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月到了玄冥宮,卻不見後夕晝在。
鸞凰坐在室內,面前擺了一桌子的酒菜,看來,請她過來用餐的並非鬼王,而是鸞凰。見她見來鸞凰起身,趙明月走過去坐下來。
鸞凰給她倒酒。
“很意外吧,見到的是我。”
“沒差。”
“哼。”鸞凰坐下來,目光直視趙明月,“你曾經是我最崇拜的上神,一直以天道爲己任,就算當初後對你百般討好,也不曾動搖,如今你究竟是作何想法?”
“對本神君的想法很好奇?”
鸞凰舉杯敬她:“是。”
趙明月端起酒杯示意,挑眉一笑:“不告訴你。”
鸞凰送到嘴邊的酒杯一頓,也沒喝杯中的就放下來:“你再與後夕晝糾纏,只會害人害己,當年你所釀下的大禍,不該由後來跟你一起承擔。”
“你有辦法讓他不承擔?”明月反問。
鸞凰看着她半晌,徐徐說道:“我如今已經是鬼王的女人,也曾與他同牀共枕,徹夜纏綿。”
“噢,鬼王豔福不淺。”明月調侃一笑,“所以你今日用鬼王的名義把本神君請到這裡是爲了說這個?”
“你不在乎。”
“你說呢?”
趙明月不清不楚的言辭讓鸞凰氣得牙癢癢:“你是上神,與他終究不會有任何結果。”
“本神君又說什麼了?”
“你……”鸞凰氣得要拍桌子,再看對面這人無動於衷的漫不經心樣,她深深呼吸,“我一直弄不明白,當年我昏迷之後你究竟對他做了什麼?爲什麼他身上會有太陰敕?”
“既然是本神君將他推上鬼王之位,自然有監督的義務,用太陰敕預防他逃離本神君的控制,這對你而言很難理解?”
鸞凰思索了一會兒,又問:“爲何後夕晝心臟裡會有你千年修爲?”
當初可是鸞凰幫她鍛造的偶人身,自然之道她的神格是利用後夕晝心臟中的靈犀之力重新鑄造的。
“太陰敕需要本神君的修爲支撐。”
“可你卻欺騙天帝說是在與御天殘魂打鬥之中散失的。”
“不可以嗎?”明月洞察的目光看向她,“你今日請本神君來是爲了翻舊賬?”
鸞凰沉默須臾,說道:“那倒不是,只是想跟你說,鬼王要與我成親了。”
此話一出,趙明月垂下眼睫,須臾,嘴角緩緩向上揚:“那恭喜二位。”
明月起身離開桌旁,正好看到後夕晝出現在門口,兩人對望須臾,明月這次沒動聲色,舉步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後夕晝沒動,只是目光隨着她離開之後,看向室內的鸞凰:“你與她說了什麼?”
鸞凰給自己倒酒:“昨日不是說,幫鬼王試探陵光神君是否當真對你毫無感覺。”
“所以本王問你究竟對她說了什麼?”
“說鬼王要娶我。”鸞凰喝着酒,鋒利的目光從杯子上方看向後夕晝不悅的模樣,“鬼王想知道她是如何回答的嗎?”
昨夜站在城樓上喝了不少酒,鸞凰上來跟他說了一些話,確實有說到,她有辦法知道陵光神君心裡到底還有沒有他。
在他軟硬兼施也沒能讓趙明月動搖半分的時候,對鸞凰的提議他時有些動心的。可卻也沒想鸞凰會跟明月說,他要娶她。
即便不悅,但卻很想知道趙明月是如何回答的。
所以他看着鸞凰不說話。
鸞凰抿了口酒,嗤笑一聲:“她說,恭喜我們。”
她也沒有騙人,趙明月確實如此說的,不是嗎?
