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安然被他罵得一愣,對上霍彥朗沉如死海的眼,彷彿一瞬間時間停止。
霍彥朗陰沉看着她:“所以,你以爲只有你無家可歸嗎?我當年無家可歸,父母雙亡的時候,能懂我的人又在哪裡?”
“慕安然,你現在可以向我發脾氣,可我那個時候衆叛親離,我又向誰說我的不甘心?!”
“……”慕安然愣傻一般看着他。
她的眼眶泛紅,就這樣對上霍彥朗沉痛的眼。
地上的狼藉,他眉眼間一點兒也不掩飾的憤怒,還有對她的指責,全像在她心上剜肉似的,一刀又一刀。
慕安然疼得快要沒法呼吸:“我……不知道。”
“慕安然,你當然什麼都不知道。”
霍彥朗的臉冷冷地擺在她面前,深邃又鋒利的眼眸凝着她,他伸出手想替她擦眼淚,動作到一半就停了,修長的指停在她鼻樑處,冷靜地看她眼淚從臉頰上滑下來。
霍彥朗僵了半邊身子,硬生生收了凌厲的氣勢,眼底重新變得溫柔,勸慰:“聽話,不哭了。”
“沒告訴你,是我不對。”
慕安然愣了一下,躲開了他。
慕安然回過了神,冷冷地看着霍彥朗:“霍彥朗,你不告訴我,是因爲這件事情,從頭到尾就是你做的,不是嗎?”
所以哪裡來的那麼多冠冕堂皇的話呢?
“安然。”霍彥朗攥緊了手。
“夠了,霍彥朗。”
慕安然垂下了眸,把臉別到了一邊去。
她不願意和他說話,不是真的不願意,而是心真的疼得不行了,讓她和他說些什麼呢?再問他,爲什麼要針對慕家嗎?
她已經問他,慕家的官司和他有沒有關係,他說:有。
難道她還要問他,爲什麼非要這樣做不可?難道難道慕家真和他有深仇大恨嗎?非要置之死地不可。
眼前的男人是她最愛的男人,可也是讓慕家破產的人。慕嵐說得對,她怎麼還能睡得着?
慕安然擡頭,眼淚一點也沒藏着掖着:“霍彥朗,我的心真的難受死了。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知道的時候還能好好在這裡躺着養傷,可我知道了,我覺得每呼吸一口氣都是疼的。”
“你剛剛在外面,是打姐姐了嗎?你知道嗎,慕家破產了,可我在這裡住着。慕家被查封,他們在哪裡落腳我都不知道,你讓我怎麼辦?我真的能做到不管嗎?我是真的難受啊,可我沒有辦法。”
“我特別後悔,我一點本事都沒有。從小就讓爸媽照顧,我現在才知道自己爲慕家做的太少了。可悲的是,我現在想做點什麼,都沒有能力去做。”
“所以,你就說這些話來傷我?”霍彥朗沉聲。
慕安然看向霍彥朗,避開他想幫她擦眼淚的手。
“呵呵。”她輕輕地笑。
何止是想說這些話來傷他,她甚至想罵他,可她不能。她現在說這些話,其實也是在傷自己啊。
內疚,自責,這麼多種情緒在她心裡翻雲覆雨,攪得她不得安寧。
慕安然輕輕笑完,擡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淚,沒什麼了,總要堅強。
日子還要過,不是麼?
只是終於知道了情況,不再被瞞在鼓裡。不過是一直珍惜的東西被撕裂了,她的內心也揪着、扯着。
慕安然把聲音放得很輕:“霍彥朗,對不起,我向你發了脾氣。但是,慕家這件事如果真的是害的,甚至法庭上的扭轉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我會恨你。不,或許我也不會恨你,你有你自己的想法,你說,十年前你也曾家破人亡過,對不起,我並不瞭解你的過去,這一陣子是我忽略了,可我難受啊,我家……我自己此刻就在經歷着家破人亡,這種痛你懂嗎?”
“所以哪怕我不恨你,我不捨得恨你,我也沒辦法好好和你說話,沒辦法好好和你相處了。只要我一想到我們兩個人在一起,是我把你和慕家拴在一起,讓你們之間有了聯繫,這種聯繫導致慕家破產,我就特別內疚。這種內疚就像一把火,快要把我燒死了。”
慕安然睜着發紅的眼睛,吸着氣:“這種感覺,你能明白嗎?”
“你說當年你無家可歸,父母雙亡的時候沒人能懂你,對不起……我那個時候沒能在你身邊,或許你真的痛過。如果我在你身邊,我一定會陪着你,使勁陪着你,哪怕我什麼也做不了……可是我不在。”
不,你在。霍彥朗特別想這麼說。
可看着慕安然此刻紅得像兔子一樣的眼睛,她的表情那麼難受,他竟無法開口打斷她的話。
只怕,他這一打斷,就再也聽不到她和他說這麼多話了。
有些感覺一縱即逝,給他帶來的是深深的不安。
但,事實如此,誰都無能爲力。
他沒有辦法解決這些事情,慕安然也不能,她無法跨過心裡的坎。哪怕他說了他也曾經歷過這種暗無天日的日子也沒有用,她確實正在承受這些痛苦。他不想讓兩個人的關係變成這樣,所以選擇瞞着她,欺騙她,但騙不下去了。
矛盾爆發的時候,他唯有靜靜聽着,畢竟事情確實是他做的。
讓蕭赫連插手的時候,他就應該已經預料到會這樣。
可他還是選擇做了。因爲放任庭審順其自然,毀了章明杉一家人的期待,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他內心必須有固守的東西,他不能爲了留住慕安然而犧牲其它人的希望。或許從一開始運轉慕家這個局,從再一次迴歸她的生活裡,就註定會有這樣的結局。
他和安然的關係,註定無法好好的。
他要慕家亡,也要慕安然,世上哪有那麼好的事情?
