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劍齋的劍爐看起來依舊破舊,前方掛着的白帆旗破破爛爛地在風中飄蕩,幾個小學徒在那拉風鍛鐵,叮叮噹噹的聲音不絕於耳。
刀劍齋則懶洋洋叼着長煙鬥躺在躺椅上,吧嗒吧嗒有一口沒一口的抽着煙。
明月在想這一千年他是不是都是這樣過來的?
那個爲他跳入劍爐的妻子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是不是還一如當初?
趙明月瘦削挺拔的身影站在他不遠處,刀劍齋纔將望着天空的眼睛側過來,看到明月他目光一頓,然後又將目光轉向天空,吧嗒吧嗒抽了兩口煙。
明月對他拱手行禮。
他說:“等老夫抽完這一斗的。”
放佛是他最後一斗煙的時間,刀劍齋抽得很深很慢,灰煙繚繞。
明月忽而察覺到了一種類似“近鄉情怯”的感情,等了一千多年,或許刀劍齋一直在等今天,妻子的魂魄交到他手上的今天,可也許他又很害怕今天,因爲已經孤獨的等待了一千多年。
也許所謂愛情,在世間的流逝裡已經模糊不清,就連記憶也淺了淡了,可這種等待成了一種習慣。
而人,一旦要改變習慣就會變得忐忑與無所適從。
趙明月走過來蹲在他腳邊替他往菸斗裡裝上菸草,然後坐在一旁的小椅子上,看着劍爐裡忙忙碌碌的人羣。
人鬼或妖魔其實都一樣,每天都這樣按部就班的生着,在這些勞碌的身體究竟藏着一顆怎樣的心?
其實每個人鬼妖魔的心臟上都刻着一個名字,每根骨頭上都烙印一些難以忘懷的故事……
刀劍齋將菸斗在鞋底敲了敲,嘴角揚起一絲笑意,皺紋慢慢舒展開來:“據說妖王大比之日,你在生死關頭還保住了輓歌的魂。”
“輓歌也曾保我性命無數次。”
聽聞此言刀劍齋看了明月許久,忽而起身朝她恭敬拱手,不僅因爲她挽救了妻子的魂,也因爲她對兵器敬重與感恩的那份情。
明月起身回禮,然後拿出一盞青蓮守魂燈遞給了刀劍齋,不知道說什麼就什麼都不說,畢竟這個時刻是屬於刀劍齋與她妻子的。
刀劍齋看着那朵青蓮目光有些顫抖,然後笑了笑從明月手中將青蓮接了過去。
“等待有時候光靠喜歡不足以,當初鍾情也好內疚也罷,等到今日有很多成分是義氣……”
他將青蓮擡起,目光慢慢軟化。
“妖王大人,從來沒給你介紹過我的妻子,她叫李婉歌。”
然後手持青蓮離開了劍爐,一邊走一邊說:“來生我再也不當鑄劍師,和你生個生孩,然後守着你也守着孩子……一輩子。”
看着刀劍齋那遠去的清瘦背影,眼底忽而流淌出落寞的神色。
刀劍齋是等了很久,可終歸還是等到了孤魂成雙,至少下輩子還能成爲夫妻。
可如果是魂飛魄散,無論怎樣的喜歡或義氣都等不到結果,無論怎麼等都不會有再相遇的時候。
趙明月離開劍爐。
走過一片蒼翠的竹林,看着冥河水川流不息。山腳長着如同海芋的碧幽草,不知情的她還曾拿來包裹過雪蘭,結果過敏了好幾天,如今看着這東西就感覺渾身發癢。
看來,起初再怎麼不適應黃泉的種種,可如今生活着生活着,也覺得周圍的景緻熟悉起來,就連這碧幽草也是。
正想着……
聽見竹林裡傳來打鬥與爭吵之聲,趙明月舉步朝竹林走了進去。
竹林裡兩名年輕的男子在打鬥,如今的趙明月已經很容易就看出,那兩人中有一個是人類,另外一個是妖。
而且那個妖是隻狐妖。
明月不覺微微眯起眼,這人她在風華樓似乎見過……
胡御?
又聯想到雪兒跟她說過,胡御被陰陽師綁架,這個跟胡御打架的可不就是個陰陽師?趙明月乾脆站在遠處觀戰起來。
這個陰陽師身手不錯,力量壓制在胡御之上,不過並沒有傷害胡御的意思,所以被那傢伙幾近無賴的手法逃脫幾次,但胡御再狡猾可因爲身手確實玄殊,又被人家給逮了回去。
看來這陰陽師並非出於惡意綁架的胡御,而且從這兩人打架的樣子看兩人似乎是熟人。
這不,胡御被那陰陽師擒住之後掙扎不脫破口大罵:“陸燕青你到底想怎樣?不是說了好聚好散,我是狐族王室的小少主,難道當真跟一個男人私定終生不成?”
