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往醒來看見明月先是一愣,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之後迴歸平靜。根據倪往的說辭,她是在冥市執行任務的時候受傷並無大礙。
以前倪往就十分沉默寡言,可身上有股打折不彎的韌勁,可如今她身上的那股勁似乎已經被打磨得所剩無幾。
明月問她爲什麼要去冥市接活。她回答說是因爲一個陰陽師,總要做陰陽師該做的事情。
且,倪往醒來之後就要回南山。
明月忽而冒出一個強烈的念頭。
“我跟你一起去南山。”
“姑娘也要去南山?”
明月原本只是爲了離開跟黃泉有關的一切,現在看倪往似乎不大讚成的樣子疑惑地看着倪往。
倪往垂下眼眸:“我只是以爲姑娘會比較忙……”說完有一陣的沉默又說道:“姑娘去見見夜十也是好的。”
雖然倪往有些不同以往,但正處在頹敗期間的趙明月並沒有能察覺出來,以護送倪往回南山的理由,她來到了南山。
在門口遇見了正要出門的夜十。
如此不期而遇讓夜十怔忪了好一會兒,才朝着趙明月大步走過來:“你怎麼來了?”
見到夜十的那一瞬間真覺得自己見到了表哥,失魂落魄的時候還有個親戚投奔的感覺有點踏實的心酸。
“我不能來?”
“……怎麼會,只是你怎麼不事先打個招呼?”
之前也不是每次都打招呼啊,不過現在也不是招呼不招呼的問題:“你該先去看看倪往。”
夜十的目光才投向了被朱萸攙扶着的倪往,再看明月此次隨行的人可真不少,他舉步走了過去,目光落在倪往蒼白的臉上。
“倪往受傷了?”
倪往點了點頭。
夜十對身後的人說:“四風,去請大夫。”
然後將倪往扶回房。
倪往說:“大夫便不用了,姑娘之前已經給我請了大夫。”
夜十:“那我扶你回去休息。”
倪往不再拒絕。
大概十來分鐘之後,夜十從倪往的院子出來與明月會面:“是出什麼事了嗎?”如果單純送倪往她應該不會帶這麼多人。
“我想在你這兒住幾天行不行?”
住幾天?
沒有什麼目的就單純的住幾天?
“當然,這裡不就是你的家?隨時歡迎你過來。只是,你當真沒什麼事嗎?”
怎麼可能沒事呢?
“沒事就不能過來?”
“這話說的。”夜十沒好氣說,“我只是關心你罷了。”
她知道,只是這些事情她還不知道該怎麼跟夜十說:“你剛纔不是要出去?”
他確實是要出去。
夜十想了想說道:“不是什麼急事,再說就算是急事還能比你重要?我帶你去吃飯。”
吃飯?
空音雪立刻說道:“主人剛吃飽,還是先別吃了。”
上一頓都快撐壞了現在還去吃就真壞了。
明月見空音雪他們擔心笑了笑:“不必招呼我,這次我會住很久,你去忙你的吧。”
以前趙明月也會偶爾來南山,但從她當上九曲城主之後就很少在這南山過夜,可這一次趙明月一住就是三四天,加上她身邊的幾個貼身妖怪在夜十神殿進進出出,夜十覺得十分不對勁。
這大半夜的趙明月也不睡覺,坐在山邊的涼亭裡吹夜風。
桃花妖與狐靈也跟着不睡覺在遠處盯着,彷彿是擔心一個不小心趙明月就能從這涼亭裡跳下去。
不過趙明月什麼都沒幹就躺在涼亭的長椅上睡覺,她已經這樣無所事事了很多天。
聽到腳步聲,躺在椅子上的趙明月連眼睛都沒睜一下。
夜十在亭子內的石凳坐下。
“到底發生了何事。”
明月好像睡着了好一會兒纔回答道:“沒什麼事。”
“沒什麼事你會放下九曲城來夜十神殿耗那麼久的時間?如此虛度光陰可不像你的作風。”
虛度光陰。
這四個字讓明月嘴角一扯:“反正我也就只剩下光陰了。”
最近九曲黃泉也沒發生什麼大事吧?可趙明月爲什麼會如此?夜十的手指在桌面敲了敲。
“怎麼?不打算給楚子晏報仇了?”
這一句話讓趙明月眼皮一動,而後又無所謂嗤鼻一笑:“給一個死人報仇有什麼意義?”
趙明月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看來確實是受到了什麼打擊,否則就她這種被挑斷筋脈廢了修爲都還能從頭再來的人,怎麼肯能會如此垂頭喪氣?
只是,能給她這樣打擊的人……
後夕晝那傢伙又對她做了什麼?夜十頷首笑道:“不報仇也好,這麼多年過去了,楚子晏爲你而死的內疚應該也能變淡了一些。”
哪壺不開提哪壺。
明月依舊沒睜開眼睛,她現在更喜歡活在黑暗裡。
“夜十,你說你是抱着心魔不斷輪迴的,可如果有一天你發現心中的執念不過只是一種假象,你會怎麼做?”
