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憑什麼放出這樣的狠話,鬼王面色冷然看着她,不是說他不是原來的後夕晝,所以這些話對他而言根本就沒用。
只是在聽到這樣的話時,左眼還是習慣性地刺疼了一下,但是這個疼痛很短暫,因爲下一刻那枚針像從眼睛裡落入心底。
難道是被恐嚇成功了嗎?
鬼王冷冷一笑反問:“你想要恩斷義絕?”
或許這已經是趙明月到了慌不擇路時最後能下的猛藥,她已經窮盡所有的軟磨硬泡,事到如今脫口而出的只有這樣的威脅。
但她不知道有用沒有。
哪怕面對死亡都不曾如此沒有底,在被他反問了這一句之後,明月有些心慌。她霸佔着他的宮殿不肯走,已經顯得有些的垂死掙扎,她主動提出恩斷義絕,會不會正好讓他有了推開她的理由。
但話已經出口,就已經麼有迴旋的餘地,她深深望了他一眼沉聲又肯定地說:“你若無心我便休。”
說完心臟砰砰直跳,因爲擔心鬼王給的答案就是“好,那就恩斷義絕”。
兩人目光相會,甚至有種電光石火的碰撞,鬼王面色是前所未有的難看,但慶幸的是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冷着那張臉甩袖離去。
在他離開之後,趙明月也突然有了一種後怕的錯覺,這簡直就是僥倖啊。
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她不由地捂了一下額頭,比打仗還要累人的心理戰究竟還要持續多久?
走到鏡子前,看着鏡子中穿着新郎紅袍的自己,陵光神君的陵光神君,你怎麼也沒想到會走到今日吧?
脫下紅衣。
將衣服放回原處。
明月對着鏡子狠狠地吐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像個要被拋棄的原配一樣,絲絲地守住這個房間,生怕有另外一個人進來。
但是,就如同這一件新郎的禮服,穿它的人不在。
就如同那張大大的雙人牀,晚上睡的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她能守住房子,守住衣服卻守不住那個人。
如果今天他說好,從此之後一刀兩斷,陵光神君啊你又當如何收場?
即便如她所願,他沒跟她徹底鬧掰,但她連慶幸的感覺也只有一秒,因爲如今留下來的依舊只是他的衣服,他的空房間。
次日,趙明月被密詔會天庭,天帝問她,給你的時間已經不多,如今盡展如何?鬼王是否已經在你的掌控之中。
其實,天帝問這話的時候,已經有了對她的否定。
明月反問他:“天帝說給我時間,但卻將碧霄元君安排到鬼王身邊究竟是何意?”
天帝說:“你要負責的是鬼王,那她要負責的御天,顯然是如今本帝的計劃更爲周全,似乎鬼王更願意接受碧霄元君。”
明月之前有些想不明白,但被天帝這麼詢問之後,忽而有些豁然開朗,甚至心底冒出了一層寒意:“天帝果然早就知道碧霄元君的目的了對吧?”
天帝沒有回答。
不過能肯定的是,這一段時間,陵光神君的判斷力比起以前略有遜色,這或許也是因爲太真的迴歸,鬼王的情變所導致。
天帝垂下眸子,歲月已經將天帝曾經的年輕氣盛歷練成了一個威懾而內斂的神主,不管他做什麼決策,會引起怎樣的結果,他的心與聲音也是波瀾不驚。
“不管是太真還是碧霄元君,只要能阻止御天,是誰又有何關係?”
明月想起鳳姥說的帝昊天、御天神犼、太真神、天后那四個人的恩怨情仇,曾經他們也曾愛恨交織刻骨銘心過,可終究在名利權位之下,天帝選擇了帝位與天后,而終究也讓御天與太真神天各一方生死離別。
撇開所有的關係,他們幾個人曾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曾經推心置腹同生共死,可最終還是走到了今日。
明月忽而笑了:“天帝可曾做過夢?夢見還未登上帝位的自己,夢裡還留在身邊的人有沒讓你在夢中笑着哭泣?”
天帝牙關一緊。
夢過。
他站在夢裡看着小小的自己跟小小的御天,雙雙趴在搖籃邊。
搖籃裡的小丫頭還不會說話,戴着金銀手鐲腳鐲的小娃娃,咬着自己的腳丫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們,然後咯咯咯衝着七八歲的他們笑開,他與御天歡喜得不得了,爭搶着要當哥哥,說他們一定會保護她。
可如今,天上人間沒有太真沒有御天,只有天帝高高站在九重天闕,回望萬年時光在身後變成浩瀚的東海。
天帝說:“人神皆有夢,是夢總會醒,路是自己所選,哪怕血流成河也要走到最後。”
“我卻不想再重蹈天帝的覆轍,如今天帝已是別無所選,但陵光神君不是。”
趙明月一步一步走出凌霄寶殿。
“既然天道由天帝守護,那麼我最該擔心的或許不是蒼生,他們有你還有天道的庇護,我只要守住心裡的人,我不想與天帝一般在往後的日子只能在夢裡尋覓與哭泣。”
天帝看着那人的背影,從小就叛逆的孩子,越長大越管不住,哪怕折了他的翅膀他還是想要爬出自己的天地。
“如今的陵光神君不足以與鬼王抗衡。”
“不試又怎麼會知道呢?”
