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方良算不上是她父親,充其量只算是她的養父。
可是,做了二十多年的父女,真到了人死爲大的這一步,她再怎麼不懂事都會來看一看,更何況今時不同往昔,她也不是當初的慕嵐了。
慕嵐想要往前,可看到柳眉無動於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慕安然,她下意識地不再上去。
……
柳眉和慕嵐最後都沒有進靈堂。
裡頭的慕方良只剩下被富貴劫持的軀體,其實人沒了就是人沒了,人不在了,見這所謂的最後一面又能做什麼?
柳眉在看到慕安然跪下來的這一刻,就再也不想進去了。
心裡頭的最後一絲念頭斷掉。
“一會你進去,幫我和你爸說一句我就不進去了,媽愛着他,我不想見到他沒有生氣的臉,你告訴他:方良,我把你記在心裡,你永遠是二十多年前意氣風發的樣子,這些年沒有變過。”
“我年紀也不小了,再等個幾年,我也去找他。”
“媽!”慕安然跪着哭紅了眼睛。
等到慕安然的視線慢慢變得清晰,眼前的柳眉早已經顫抖着身體離開了,冬日的天這麼冷,她凍得臉色發白,越顯得眼眶紅腫得顯眼刺目。
模模糊糊中,人行道上似乎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她剛叫出一聲:“姐!”
那抹平凡而不再張揚的背影已經融入了茫茫人海中。
“媽!姐!”
慕安然靠着牆,一直強忍着心中的情緒,這一次豆大的眼淚終於忍不住一顆一顆落了下來。
慕方良的葬禮,所有的家人都遠去,真的只剩下她了!
想等的家人都到了,人來了,人走了,沒了期盼的慕安然像失了魂一樣,她再也站不下去,小腹傳來一陣陣悶痛,她面色慘白地扶着牆走進靈堂。
靈堂裡全是來弔唁的人,人們有序地在司儀的帶領下上前去上香,弔唁遺容。
所有人看到她都很恭敬,每個人都向她點頭示意,還有些根本不認識的人上前來安慰她,甚至有人帶着女伴前來,女伴熱情地勸慰她。每個人都表現得很親熱,倒讓她覺得剛纔柳眉的冷漠和抱怨纔是最真實的感情。
所有人都帶着面具,只剩下她孤零零一個人。
慕安然紅了眼眶,打起精神應付了一會兒,她的心累了,精神也累了。
慕安然只是想找個地方鬆口氣,她不想再這樣了!她迷迷糊糊走到一個地方,熟悉的聲音隔着並不隔音的日式裝飾牆傳了過來。
“這茶也喝了這麼久了,霍彥朗,你的樣子怎麼還這麼淡定?”戚風的聲音。
“好了,別胡鬧。”司啓明淡淡呵斥。
“嗯。”
霍彥朗低沉的聲音從茶水間裡傳了出來。
他們三個人聚在了一塊,竟然在茶水間裡小憩,慕安然頓時整個人僵在原地。
她下意識地轉身就走,可下一秒,司啓明的聲音復而響起:“說到這裡,我倒是有句話很想問問你。如果當初那個問題,我現在再問你一遍,你還會不會像當初那樣回答我?”
“什麼問題?”戚風恬不知恥地插話。
司啓明耐心重複:“——你要慕家亡,也要慕安然。”
緊接着便是短暫的沉默,茶水間裡沉聲靜寂。
慕安然的心緊繃起來,屏住了呼吸,就在她要緩不過氣的時候,霍彥朗的聲音響起:“會。”
慕安然眼前一黑,這一瞬終於心死如灰。
裡頭繼續傳出她想也不敢想的話。
霍彥朗聲音冷沉而帶着一些說不透的情緒,這些情緒到底是什麼,她已經沒有心思再細想了,她只想知道事實竟然是這個樣子的,而事到如今,他還能再說些什麼。
霍彥朗說,“慕方良該死,他的死我沒有任何責任。”
“你這麼說,難道不怕慕安然傷心?嘁!”裡頭傳出戚風的冷笑聲。
司啓明沉穩道:“有的時候愛情也敵不過仇恨,何況當初她父親害死了你的父親和母親,而你現在又陰差陽錯導致了她家破人亡。”
“有時候愛情也敵不過心裡的傷痛,你們之間的隔閡太深了,好不容易修補好,又再次出現裂痕。這一次加上她父親的一條人命,彥朗,我還是希望你想清楚。”
“慕方良的死雖然是他自己的選擇,但慕安然作爲女兒,不一定能樂觀接受。”
裡頭好久沒再出現霍彥朗冷沉而挾着深不見底的悲愁的聲音。
整個茶水間,只有司啓明的聲音輕飄飄傳出來,聲音很低,低得如果不夠安靜,幾乎不可能聽見。
“就怕她不恨你,但她自責。”
“如果她不堅持嫁給你,和你在一起,或許你和慕家之間的糾葛早就平息了,難道不是嗎?”
