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嶺位於青海湖東南,長近兩百里,海拔高達四千多米,是進入吐蕃的必經之地,因赤嶺以西的青海湖又被稱爲西海,因此有“西海屏風”之稱。
這裡的土質很奇特,多呈紅色,草木稀少。目前大唐與吐蕃之間便是以赤嶺爲界。
登上赤嶺之後,向東望,是大片唐軍屯的田地,一派田園風情。向西望,碧波盪漾的青海湖一望無際,瀲灩動人,湖畔就是天然的大牧場,與東邊的田園秀色迥然不同。
這也可以算作農耕文明和遊牧文明的分界線。總之登上赤嶺,便常令人產生又上一重天的感覺。
唐軍在赤嶺一些制高點上建有烽火臺,吐蕃騎兵若來襲,這些烽火臺遠遠就能望見,然後點燃烽火狼煙,以便後方及時防備。
吐蕃人自然是將這些烽火臺神爲眼中釘,不時派兵來攻打,有時甚至是發動夜襲,將唐軍的烽火臺拔除。
當李昂終於站在這道“西海屏風,草原門戶”之上時,心頭就不禁發涼。
這裡山巒雄渾起伏,層層疊疊,但多是沙質巖,很少有險峻的山峰可供防禦,也沒有茂密的樹林可供躲藏,如果遇上吐蕃騎兵,那只有真刀真槍地拼命了。
再如果敵軍人數衆多,除了逃跑恐怕只有等死了。
這時那三十青壯,個個都蹲着,跟拉稀了似的,他們沒有馬,一旦吐蕃人來了,跑都跑不了,所以下意識地蹲下來,以降低暴露的機率。
華秋捉狹道:“李兵曹,這下明白向馬上取功名不容易了吧?”
李昂有些不懟地說道:“他孃的!來這鬼地方建烽火臺,這是誰的狗屁主意!對於小股人馬來說,這兒既無險可守,又沒有水源依持,敵人若來圍攻,能支撐多久?這不是給吐蕃人送菜嘛?!”
華秋雙臂抱在胸前,左腳交疊在右腳上,斜靠在殘破的烽火臺牆上,歪嘴笑道:“李兵曹的話,也對,也不對。其實這兒一年之中,至少有半年是有水的,而且也不是長年派人來守烽火臺,主要是耕種和收成時節纔派人來。其他時候,吐蕃人愛來不愛,管他呢。”
“少他孃的說廢話,這耕種和收穫的季節,不剛好是嶺上沒水的季節嗎?”
“嘿,李兵曹不賴嘛!”華秋繼續不以爲意地回道。
華秋就像是幼兒園老師在誇讚小朋友,氣得李昂真想給他沒個站相的那雙腿一個掃膛腿!
倒是那位隊正武達很少說話,不過李昂明白,別看這廝一臉憨厚,心眼卻一定是大大的壞,感覺他總在盤算着什麼似的。
李昂望着被摧毀的烽火臺,大發雷霆道:“這鬼地方,修個屁烽火臺,不修了,你們,想活命就趕緊跑,往回跑!”
李昂拔出橫刀,往那三十個民壯一指,那三十個蹲着拉稀的傢伙如蒙大赦,彼此望望,然後撲嗵跪下拜道:“多謝李兵曹活命大恩………”
爲什麼用省略號呢,因爲這些傢伙話沒說完,就一個個跑得比兔子還快,甚至掀起了一陣陣的泥塵。
山坡上,戰馬嘶鳴,只剩下李昂、伍軒和五十名唐軍。武達試探地問道:“李兵曹,咱們呢,是不是也可以撤了?”
五十名唐軍,一個個伸長了脖子,豎起了耳朵等着李昂的回答。
李昂瞥了他們一眼後,從馬鞍上取下酒囊自顧地喝着,聞到酒香的士兵不禁直咽口水,但軍中禁酒,他們囊中只有水。
李昂頭也不擡地問道:“想喝嗎?”
“想!”也不知道是誰嘴門沒把住,漏出了風來。
“我知道你們打心裡瞧不起我。”李昂哪管他想不想喝酒,自顧地說道,“我看得出,你們都是從軍多年的人,應該個個都斬過敵人的首級,瞧不起我這新來的很正常。不過你們從軍多年,最高的也只混了個隊正,知道原因何在嗎?”
山坡上,乾冷的風吹來,吹得大家的衣服獵獵作響,日頭高照,大家不時向西望望,生怕吐蕃人突然殺來,真正有心聽李昂扯蛋的人大概不多。
華秋算是一個吧,這傢伙有些玩世不恭,臉上好像永遠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他仍然歪嘴笑道:“李兵曹,你說說,我爲什麼至今還只是個副隊頭?”
“因爲你今天才遇到我。”
“哧!”華秋輕哧一聲,手指一屈,將一塊小石子彈飛出去。
李昂注意到他的手上滿是老繭,青筋凸起如虯,顯得蒼勁有力。
“在赤嶺上設烽火臺,確實不是辦法,不僅空耗人力物力,作用還不大。要是我主持這裡的軍備,絕對不會幹這種費力不討好的蠢事。”
武達好奇地插了一句:“如果由李兵曹主持軍務,你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華秋挑眉,笑道:“李兵曹大概是沒見過吐蕃人的騎兵,那是來去如風,捉摸不定,在這赤嶺上設幾個烽火臺,至少還能提前作些預警,要是沒有這些烽火臺……”華秋指着東邊大片的屯田說道,“恐怕每年的莊稼別想收了。”
“有了這幾座烽火臺,不見得這莊稼就能收上多少吧?”