“遲早一日御天還是會吞噬掉他,或許鬼王后卿對陵光神君情深義重,但御天對太真的執念有何嘗會輸?當初爲了保住後卿你已經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如今在御天覆活之前你必須毀了他們,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明月沒有再回答。
她不否認御天對太真的執着,她也知道御天神犼曾是天界第一戰將,而後的前身不過是個人類,但誰說人類就戰勝不了神的意識?人類纔是世上最脆弱又最漸染的種族。
趙明月一身白衣,束髮於頂,臉上沒有施任何燃脂粉黛,瘦削的身影筆挺如同一座山峰。
長眉如畫,明眸如月,紅脣嫣然,仙風神骨,利落單薄的輪廓是男兒英姿女子相。披星戴月落到黃泉,上神陵光神君重新回到了酆宮。
她一步一步朝着曾經覺得畏懼的幽浮殿走去。
幽浮殿如今多了很多奇花異草,哪怕是在深冬這樣的時節,依舊繁華得如同春色滿園。
院子裡還多了兩架鞦韆,鞦韆上坐着一位眉目雅緻好看至極的女子,女子即便坐在最喜歡玩的鞦韆上,但臉上只有嘴角有淡淡的笑意。
婢女在一旁推着鞦韆,鬼王坐在一旁看着,眉目溫和。
趙明月特意去留意了他的左眼,其實這麼看,也看不出左眼與右眼的區別,因爲都帶着笑意。
“咳,咳咳。”鞦韆上的美人用手帕掩着嘴輕輕咳了起來。
鬼王起身:“不是讓別推太太快,都退下。”聲音顯然極爲不悅。
鞦韆上的美人淡淡笑着說:“不怪她們,是我身子不行。”
“只是風有些大讓你咳嗽罷了,我來推你。”
鬼王繞到鞦韆之後,然後看見了站在廊檐下的白衣人。
今日的陵光神君終於不是紅妝出席,秀麗的身影如同一株青蓮,她就站在廊檐下目光落在他抓住鞦韆的手上。
突然想起昨日她說,他若負她,那結果就是恩斷義絕。
鬼王細長的雙眼一冷,輕輕地推起了那一架鞦韆。鞦韆上的美人嘴脣並沒看到身後鬼王的神色,只是靠在鞦韆的椅子上輕聲說:“還讓別人慢點,你這手勁才大吧?”
“啊,抱歉。”鬼王這才發覺自己方纔似乎賭氣的那一推,力氣是有些大了,他不再看陵光神君,而是低頭輕輕對着太真的鞦韆。
反而是太真,這時候察覺到了屋檐下的人,偏頭看了過去,溫和的目光微微一愣,這人可不像是黃泉界的人:“那位是何人?”
“無關緊要之人,不理便罷了。”
“但看起來似乎找你有事。”
“不用理她。”
陵光神君卻走了過來,鬼王沉聲道:“站那別動。”
趙明月腳步停了下來,立在原地,園中的風吹動了她的白衣,她眸光淡然看向太真嘴角微微一彎,行了一個拱手禮。
“鬼王,還是讓他過來了,那人看着面善,我似乎曾經見過似得。”其實在太真投海的時候陵光神君還很小,即便見過如今這麼多年過去,她確實認不得的,只是眼前那白衣人身上的聖光,讓太真覺得有幾分親切。
她說完,也從鞦韆上起身,對趙明月行了一個欠身禮。
鬼王這才沉聲說:“若是有事找本王在書房等着便是。”
太真卻走向了趙明月,鬼王生怕明月對她說或做出什麼事來,也舉步跟了上去。太真上下打量一眼趙明月:“公子是天界的人?”
“在下陵光神君。”
太真這才微微一愣,忍不住看了又看:“小太陰?”
“正是太陰。”
“你都長這麼大了。”太真有些驚喜,但很短暫的喜色又從臉上退去,“歲月如梭,光陰似箭,這都一萬多年過去了,你長這麼大是理所當然的,就如同我會老去那般一樣。”
說着這話,她依舊有種惹人憐愛的孱弱模樣。
“太真神卻依舊如同當年一樣風華絕代。”
“不過是個假驅殼,其實早就殘破不堪了。”
她的話語綿柔,總是隱約帶着幾分哀怨,但表情是淡淡疏離的,這跟明月想得太真神不大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