戚風吊兒郎當翹着二郎腿,霍彥朗則默不作聲。
司啓明再傳出來:“如果她無法和你繼續在一起,你會同意嗎?
霍彥朗:“除非我死了,否則這一輩子我都要和她在一起。”
房間裡的氣氛有些僵硬,近乎不歡而散。
終於,這些話一句不落地落進慕安然的耳朵裡。
慕安然咬着脣,一直在瑟瑟發抖。
他們都說了些什麼?
——如果她不堅持嫁給你,和你在一起,或許你和慕家之間的糾葛早就平息了,難道不是嗎?
是沒錯。慕安然在心裡默默給出了答案。
而那句……
——如果她無法和你繼續在一起,你會同意嗎?
——除非我死了,否則這一輩子我都要和她在一起。
那麼她死了呢?
慕安然生平第一次抖得不像話,這些話彷彿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慕安然腦子裡一片空白,她什麼也不想管,什麼也不想再想。
她這個世界,還有家人嗎?沒有了,柳眉恨她,而她恨霍彥朗。
裡頭的話就像一顆炸彈,而他在醫院說的那些狠話也不斷在她腦子裡旋轉,慕安然腦子一片空白,想也不想直接往外跑去。
因爲狼狽,幾乎是手腳並用,再也顧不上肚子的不適了,失落而逃的過程中也難免磕磕碰碰。
靈堂裡的花圈多得放不下,許多都放到了過道來,慕安然不小心撞倒了一個,巨大的花圈落了下來!
砰地一聲,驚動了茶水間裡的三個男人。
司啓明凝了眼睛,戚風也收起了吊兒郎當的樣子。
霍彥朗深邃的眼底烏黑而不透光,幾乎繃緊了神經跑了出去!
司啓明心裡竄上了一絲悔意,連戚風也料到發生了什麼,整個人變得正經了起來,愣了一下一齊跟着霍彥朗的步伐追了出去。
慕安然衝到了街上,望着來來往往的車流發呆。
她該去哪?她現在還能去哪啊?
她紅着眼眶,難過到了極致,連哭都哭不出來,她好像被背叛了,可霍彥朗這樣怎麼說得上是背叛呢?他也只是在說實話,對着司啓明說實話!他確實是這麼想的,可她……她卻真的都沒想過……原來有些事情竟真的這樣讓人難以接受。
她怔怔地朝着一輛車走去,眼看對方來不及剎車,就要撞上了,突然身後一道蠻力將她拉了回來。
慕安然呆滯地看着那個人的臉,她的眼神先是一亮,然後一暗,徹底失去了生息。
男人攜着儒雅卻很冷厲複雜的目光看着她。
慕安然動了動嘴,茫然而無助地想喊他的名字,卻最後怎麼也喊不出來。
……
“慕安然!”
霍彥朗幽厲而凌人的眼睛簡直要迸射出火光!
昂貴的大衣在風中繚亂,就連短而幹練的頭髮都被風吹散了,越加顯得他冷怖得可怕!
“弟妹!”自知壞事了的司啓明也加入了找人的行列。
“你別做傻事,你出來!”
遠處,此時竟然傳來一陣陣騷動。
沿江路小,此時距離江邊也不過百米距離,一眼就能看得到底。
江邊的人行道上許多人擁擠在一起,朝着江邊吶喊:“救人吶,救人吶!有人落水了!”
霍彥朗幾乎想也不想往前頭衝,騷動的人羣中,有人目睹剛剛發生的一切,已經急得要哭了。
突然人衝了進來,矜貴而冷漠的男人狠狠抓住他的衣領,目擊者緊張擡頭,對上了一雙發紅的像野獸一樣通紅的眼睛,男人聲音冷沉:“誰掉進去了,怎麼回事?說!”
司啓明和戚風也站在一側,三個出衆的男人氣場太過強大,嚇得所有人都分了神。
“有,有人掉進去了!三個人!兩個男的,一個女的……”
霍彥朗終於放開了那人的衣領,可下一瞬又狠狠地將對方的衣領撂了起來:“女人,長什麼樣?”
那人被嚇得腿都發抖了!
“女……女人穿着黑色的衣服,長得很清秀,很漂亮!”
接下來霍彥朗像瘋了一樣,修長的腿越過護欄就要跳下去,司啓明和戚風下意識緊緊抓住他:“已經有人下去救了!兩個男人下去了,你冷靜一點!不說跳下去的人是不是慕安然,兩個男人也足夠救她了!”
“這條江水這麼湍急,如果他們救不上來,你下去也百搭!你還想再賠上一條命嗎?那靈堂裡的人怎麼辦?慕方良誰來處置?你想讓慕安然更恨你?”
還不夠恨嗎?是不是還要她更恨他一些?
霍彥朗狂躁的身體慢慢冷了下來,一點點變僵。
他終於,終於妥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