執念是假象?她是指……
明月:“我是說,如果你的信念被摧毀,如果你發現從頭至尾你不過就是一枚棋子,所做的努力不過就是自己一廂情願,一場可笑的自以爲是你會怎麼辦?”
難道她知道了後夕晝的身份?“後夕晝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說了一些可以摧毀她的話。
又是沉默了好一會兒,明月問:“夜十,你還能不能帶我回家?”
“……”夜十驟然眼睛一睜,“你說什麼?”
“我想回市,你說行嗎?”
“不行!”
夜十有些過激的否定讓趙明月睜眼看向他,夜十也察覺到自己過激的言辭說道:“我是說,對不住,我沒辦法。”
其實她知道,若是夜十有辦法怎麼會不告訴她?
明月毫無意識地嘆了口氣,家之所以被稱爲避風港,是因爲人在遇到挫折的時候總覺得家纔是最安全的。
夜十:“是不是後夕晝對你說了什麼嗎?”
她怎麼告訴夜十她與後夕晝之間發生的事情?“我只是覺得,人有人的世界,鬼有鬼的世界,若是硬擠進去最終不過自取其辱。”
“那我大概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這樣就能夠知道發生了什麼?
夜十頷首:“或許你還不夠強。”
這個理由讓趙明月非常意外。
夜十:“你可還記得五年前,他將被廢了修爲的你送到了這裡的事嗎?當你再次回到冥界可就不是之前那個陰陽師了。”
明月這幾天一直在鑽牛角尖,卻沒從這方面去想後夕晝的目的。
這麼想起來,後夕晝的話根本就是有矛盾的,就算楚子晏是他安排的,目的就是爲了利用她,可既然目的已經達到,爲什麼現在又急着揭開他的真面目,讓她離開黃泉?
難不成他處心積慮就是爲了……將她趕出黃泉?
他……果真是爲了保住她的?
趙明月猛然從長椅子坐起來,如同死灰的心又慢慢地熱起來。
別胡思亂想趙明月,別又自作多情地揣度他的心思,他對你做的一切還不夠嗎?自作孽不可活,你清醒點吧!
夜十卻看到了她的動搖:“罷了,你若喜歡如此生活就如此吧,我只是擔心你會被後夕晝利用,不知道他是什麼目的,不過你放心,我會去幫你當面質問一下他。”
夜十再說什麼趙明月已經沒怎麼聽得進去。
已經警告自己無數次,可心裡那棵“他是爲了她好才如此”的想法一旦萌芽就壓抑不住越長越大,直逼理智,變成了一種僥倖與迫不及待要揭曉的秘密。
明月徘徊在雀凜門口許久,想敲門又沒能下定決心。
門內的雀凜無奈嘆氣將門打開,看明月有些慌亂的神情就能猜到她是有什麼事要跟他說。
“主人都快把我門前的地板踩穿了。”
明月擰着眉頭看他,不知如何開口。
雀凜:“主人有事儘管說。”
“那個……我想回九……”
“後夕晝的那混蛋居然要成親了!”空音雪大步走過來,“明月,後夕晝公開選妃了,妖族鬼族如今都在往幽都送美人呢!”
趙明月腦子翁然作響。
剛纔要說的話瞬間就哽在喉管裡上下不得。
趙明月啊趙明月,你憑什麼會以爲後夕晝是爲了你好纔對你說那樣的話?這想太多的毛病可真是……屢教不改。
看着方纔還躍躍欲試的趙明月此刻又退縮了回去,雀凜對空音雪使眼色。
空音雪看趙明月蒼白的一張臉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轉念一想,難道趙明月這幾天魂不附體的原因還跟這個有關不成?
因爲她比他們更早知道後夕晝要選妃,所以才傷心欲絕?那明月是看上了後夕晝?也是因爲這個才拒絕他的求親?
“趙明月你……”空音雪恨鐵不成鋼,“誰不行偏偏是他呢?平時不是挺聰明的,怎麼看人的眼力一直都這麼差!”憤恨地看着趙明月之後又指了雀凜,“你也知道?”
所以他怎麼問他都不肯說。
見雀凜默認,空音雪氣不打一處來,想揍醒趙明月,想狠狠罵她,可最後只是對着雀凜咆哮:“她犯傻你也跟着傻了嗎?爲什麼不攔住她!”
要能攔住,趙明月自己都會攔得滴水不漏。
空音雪怒道:“你們可真行!”
說完轉身就走。
“雪兒……”趙明月的聲音特別低,感覺才逃過了一個浪潮,還以爲能站起來,可下一波海浪一下就把她拍死在沙灘上。
沒叫得迴雪兒。
明月自己也亂七八糟的:“風凜苑,我想……我可能沒辦法完成對你的承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