後夕晝的臉色以她能看見的模樣變得陰鬱,鸞凰自飲自酌,又說道:“或許她嘴硬,其實心裡是難過的,而且,是通過我的嘴說出來她未免有些不信,你若當真要知道她的想法,就要自己是試探,嫉妒纔是愛。”
他要跟別的女人成親,她當真能恭喜他?後夕晝的目光看向了趙明月離去的方向。
明月走回白霜閣的半道,虞芽兒疾步上前,一臉愧疚地跪下來。
“奴婢拜見神君大人。”
明月:“何事起來說。”
“奴婢不敢。”
明月嘆了口氣,目光看向了一旁有藤花攀附的花廊:“你帶本神君到花廊裡走走。”
“是。”
虞芽兒起身將她帶到花廊下,花廊很長,爬滿了藤蔓,藤蔓上還開滿了一串串如同小鈴鐺一樣的花束,有點像紫藤花,不過這是黃泉的花。
“何時鬼王如此有雅興,還建了這樣一個花廊。”
虞芽兒眉頭一皺,偷偷瞟了一眼陵光神君,諾諾說道:“這是鸞凰姑娘建的花廊。”
陵光神君腳步驟然一停。
虞芽兒立刻說:“神君也知道,鬼王嫌少管宮內這些瑣事,鸞凰姑娘自動請纓,接管了宮中的事務,所以如今後宮大小事務都是姑娘操辦,鬼王並不管這些。”
六宮之事,本就是王后打理,這纔是女子的本分吧,可她從未做過這些。家裡有個女人之後,這宮裡都顯得色彩豔麗了些。
明月繼續舉步,在開滿紫色花的畫廊下行走。
虞芽兒看她白色的背影,小心翼翼地跟着:“之前,奴婢去傳話,說是鬼王請神君去幽冥宮赴宴,是當真不知那是鸞凰姑娘安排,後來見到王才知道那是姑娘的意思,奴婢很抱歉。”
“無妨。”
“神君,其實鬼王心中思念的只有神君而已,雖然……”這個雖然好像不該說吧,虞芽兒咬了咬牙,“一開始鬼王並沒有接受鸞凰姑娘的!妖王入土爲安的那個晚上……”
說到這裡,虞芽兒突然很想問,陵光神君當初爲何不救妖王?鬼王因爲這件事,痛苦了很長的時間呢。
陀澤還曾埋怨過神君,說實話,她也曾對埋怨過的。
所以話說到這個時候,有了很長時間的停頓,然後情緒也沒之前那麼激昂,虞芽兒緩聲說。
“妖王下葬那日,鬼王喝得很醉,被鸞凰姑娘帶回了寢宮……”
她大概說了當天鸞凰的表現,還有她自己的試探結果,當然也包括了那朵無中生有的桃花。
聽到虞芽兒還在爲自己抱不平,明月心中是感激的,但只是對她微微一笑,很多話她如今都不能說出口,包括感激。
虞芽兒忽而停下腳步問:“神君後悔過嗎?”
明月腳步慢慢停下來,轉頭看向虞芽兒。
虞芽兒:“後悔沒救妖王,後悔放下鬼王回去天庭了嗎?”
後悔嗎?
“不後悔。”
虞芽兒嘴一撇,眼眶紅了:“那就是說,如果又再來一次的機會,神君還是會放棄鬼王,還是不會救妖王嗎?”
原來,這些事情傷害的不僅是後夕晝而已,明月點頭:“啊。”
虞芽兒手捏着身穿的衣裙:“奴婢雖然很喜歡神君,可如今也覺得,或許鸞凰姑娘纔是鬼王最好的歸宿,至少她能留在王的身邊照顧他陪伴他,至少她不會讓王思而不見,求而不得。”
以前明月見過一句話,說,我沒有浪漫的心,唯獨相信深愛就是長久的陪伴。
這麼多年來,她與後夕晝朝夕相伴的日子寥寥無幾,看着後成長的那十幾年,他忙着對付御天。後夕晝看着趙明月成長的那十幾年,他忙着對付烏蠻。
如今呢……
她是天上的神,他是地下的王,是她一手早就瞭如今兩人這樣的境地。
很多很多個偶然,形成了今天這樣的必然。
“你說得對,或許所有人都比本神君更適合鬼王。”
虞芽兒忽而有些想哭,話都說道這份上,她卻依舊無動於衷,虞芽兒吸了吸鼻子,有些悶悶地說道:
“雖然當初那一夜,奴婢認爲是鸞凰姑娘自作多情,但後來,鸞凰姑娘可不止一次在鬼王寢宮過夜。”
其實兩人在沒在一起,虞芽兒也不知道,因爲鬼王沒讓她繼續盯門。
而好幾次,她看見鸞凰姑娘在寢宮,穿着一身晚睡的衣裙,囑咐她說:“今晚王由我來伺候便可,你們都退下。”
然後寢宮的門關上。
第二天,又看見王從寢宮裡出來。
虞芽兒本不該將這些事情說出來,但她心裡很明白,就算她家主人有了鸞凰姑娘,可依舊時常對着那塊殘玉發呆,時常見他拿起一根斷簫吹奏一首聽了會格外憂傷的曲子。
開始她不懂那是什麼曲子,覺得好聽,便要學着吹。
白羽先生聽見了便來阻止她,說這曲子不能吹,她問爲什麼,白羽先生說:“這曲子叫明月照子晏。”
後來每次聽到這個曲子,虞芽兒就覺得像聽見了幽都城內,那些孤魂野鬼的哭聲,仔細再聽,又很像很像鬼王的哭聲。
想到這些,虞芽兒突然說:“既然這樣那神君與鬼王一刀兩斷吧,反正你也不會跟他在一起,你就放我家主人自由,讓他喜歡上其他女子,再忠心祝福他與那人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說完虞芽兒已經淚流滿面。
看着明月眼中有歉疚,但更多是懇求。
所以她跪在明月的面前,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
明月覺得脊背挺得有些僵硬,即便鸞凰方纔對她說,後夕晝要與她成親也不覺得這麼沉重,可這三拜如同雲瑤的鳳尾劍刺入她骨肉之中一樣,疼。
而站在花廊的盡頭,紫色的落英盡頭,隔着跪拜的虞芽兒身後,遠遠站着的是一身黑衣的後夕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