華秋訕訕一笑,沒有再反駁,事實確實如此,吐蕃人來的都是騎兵,每年莊稼收穫的季節,就會大舉來襲,搶掠糧食。
吐蕃人將這些屯田戲稱之爲“吐蕃田莊”,意思就是大唐在爲他們種田。
武達又問了一句:“李兵曹有更好的辦法應對吐蕃騎兵?”
李昂笑道:“建幾座烽火臺,吐蕃人實際上根本不會放在眼裡。無論是從戰略還是戰術上來說,這麼做都是錯誤的。要想改變吐蕃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被動局面,只有在吐蕃人的心裡挖下一道鴻溝,才能讓他們望而卻步。”
“李兵曹就不用故弄玄虛了,在吐蕃人心裡挖道鴻溝,你當你是神仙啊?”
“這事指望神仙指望不來,還得靠咱們。”李昂自信地說道,“其實不難,莊稼收穫的季節,吐蕃人要來,讓他來。”
“讓他來?”
“不錯,讓他來!我軍只須悄悄調集騎兵設伏,等吐蕃人拼命收割莊稼,馱着大袋的糧食滿載而歸的時候,估計也是他們累半死的時候了。
這個時候,我軍再突然殺出,只要能圍殲一次敵軍,就等於在吐蕃人心裡劃下了一道深溝,下次他們想來的時候,就得先掂量掂量了,這可比以赤嶺上建一千個烽火臺都強。”
“嘶……。。”華秋輕吸了一口涼氣,沒有說話,望着李昂的眼神開始有點變了。
他在安人軍多年,對這裡的情況非常熟悉。李昂的辦法不僅新穎,而且有很大的可操作性,佈置得好的話,還真有可能把“吐蕃田莊”變成“吐蕃墳場”。
李昂接着說道:“還有,吐蕃人不是喜歡來搶咱們的莊稼嗎?咱們爲什麼就不能去禍害他們的莊稼呢?”
這下連一臉憨厚的武達都不禁笑噴了:“李兵曹,你第一次上高原,嘿嘿,吐蕃人主要以遊牧爲生,沒有莊稼,就是有,也是少數,對他們影響不大。”
“還好意思笑我,難怪你們混不出個人樣了,一個二個跟傻帽似的。誰說吐蕃人沒有莊稼?草場就是他們的莊稼,明白了嗎?”
“呃……。。”
“呃什麼呃?咱們派輕騎去燒他們的牧場不行嗎?,把草場燒光了,他們的馬牛羊啃石頭啊?漢武帝曾說過,寇可往,我亦可往!咱們若不採取更加積極主動的策略,就只能永遠被動挨打。”
武達冷笑道:“李兵曹說得真好聽,你應該向王大使去說纔對。”
李昂淡淡地說道:“這次我們來,任務是偵察敵情,等我們把敵情偵察清楚了,本官自然會回去向王大使獻策。”
“偵察敵情?這不是偵察過了嗎?赤嶺上暫時沒有發現敵情。”武達還在裝癲賣傻。
“本官准備越過赤嶺,深入查探敵人的虛實……。。”
“那不行。”不等李昂說完,武達就一口否定道,“兄弟們陪你來玩玩也就得了,還越過赤嶺?你不想活了,我們還想活命呢。”
“沒錯,沒錯,我們可不願去送死。”
“就是,憑咱們幾十人,想越過赤嶺,那是壽星翁上吊,嫌活得不耐煩了。”
一干士兵,也紛紛鼓譟起來,一個二個都站了起來,一副準備打道回府的樣子。
李昂環視衆人一眼,痞痞地笑道:“大家別忘了,現在,本官是你們的上司,本官的話就是軍令,違抗軍令的後果,大家都清楚吧?”
幾十名士兵不說話了,一齊望着隊正武達,只有副隊正華秋還是一副吊兒啷噹的樣子。
武達看着李昂,心裡在冷笑着,馮守節給他的指示,就是陪李昂來赤嶺玩玩,做個樣子應付了事。
李昂拿着雞毛當令箭,還想越過赤嶺去偵察敵情。狗屁!你要去送死,爺可不奉陪!他重新換上一臉憨笑說道:“李兵曹,你是不知吐蕃人有多兇殘,就咱們這點人馬過去,還不夠人家塞牙逢。回去吧,和董副使賠個禮,道個歉,總比死在吐蕃人手裡強,兄弟們,我說的是吧?”
“就是,回去了!”
“走,他不回去是他的事,咱們不奉陪!”
“………。。”
李昂臉上的笑容自始至終沒變,反而給人一種加深了笑意的感覺,可是這笑意讓人……
“這麼說,武隊正是準備違抗本官的軍令咯?”
“談不上違抗,只是要越過赤嶺,這分明是去送死,兄弟們可不幹。”
“就是,誰去誰是傻子!”
“哈哈哈……。。”
就在一衆士兵鼓譟聲中,突然間,一道寒光從衆人的眼前閃過,有如一道閃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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