這一句話讓趙明月驟然一愣,不覺挑起了眉頭,原來是一對好基友?
如今身爲妖王是不該有這樣的舉動,不過又沒別人在,明月不覺得再仔細看那兩人,其實,男男也很有愛的好嗎?
狐妖個子比那陰陽師矮一些,有俊美的顏值,還有**倜儻的韻味,確實有幾分風情。而那陰陽師挺拔結實,臉部輪廓極爲硬朗,武館也英武不凡,cp很合適啊。
陸燕青沉聲說道:“這可與你當初所言不同。”
“天啊,人在**上還有什麼情話說不出來的?好,就算我心裡有你,那你能跟我成親?你去跟我的父親說要娶我嗎?”
“可以。”陸燕青毫不遲疑地回答,如星的目光十分篤定,作勢還要拉着胡御去狐族見家長,“我這就帶你去找狐王。”
“你這不找死嗎?”胡御有些震驚,確實是被驚到了,他沒想到這個陰陽師當真有要跟他成親的念頭,“別說你是個男人,就你這陰陽師的身份,不被打死纔怪。”
“那要去了才知道。”陰陽師依舊很堅定。
胡御卻猛然掙脫了他的手:“陸燕青你再鬧,只怕連過去美好的記憶都會消失,你要跟我在一起?呵,你能給我傳宗接代嗎?你能對我負責多久?再過個幾十年你就死了,你死了我怎麼辦?你有沒想過我?”
“……”陸燕青看着胡御,其實他說的他不是沒想過,只是正是因爲他只有短暫的生命,所以纔不想錯過與他在一起的時間。
他是想帶他私奔,可正如他所說,再過幾十年他這個人類就會死了,而胡御還有很長的壽命,卻要一個人無家可歸在外漂泊漫長的時間。
他也於心不忍。
只是聽到胡御這麼說,還是覺得心如刀割。
陸燕青道:“胡御,我給你最後一次選擇的機會,今日你若跟我走,我就帶你天涯海角,若是你選擇離開,從今往後你我恩斷義絕。”
胡御聞言驟然擰眉,他知道,以陸燕青的性格絕對說到做到。
所以他有些……捨不得。
“你又何苦做得這麼絕?”
“難道你讓我看着你成家,還要對你念念不忘?還是說等家中有妻之後你再來與我私會?”
“這……又有何不可?”胡御說完這話,**的面容也驟然嚴肅起來,他知道這話過分又傷人。
陸燕青忽而笑了:“罷了。”
從腰間取下一塊玉丟給了胡御:“此物在我身上已無用,就當做是給你的賀禮,你走吧。”
胡御看着那塊玉佩,臉色很難看:“哪有送出去的東西還收回來的?”
“連心都能如此物品又有何不可?”陸燕青冷淡一笑,“嫌少?”然後又取出一個錢袋丟了過去,“禮物就自己挑吧。”
趙明月忽而想起方纔自己將東西歸還給後夕晝的模樣,原來此舉是那麼的可憐,總是被辜負的那一方纔會如此無可奈何。
“陸燕青,原來你在這兒。”趙明月突然走了上來,“不是約好一道喝酒,你讓我等得好苦。”
陸燕青回頭一看,原本還是以爲是什麼熟人,但這樣秀麗的女子卻不是他認得的人。
“你……”
不對,這人很面熟?明月越走越近,陸燕青辨識了許久忽而恍然:“是你!”
還挺上道,這樣就演上了?看來每個人都有自我保護的意識,陸燕青也想在胡御眼前掙回一些尊嚴,所以假裝認識她的吧?
明月走到他身邊,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然後看向胡御:“他是何人?”
陸燕青看她挽着他的手:“他……”
“你又是何人?”沒等陸燕青說胡御便先開口問。
明月淡淡一笑:“我叫趙明月。”
“趙明月又是什麼……你說你叫什麼?趙明月?!”胡御大驚失色。
陸燕青卻瞭然,果然是她。
明月沒看陸燕青只是對着胡御說:“如假包換,胡御。”
胡御目光閃爍了幾次,最終還是跪了下來:“拜見妖王大人。”
妖王?陸燕青看着趙明月,她就是新上任的人類妖王?果然,她就不是凡人。
趙明月“嗯”了一聲,對胡御說:“快成親的人如何出現在這兒?”
“我……在下只是散心。”
“好,本王與燕青有很多話要說,便不打擾你散心。”然後回頭對陸燕青溫和一笑,“我們走。”
陸燕青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胡御,毅然回答了明月的話:“好。”
兩人並肩離去。
走了許久之後,趙明月鬆開了陸燕青的胳膊,轉身對他一笑:“就陪你到這兒,可以嗎?”
原來趙明月都聽見了,陸燕青有些尷尬又無奈嘆了口氣,眼中盡是寥落之情,一會兒之後又啞然失笑,撩袍雙膝慎重跪地:
“陸燕青拜見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