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陽宮是天子寢宮,竇祖年即使入宮參見漪房是有天子的旨意,可按照規矩,漪房住在龍陽宮已是破了例,是以漪房雖然乍聞竇祖年進宮請旨賜婚的事情極爲吃驚,還是理智的拒絕了龍陽宮尚宮宮女的提議,沒有在外殿召見竇祖年,而是將人安排去了東偏殿。
等到竇祖年被帶上的時候,漪房看到竇祖年的身邊還有一名年輕男子,心裡略微有些奇怪,按照規矩,後宮妃嬪不見外臣,只可以在皇上和皇后特別恩准的時候,見一見孃家人。想來,這少年能被竇祖年帶到她面前,也該是竇家人才對。
而如今,竇家的人,在這個年紀,能讓竇祖年信任的人,似乎也只有一個了。
漪房就望着那略顯羞澀拘束的少年笑了笑,溫溫道:“這可是祖安?”
竇祖安對於漪房這個只大了他三天的姐姐,一直心存畏忌,從庶女到皇妃,還能在後宮傾軋和家族的聯手壓制中走到今日這一步,傾城美貌讓皇上看重寵幸是一個緣由,可若是這個姐姐沒有手段,早已無聲無息的消亡在皇宮裡面,又何來今日的輝煌,和竇家在朝堂上的逐漸撅起,連帶着竇家的庶子庶女們,凡有優秀者,都漸漸入了竇家宗族長老的法眼之中,不再像以往那般,默默無聞。
聽到漪房叫他,還用了這樣和悅的態度,竇祖安先前的緊張稍微緩解,恭敬的行了一個禮後道:“草民竇祖安見過娘娘。”
“草民?娘娘……”
漪房就冷冷的笑了笑,忽然沉下臉『色』,嬌俏的眉目中,隱含鋒利道:“你既然跟我這樣見外,又何必今日隨着進宮來。”
竇祖安一愣,不明白剛纔還笑的如天人一般的漪房,爲何忽然那就換了顏『色』,他是竇家庶子,因爲周姨娘在竇威面前的得寵,他雖然不至於缺衣少食,可在竇家的處境,面對的風霜刀劍,不必竇祖年和漪房好到那裡去。
他雖然不知道原因,可本能告訴他,此刻的他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像漪房跪地請罪。
是以,他沒有絲毫遲疑,就跪在了地上,語氣懇切道:“草民冒犯娘娘,還請娘娘恕罪。”但語氣裡,原本有的親近之意,已然消散無蹤。
面對竇祖安的跪地忐忑,竇祖年只是笑着看了漪房一眼,繼而端起一杯清茶,用茶蓋颳着面上的茶末子,彷彿面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漪房的眼眸中,卻在此時『射』出一股冷光,“你錯在何處?”
竇祖安抓了抓旁邊的衣袖,猶豫過後,道:“草民不知,請娘娘明示,草民必然即刻改了這疏漏。”
漪房凝望竇祖安良久,才幽幽一嘆道:“祖安,你不記得十七姐姐了嗎?”
看似平淡的一句話卻讓竇祖迅即擡頭,望着漪房,脣瓣抖動,良久後,那張還有些稚氣的臉上,終於顯出了一股符合年齡的依戀。
他的雙目中升騰起嫋嫋的霧氣,嘶啞着嗓子喊了一聲,“十七姐姐。”
話未落,聲已哽咽。
怎會不記得,從十歲在花園中遇到這個姐姐開始,每一年,這個姐姐都會爲他準備一件生日禮物,荷包,香囊,扇墜,一針一線,細細縫製。雖然從十歲的偶遇開始,他就再也沒有和這個姐姐見過面,但禮物從未斷,只是在十五歲那年,戛然而止。起初他想不明白是爲什麼,生氣過,埋怨過,後來老太君的壽宴上,十七姐姐上臺去獻舞,之後平步青雲,他終於明白,他這個十七姐姐有多大的野心。從此,漸漸遠離,漸漸冷漠,一年以來,距離越來越遠,曾經一起幾乎是偷着的歡樂,彷彿都不存在了。
他用和其他竇家人一樣的敬畏來面對這個姐姐,對她突然召姨娘進宮報以懷疑,他盡心竭力跟在七哥的身後幫着他打天下,幫着他處理竇家的事情,但他從來不會以七哥的兄弟自居,只怕自己一頭栽進去,別人卻對他不屑一顧。
可沒想到,這個十七姐姐,還記着他!
“十七姐姐。”
這一聲,心悅誠服,漪房心中一軟,喉頭滿是酸澀。
無可否認,一開始,對於這個弟弟,哪怕是六年前在花園巧遇他被人欺侮,她在人羣散去後,幫他治傷,也是看中了當時的周姨娘在竇家長袖善舞,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幫她看顧孃親,但如今見到了,總是血脈相連,何況這個孩子的命運,也是坎坷艱難,她的心腸,一下子就軟了下來。原本想要說服他代替哥哥聯姻的打算,也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以哥哥如今的身份,如今的地位,她尚且擔憂哥哥娶了瑞和會被瑞和壓制,一生不得展顏,何況是祖安還頂着庶子的名頭,只怕是更加艱辛,就算是蜀國公府肯屈從,瑞和肯嫁,一個在家裡被妻子壓制的男子,在這個時空裡,無論做什麼,都會成爲別人的笑柄。
既然厚此,又何苦薄彼!
夏桀說的話,固然有理,她需要更多的世家勢力在她身後支撐,否則,將來想要登上後位艱難,想要孩子成爲太子艱難,但總會有其他的辦法,沒必要再犧牲哥哥和弟弟的姻緣了。
主意打定,漪房開始想要試探竇祖安的心就淡了下去,她重又緩和了口吻,道:“快起來吧,只要你認我這個十七姐姐,今後就不必再這樣多禮了,你看哥哥,他從來不會在我跟前拘束。”
竇祖安就羞澀的笑了笑,起身坐在了竇祖年的身邊。
漪房看到他不再像開始那樣,想起了今日要說的正題,現在她既不願自己的哥哥聯姻,也不願用這個可憐的弟弟來頂替,唯一的法子,就只能是想辦法讓蜀國公府不加記恨的退了這門婚事,只是,上一次,她用夏桀拖住了,現在夏桀既然願意支持,她就只能另想它途。
眼波一閃,漪房先看了看竇祖安,看着他,『露』出一個信任的笑容,纔對着竇祖年道:“哥哥,你明知我不贊同這門婚事,爲何還這樣跑來讓我賜婚,你要知道,你告訴了宮人,遲早就會傳到蜀國公府耳中,讓人知道哦你答應了這門婚事,若是榮壽長公主再來我這裡,那可就不容易……”
漪房說到這裡,話音一頓,泛起薄微怒氣的臉使她的面『色』略有紅潤。
“哥哥,你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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