起來,把倉庫中衆人嚇一跳,明珠皺起眉頭,語氣有些不悅:“小唐,怎麼了?”
唐天充耳不聞,死死盯着地板,還好……還好只是一個夢,無論如何,自己絕不會讓這一切發生!
“小姐在問你話!”明珠身旁的一位侍女看不下去,忍不住高聲喝道,她從未見過如此沒有規矩的傢伙。
唐天沒有說話的心情,他直接起身,看也不看衆人,一語不發,黑着臉自顧自走出倉庫。
倉庫衆人面面覷,一片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