霍彥朗聽着,嘴邊扯出一抹嘲諷的冷笑。
慕安然看着他的笑,深深一愣,有些不解,但眼淚依舊落下來,聲音也哽咽:“你還說,我現在還可以向你發脾氣,可你那個時候衆叛親離又向誰說,但那些東西畢竟不是我帶來的,你的不甘心,我或許不懂,但我能理解你當年的痛,因爲我現在也正在經歷着。而這些,都是你給的。”
“雖然這樣,但是霍彥朗,如果當年你遇到那些事情的時候我在你身邊,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孤零零的,這是我對你的心。”
她吸了吸鼻子:“但是我現在真的太難受了。我知道,或許你想安慰我,可是對不起,我沒辦法接受你的安慰。或許,這就是我的報應吧。”
“我既不想生你的氣,也不想逼你做你不想做的決定。但是事情已經變成這樣,我真的沒辦法好好和你再繼續了。”
“你不想再見到我了?”霍彥朗聲音低而沉。
彷彿有什麼撞進心裡似的,“呵呵。”霍彥朗沉笑,眉頭都皺在一起了。
雖然這樣,但這張擁有深刻五官的臉,依舊俊朗無比。
慕安然不敢再看他,乾脆把臉一偏,深深埋到枕頭裡。
霍彥朗也不再說話,盯着慕安然的背影。
這麼嬌小的身軀,穿着病號服,藍色的衣服穿在她身上躺在白色的被單上,就像藍天白雲似的,可她委屈又失落的心情從寥落的背影中透出來,讓人心疼到骨子裡。
這麼單薄的身體,偏偏還縫了這麼多針,身上好幾處都貼着紗布。
霍彥朗終於沉聲:“好。”
慕安然咬着脣,聽着他從背後傳來的聲音:“既然不知道怎麼和我相處,安然,我不打擾你。”
“這幾天,你在醫院好好養傷,有什麼事情就讓北謙和我說。”
“你想幫慕家也不是不可以,你可以求我,只要你開口讓我幫,我會幫。”
慕家的仇麼,已經報得差不多了。慕方良已經一無所有,如果他吸取到了教訓,倘若變規矩了一點,他不會走到這一步。
但慕安然,他實在不捨得她哭。哪怕一點都不捨得。
“我不會。”慕安然咬着脣。
何必呢,事情已經變成這樣了。就算她要求霍彥朗,她也開不了這個口。而且,倘若慕方良真的知道是霍彥朗做的,再由霍彥朗出面挽救慕氏的危機,按照慕方良的性子,也不會接受這種近乎侮辱的歸還。
慕安然深呼吸,真的沒辦法了吧……他們倆之間要永遠隔着這一層隔閡了。
慕嵐說得真對,說得真好。
他們真的沒辦法在一起了。
一室寂靜,落針可聞。
霍彥朗沉着注視了慕安然好一會,她輕輕抽泣卻咬着牙沒再說一句話,甚至連一個笑容、一點依賴都沒再給他。看她陷入了自責中,霍彥朗僵直着背,眼中的情緒複雜得令人難以直對。
他站了一會,彎腰開始收拾地上被慕安然打落的粥。
看了一眼,還剩下一些在桌上。
他冷沉地又舀了一份放在牀頭。
十分鐘後,霍彥朗走出去。
慕安然聽見了關門聲,她咬着脣瑟瑟發抖,最後還是忍不住回過頭去看,房間裡真的沒有人了,只剩下他帶來的清粥,正散發着家的味道。慕安然又忍不住哭了,輕輕拽着被角,哭得那麼不甘心。
她真的不想,這件事情,她有什麼錯呢?可是她怎麼能置身事外?真的能做到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嗎?霍彥朗又做錯了什麼?或許大家都沒錯。
可就是不能好好在一起了。
慕安然看着粥,遲遲不捨得動,她臉上溼涼一片,用力吸着病房裡的飯香味。
過了一會,門又打開了。
慕安然身體又緊繃起來,她揹着門,以爲是霍彥朗,卻只聽到薛北謙溫潤的聲音:“慕小姐,霍總說你有什麼需要可以叫我。我不方便照顧你,他會替你找一個女看護人員過來。”
薛北謙說完,又看了一眼桌上的粥:“霍總還說了,讓你喝粥,別一會涼了。什麼事情,總要身體好了再說,就算要報復他,恨他,也要趕緊好起來才能做得到。否則,你只能看他逍遙自在,而慕家從此不堪一擊。”
慕安然咬着脣,抖得更厲害了。
背對着薛北謙,她什麼也不說,就這麼靜靜地聽着。
薛北謙凝視了慕安然一會,想到霍彥朗剛纔站在外面,那雙眼睛裡彷彿關着一頭困獸,掙扎,碰撞,一身孑然的寂寞。這回真是什麼都沒有了,家破人亡之後,就連辛苦追求得來的幸福也全部毀得一點不剩。
除了事業,金錢,榮耀,和無數人的追捧,真的孑然一身,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