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空洞黝黑的眼對上了趙明月的視線,不可置信地跟明月說:“你,你能看見我?”
明月微微一笑。
那孩子頓時一溜煙就跑了。
木馬迅速搖晃起來。
蘇然面色一緊望向趙明月:“姑娘說自己是陰陽師,方纔可見到了什麼了嗎?”
明月回答:“這些流浪的孩子並不會傷人。”
“所以這裡真有髒東西,而且還是個孩子嗎?”
“蘇老爺放心,這並非禍源,還是讓我先見見小兒吧。”
下人從屋裡出來,驚慌失措道:“老爺,小少爺不見了!”
“又不見了?那還不快去別的地方找找?!”
“是!”
下人們開始分頭去找。
蘇然說:“那孩子就喜歡亂跑,姑娘先稍等片刻。”說着蘇然也去了別處尋找,想來對小兒子是十分擔憂的。
趙明月留在了東南院,方纔見到她就逃跑的小鬼,此刻躲在柱子後邊探出小腦袋看着趙明月。
明月問他:“蘇衍之經常跟你玩兒?”
他閃躲的小腦袋最終慢慢露出一半邊臉點了點頭:“嗯。”
“你的魂魄已經開始衰弱,不能繼續在人間逗留很長的時間,去冥界等着重新投胎做人吧。”
那孩子搖頭:“我要在這兒等爹跟娘來接我。”
“你是哪戶人家的孩子?”
那孩子又搖了搖頭:“爹孃帶我來的湘蘇,很多壞人在追我們,娘就把我放在巷子裡的竹簍裡,讓我在那等她回來,可是我等了好久都沒等到他們……”
死後在人間逗留三年以上的鬼魂,有的變成了厲鬼,有的會隨着時間魂飛魄散。從這個孩子的魂魄來看他至少已經流落了兩年以上。
孩子的靈魂單純,且可能經常跟蘇衍之一樣單純的孩子在一起,身上沒有一絲戾氣,這樣下去只會魂飛魄散。
“蘇衍之呢,他去了哪兒?”
“我們是好朋友,朋友不能出朋友,我不告訴你。”
這樣看來,蘇衍之是自己跑出去了,分明家人管得很嚴呢。明月莞爾點了點頭:“對,朋友不能出朋友,但你不想出去找蘇衍之玩嗎?”
“我又沒說衍之出去玩了你怎麼知道……”小孩兒立刻捂住嘴,然後有些賭氣地說,“我不能出去,到了外邊我會很疼。”
是,魂魄的力量越小,能抵禦光線的能力越差。
“我有辦法讓你不疼,還能找衍之一起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
“你是好人還是壞人?我娘說了,不能跟陌生人走。”
趙明月還真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孩子的問題,她算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你娘說的沒錯,小孩兒不能跟陌生人走,可你的朋友蘇衍之,那個只有五歲的孩子現在一個人在外邊,你就不擔心他會遇到壞人嗎?”
“可是可是,他爹爹很快就會找到他的……”
“萬一找不到呢?”
“我……我也出不去啊。”
明月手訣一動,手中多了一株青蓮,手法再動,青蓮變成了一張碧綠的荷葉。
“給你一把小雨傘撐着就不疼了。”
小鬼遲疑許久,但想到蘇衍之他勇敢地走了過來,將大大的荷葉抗在了肩上就飛快地衝出門外。平時出到院子外就能感覺被光照得直疼,但有了這張荷葉,真的一點也不疼了。
“我們往後門走!”嚐到甜頭的小鬼扛着大荷葉飛快地跑向了後門。
明月跟在他身後。
路過了後院的花園一座亭臺旁的小道,看到一個丫鬟領着一位婦人急匆匆的經過。
明月開始還擔心那丫鬟會質問她的來歷,但丫鬟見到她反而目光閃爍,雖然力保原來的清高的姿態,不過卻一點也詢問她這個外人在這裡做什麼。
她身後跟着一位身材偏胖的半老徐娘,那婦人手中緊緊抱着一個箱子,低着頭默不作聲跟在那丫鬟身後。
明月起初只是覺得自己僥倖沒被盤問,只是當她們二人從她身邊走過時,趙明月聞到了一股類似血腥的味道,苦澀腥甜。
這種味道通常出現在劊子手、殺人犯、或長期吃死人的人身上發出的。
但這個婦人身上除了有這個味道之外,還有真正的血腥味,似乎是來自於她手中的盒子。
明月張口叫住了她們:“二位留步。”
那丫鬟背影微微一僵,轉過頭來看着明月。
明月問:“請問你們是何人?”
那丫鬟忽而不屑笑了:“居然不知道我是何人,那我該反問你是何人,膽敢在蘇家後院亂轉?”
