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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山的樹林中,年羹堯縱身一躍,截住了青鸞的去路。
青鸞情緒激動,肩膀簌簌抖動着,忽然擡手捂住嘴。
年羹堯定定地望着她,半響,才慢慢伸出一隻手,似乎想觸碰她卻有所顧忌,只得啞聲道:“真的是你嗎,青鸞,我不是在做夢吧!”
她不說話,背轉過身。
年羹堯的眼眶慢慢紅了,眼底有一抹撕裂的痛,連聲音都顫抖起來:“你爲什麼要這麼對我?難道這就是你懲罰我的方式,你這樣比殺了我更讓我痛苦,你知道嗎?我回到家裡,爹孃告訴我你嫁人了,我死活不信,我一直在找你,我去過孫家,孫家的人說你逃婚了,我天南海北的找你就是找不到,你爲什麼要背棄我們之間的誓約,你爲什麼不等我回來?”
青鸞深吸口氣,擡手拭去臉上的的淚痕,倏地轉過身來正視着他,一字一句。
“年大人,其實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跟你在一起,我以前以爲我喜歡你,後來我才發現我對你的感情不過是兄妹之情,並無他意。至於逃婚,我沒有,孫員外死了,我被趕了出來。”
“那你爲何不回家?”
“回家?家在哪兒?年大人,你最好看清楚,我現在已經不是年家的人了,你身在高臺,我身處草莽,我們的距離只會越來越遠,我們根本不該再見面的。”青鸞狠心說完絕情的話,轉身欲走,卻被年羹堯拽住手臂。
“我不相信。”他看着她的眼睛,苦笑着:“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信,這根本不是你的真心話。”
“無論你信不信,我跟你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年大人,請你放手!”她強迫自己不去看他,讓自己的樣子看起來很冷淡。
“你若不跟我回去,你能去哪裡?”他緊盯着她,不肯鬆手。
“去哪裡都可以,我只要離開你就行。”她再一次說出殘忍的話。
“你恨我?”他忽然笑了起來,有些絕望地:“原來你一直恨我?青鸞,你騙不了你自己,你會恨我,是因爲你心裡有我,你恨我爲了功名,離開了家,讓你無依無靠,對麼!”
“年大人,請你自重,不要再說一些妄自菲薄的話,我對你並無情意,也請你不要再糾纏我。”青鸞推開他的手,疾步離開。
年羹堯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因爲她的最後幾句話雙腿膠在原地,久久無法動彈。眼前的青鸞讓他覺得陌生,覺得恍若隔世,他不明白,她爲何不懂他的煎熬,爲何如此絕情。
看到青鸞已走遠,胤禛雙手負後,慢條斯理地走了過來,他站在年羹堯身旁,打量着對方臉上痛苦的神情。
年羹堯自覺失態,連忙提口氣,調整一下情緒,向胤禛微微頷首致意。
胤禛突地笑了一下,笑容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和冷冽,慢聲道:“羹堯,無論你對青鸞是什麼樣的情感,從今天起,我希望你收斂你自己。”冷冷的警告。
“四阿哥,你這話從何說起?”
“我說得清楚,你聽得明白,我不想再看到青鸞傷心,她已經放下了過去,你也應該放下,你這樣糾纏她,只會讓她更加痛苦,所以請你剋制自己對她的感情,不要再去刺激她。”
“四阿哥,微臣只是?”
“無需多言,你只需記住,青鸞不屬於你,以前不屬於你,今後更不會屬於你。”
年羹堯瞪大了眼睛,似乎明白了什麼。胤禛不再理他,隻身往前走去,走出去好遠回過頭,發現年羹堯還滯留在原地。
“怎麼,還不走?”他催促道:“莫要讓國舅大人久等了。”
年羹堯回過神來,默默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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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鸞從後山回來後,一直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肯出來。
呂四娘在門外喊道:“師妹,你怎麼了?你這個樣子我很擔心你,你快點開門?”
