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銘恩如獲大赦,她覺得自己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在陽光下,她覺得災難已經徹底過去,現在只要小姐好好的和唐少昂過日子,那麼一切風浪都會平靜下來,過去的一切都會被歲月的塵土掩埋,只要他們相愛,那一切就是圓滿的。
她傻乎乎的想着。
殊不知此刻的唐少昂卻被米德大夫叫了過去。
客房裡,米德大夫的臉色有些說不出的古怪,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唐少昂,輕輕問:“你喜歡孩子嗎?”
唐少昂莞爾一笑,點點頭:“當然——!”
“可惜,您的太太以後恐怕不能生育了。”米德大夫沉下心,低低地道出實情。
“什麼?”唐少昂微微一皺眉,似乎沒有聽清楚,半響,又急急地問:“怎麼會這樣?”
米德大夫從病歷上擡起眼睛,嘆息一聲望着他:“這次的人工引產手術對她的身體傷害很大,少奶奶體質本來就弱,先前已經有了流產的跡象,畢竟孩子都三個多月了,要用很多藥物才能徹底清洗乾淨,這些藥物對她的身體傷害很大,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她恐怕以後很難再懷孕了。”
“三個多月……”唐少昂喃喃地重複了一句,整個人傻掉了。
“是啊!三個多月,還只是早期妊娠。”米德大夫笑了笑,輕輕地勸慰着,“不過,還是少奶奶的身體要緊,最近一個月要悉心地調理,才能儘快恢復。”
唐少昂咬了咬牙,一聲不吭。
就像發作了歇斯底里癲狂症的葉蕙心一樣,唐少昂也變得沉默不言,而且目光灼灼發亮。
送走米德大夫以後,他步履緩慢的穿過了大廳,來到了寂靜無人的花園中。
他像一具行屍走肉一樣,孤苦而茫然的穿梭在花叢樹林中,走着走着,忽然擡起一隻手緊握成拳,狠狠地砸向側面的石砌護欄。
喧囂的日光中,他埋下了頭,高大的身軀因爲某種情緒簌簌發抖。他垂落下來的手指泊泊地流着血,鮮紅刺眼的血花一滴又一滴,無聲的掉落在青白色的石板路上,他的臉色越來越白,緊咬着牙,身軀抖得不像樣子。
這時,銘恩提着澆花的水壺從旁邊經過,看到少爺站在那邊發呆,於是好奇地走了過去,歡喜的在身後叫了聲:“少爺,你怎麼在這裡啊?”
唐少昂很快就轉過頭來。
銘恩看到,他一雙泛着淚光的眸子此刻正噴着凜冽的怒火,像噬人的野獸一樣可怕。
銘恩嚇了一跳,怯怯地後退了兩步。
唐少昂一伸手就抓住了她的胳膊。
“說!你說清楚!”他低吼着,渾身上下透出一股洶涌的恨意,咬牙切齒的聲音從咯咯作響的牙齒間鑽出:“是誰?孩子到底是誰的?”
銘恩的兩條胳膊被他擰住,鑽心的疼。但她並不掙扎,只是默默地與他對視着,緊緊地咬住了自己的牙關。
“說!你給我說呀!孩子是誰的?”唐少昂目眥欲裂,下死勁搖晃着她,突然以一個迅不及防的動作,揚起流血的右手,重重地摑了銘恩一個耳光。
銘恩被打得偏過頭去,失去重心的身體跌向一旁的花架,那花架被撞得“咚”一聲巨響,她急急用手扶住了護欄,支撐着纔沒有倒下去。
花園裡忽然一陣冷風襲過,大片大片的樹葉嘩啦啦作響,彷彿受到了蠱惑一般凌亂不堪。
唐少昂站在那裡,渾身氣急打顫,瞪直的眼睛裡涌出了懾人的冷意。
他怒不可歇,緊咬着牙,忽然擡起一隻手,滄亂的指住了她。
“你這個**,賤貨,下三濫的蕩婦,我竟然被你這樣的人耍得團團轉。”他口不擇言,罵得非常難聽。
銘恩的雙眼漲滿了淚水,左臉頰上幾條清晰的指印鮮紅的腫脹起來,她深吸口氣,又深吸口氣,才勉力壓住心頭的激越,開口道:“少爺,請你冷靜一下,請您不要生氣。”
唐少昂咻咻地喘着氣,被怒火吞噬的雙眸漸漸變得冰涼,冷入骨髓的冰涼,他閉了閉眼睛低下頭,努力剋制着自己的情緒。
銘恩並不恨他,她知道他心裡的痛苦,他只是一時氣壞了爆發了,在那一瞬間,他把她當成了葉蕙心。銘恩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有代人受過的委屈,更有對未來日子的不寒而慄。
唐少昂紅了眼眶,忽然定定的向她伸過手來。
“銘恩——?”他陰森森的叫出了她的名字,作勢要撲過來。
而她只是搖頭,飛快地轉身,箭一般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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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唐少昂生平第一次打人,打的是銘恩。
他無端地將瘋狂和痛苦發泄在銘恩的身上,銘恩臉頰上鼓突起來的紅印,烙痛了他的心。他被自己的暴虐嚇呆了,又在花園裡呆立了許久,才恢復了一絲理智。
他回到了客廳,趙媽迎了上來,問:“醫生怎麼說?少奶奶的身體沒什麼大礙了吧!”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慈愛的大胖臉上只有一種對主人的關切。
唐少昂像不認識她似的瞪着他。
趙媽被少爺的眼神嚇了一跳,呆住了。
唐少昂一扭頭,大踏步跑上了紅地毯鋪設的螺旋樓梯。
上了二樓,他直衝葉蕙心的臥房。
臥室裡,溫暖的陽光下,葉蕙心側臥在窗口下的紫紅色沙發上,漆黑捲翹的睫毛輕輕覆蓋着蒼白的眼瞼,她閉着眼睛似乎在休息,雪白的手邊還放着一卷墨香四溢的書籍。
唐少昂靜靜坐在邊上,拿起書看了看,是一本外國愛情小說,他皺眉,又不動聲色的望住她。
他把這一個月來發生的事情仔細地縷了縷。
從結婚,到新婚之夜葉蕙心發瘋,再到她摔下樓梯流產,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像烙印一般刻在他的心上。想到自己這一個月來內心所遭受的折磨,他就覺得荒唐又可悲,他像一個傻瓜一樣被自己的妻子騙得團團轉,這一切謀劃得多麼周到和嚴密啊!他唐少昂,上海灘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唐家大少爺,就這樣被戴了綠帽子,還差一點喜當爹,像個王八一樣任人玩弄,任人宰割。
唐少昂不禁笑了,低低的夾雜着一絲自嘲的冷笑,他擡起手指,輕輕觸碰着妻子光潔的臉龐。
多麼美麗無辜的一張臉啊!她連做夢的時候嘴角都帶着甜甜的笑意,他就是被這張臉給迷惑了嗎?纔會忽略了她縝密的心思和對他的算計。
慢慢的,唐少昂深陷的目光裡透出了一絲古怪的恨意,他默默凝視着自己的妻子,脣邊瀰漫着古風式受傷的微笑,遊離在她臉上的手卻漸漸加重了力道。
睡夢中的葉蕙心突然感到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她輕微的叫了一聲,慢慢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