明月:“我是老爺新請來教小少爺的先生,正巧小少爺不見了,老爺讓我們四處尋找,我不知姑娘是何人只能先問問清楚,看可否知道小少爺在哪兒。”
“小少爺不見你找他孃親二夫人去,我是三夫人房裡的丫鬟,看沒工夫看着小少爺。”
原來是三夫人房中的人。
明月抱拳:“我新來還認不得人,姑娘莫怪,不過這位大嬸是……”
“你問那麼多做什麼?還不快去找小少爺,吳嬸,我們走。”
說完,那丫頭領着吳嬸就走。
扛着荷葉的小鬼問:“你是衍之的先生?”
“還不算是。”
“衍之很聰明,你能教得動他嗎?”
“……”她還能教不動一個五歲的孩子?不過如果他的智商跟楚子晏一樣的話,那還真是夠嗆。“當然,我可是先生呢。”
那孩子呵呵笑了。
明月問他:“我叫趙明月,你叫什麼?”
“我……我叫高以澤。”
今日的陽光格外的好,街上的行人絡繹不絕,人一多各種生意都跟着好起來,即便今天不是逛街買東西的,但出來曬太陽的人也是滿臉笑容。
所以整個湘蘇城都顯得和顏悅色,明月想出生在這個地方其實也不錯的。
遠遠的看到一個穿着一件素白冬衣的孩子,即便只有五歲,小小的人兒獨自走在人羣之中也不慌不亂,只是街上琳琅滿目的東西還是吸引了他的目光。
高以澤擡頭對明月說了一句:“那個穿白衣服的就是蘇衍之。”
說完扛着一大朵荷葉朝着蘇衍之飛奔過去,有幾下荷葉被風吹翻,高以澤停下來用手拉住荷葉的一角才繼續奔跑。
“衍之!”
那穿着白衣的小人兒迅速回過頭來。
明月看見了。
那個孩子長着一雙透亮的眼睛,看到高以澤的時候眼睛瞪得大大的,立刻上前走了兩步問吃驚地問道:“你怎麼來了?”
孩子的聲音純淨稚嫩。
高以澤看向趙明月說了什麼,蘇衍之也看了過來,一雙眼兒一眯似乎不大情願被明月找到,可又自知逃不了所以只能認命朝着明月走了過來,很有禮數地對着她拱手行禮,才說:
“高以澤說你是我爹新請來的先生?你是打算教我哪一門功課?”
她可不知道他已經學了什麼功課,若是隨便點一個,必然謊言就不攻自破了,誒,想想在孩子面前說謊還真有點心虛。
“如何趕跑烏鴉。”
蘇衍之聞言愣了一下,微微垂下了眼睫,明瞭什麼,他說:“你不是先生,你是陰陽師。”
孩子小時候眼睛會顯得大而明亮,長大了,這雙眼睛也會變得微微修長吧?鼻子高高的,嘴脣顏色有些蒼白,可能是因爲從小身體較弱的原因。常年被關在家中,所以肌膚很白。
雖然不是很健康的狀態,但小小的模樣已經有了顏值擔當的雛形。
“噢?何以見得我是陰陽師?”
“先生不會教人趕走烏鴉,這個季節也沒有荷葉必然是你給高以澤的,而且有了荷葉高以澤還不會覺得疼了,所以你是陰陽師。”
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明月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臉上,眼底慢慢冒出了一絲水汽。
敏感的蘇衍之收起臉上的神色不解地看着她:“你爲何這樣看我?是覺得我可憐還是覺得自己可憐?”
明月吸了吸鼻子:“嗯……你的父親告訴我你很聰慧,我想,你長大了不僅能過耳不忘一些詩詞,而且還能聽一遍就能吹奏歌曲。”
“我對那個不大擅長。”孩子很老實地承認。
明月微微一笑:“長大了就擅長了。”
“你是算命的嗎?”
明月啞然失笑。
蘇衍之看着她半晌:“你是個很奇怪的陰陽師,一會兒看起來想哭,一會兒又笑……”
趙明月忍住了上前抱他的衝動:“我會讓你成爲一個健康的孩子。”
那晚在尨豸獄看到了楚子晏的記憶,她就覺得這其中可能又什麼差錯,於是連夜讓鬼川帶她去查了楚子晏投胎的記錄。
江南湘蘇城,蘇家九子,蘇衍之。
蘇衍之是個漂亮的孩子,不過跟楚子晏長得並不十分像,只是眉目之間有點他的影子,明月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境使然。
只是她與這個孩子已經是前世今生的緣分,那個說了與她共度一生的人,已經以另外一個生命體開始了新的輪迴。
世上最遠的距離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而是我站在你面前我們之間已經相差一個輪迴。
不管她怎麼告訴他,怎麼看着他,他也永遠讀不懂她眼裡所刻畫的他的前世她的今生。
“你……你又要哭了嗎?”
“沒有,只是見到你我很高興。”
“高興?沒人見到我會高興,他們都說我是不祥的孩子。”
明月搖頭:“你是這世上最珍貴的孩子,至少我是這樣認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