青鸞伏在桌前,雙手捂住臉,失聲痛哭。
她知道自己說了謊,她根本放不下過去,也忘不了年羹堯,她多麼想一直陪在他身邊,如果不是爹孃來找她談話:爲了羹堯的前途,爲了年家的臉面,你就離開羹堯吧,母親含淚的話語歷歷在耳,她只是一個膽小鬼,更是一個感情上的逃避者,她不想看到養父養母爲難,她只能狠下心離他而去,背棄他們之間的海誓山盟
在山上修行的這段日子,她一直以爲自己放下了,直到再次見到他,她的心還是會撕裂般的痛,原來對他的愛不曾遺忘,只是深埋心底,而心裡的那道傷疤一旦被揭起,就會時時刻刻凌遲着她,讓她越痛越清醒。她今生註定無法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這種痛苦會一直伴隨着她,直到她老去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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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一路風塵僕僕,回宮後,先去了太子胤礽的居所毓慶宮。
皇太子還沒有醒過來,太醫院的太醫進進出出,急得快瘋了。
胤禛走到病榻前瞧了瞧,太子嘴脣乾白,氣息微弱,羸弱的身子掩在帷帳身處,像一團棉絮。
生平第一次,見到胤礽這個模樣,他一向都是意氣風發、精神百倍的樣子,難得這麼安靜這麼脆弱。
胤禛的心裡溢出一絲感慨。
“二哥,二哥!”他伏在榻前,輕輕喚了兩聲。
皇太子沒有睜開眼睛,嘴脣卻微微動了動,似乎在囈語些什麼。
胤禛將耳朵湊近了些,仔細聆聽着。
“藍齊兒是皇妹,不得動她。”
胤禛的眼睛越睜越大,太子還在吃力地囁嚅什麼,他的手裡緊握着一個玉佩。
胤禛掰開太子的手,終於看清楚了那枚玉佩的模樣,只屬於皇室的青龍玉佩。
養心殿裡,燈火幢幢,自從太子遇刺後,康熙已經幾宿沒閤眼了,他掛念太子的安危,容妃在旁陪伴,聽到萬歲爺不停地嘆氣,正待勸解一些,康熙卻站起身來,惶惶然往殿外走去:“擺駕毓慶宮!”
就在這時,胤禛迎面走了進來。
“皇阿瑪,兒臣有要事稟告。”雙手連襟,單膝跪地,語聲急促。
康熙愣住了,定定地看着數月未見的胤禛。
昏暗潮溼的地牢。
康熙,容妃,胤禛一行三人在侍衛的簇擁下,快步穿過狹窄的走廊,徑直來到了一座牢房前。
牢門裡,被重刑折磨得渾身血痕的女子趴在草鋪上,一動不動,死去一般安靜。
康熙命令道:“快把門打開。”
站在一旁的衙役嚇得渾身一抖,急忙上前,嘩啦啦掏出腰際懸掛的鑰匙,打開了牢門。
康熙和容妃一前一後地走了進去,關切地望着地上的女子,容妃心裡一疼,忍不住抽泣起來。
女子頭髮蓬亂,臉上滿是血污,根本分辨不出真容。
胤禛也仔細地辨認着,他也無法確定。
康熙慢慢閉下眼睛,半響,顫聲道:“把她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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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皇太子終於醒了過來,和她一起醒過來的還有藍齊兒。
康熙這邊看了看,那邊瞧了瞧,一顆懸着的心總算落下。
藍齊兒瞪着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奇怪地打量着四周。她不是在牢房裡嗎?怎麼會忽然躺在這麼舒適溫暖的大牀上,有人救了自己嗎?是師姐他們嗎?
思緒一片紛雜,她無法想得更多,因爲頭痛欲裂。
這時,一張關切的臉忽然湊了過來,一個很溫柔的聲音在耳邊想起:“你醒了,還痛不痛?要不要吃東西。”
藍齊兒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穿着華貴的衣服,梳着滿人的旗頭,臉上掛着慈祥又心酸的微笑。
“你是誰?這在哪裡?”藍齊兒兩眼茫然,虛弱地問。
“藍齊兒,我是你額娘啊!”容妃撫摸着女兒的臉,慢慢落下淚來。
“額娘?”她卻覺得陌生,往牀榻裡頭縮了縮,避開她的觸碰。
“孩子,你不要怕,額娘不會傷害你,再也不會有任何人傷害你了。”容妃輕柔地說着,想要化解對方的恐懼和排斥。
藍齊兒拉起被子,默不作聲着,將整個人藏了進去。
容妃扯了扯被子,發現裡頭的人也在用力揪着被子,不讓人掀開,似乎只有躲在被子裡面纔是最安全的。
看着藍齊兒這個樣子,容妃難過極了,卻聽到康熙在身後說:“給她一些時間,她會慢慢接受的。”
一牆之隔屏風後的牀榻上,皇太子胤礽大睜着眼睛,虛弱的神情裡涌出了無邊無際的空茫和死寂,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做,他只是想救她,而救她的代價就是永遠失去她,一旦她真的被皇阿瑪認爲女兒,那麼,他今生今世都無法擁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