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忙於批閱公文,對我好似幷未多加留意,我只得小心謹慎地服侍着,一天下來,康熙始終未曾發話,彷彿昨日的事情從未發生過。我心裡不但沒有安心,反倒越是害怕,只怕現在越平靜將來暴風雨來的越強烈。可是又無計可施,只得也裝做一切如常的樣子。
晚上再見敏敏,兩隻眼睛紅腫如核桃,我搖頭嘆氣說:"可真是沒法見人呢!難怪一直躲在帳內!"敏敏歪靠着說:"果如你所料,阿瑪答應去求皇上不給我指婚了。說讓我自個在草原上好好挑一個。不過,阿瑪說,那個伊爾根覺羅。佐鷹,他倒很是中意!"
我點點頭,笑看着她,沒有說話。她看着我,忽而嘴角帶着絲笑說:"阿瑪對你滿口的誇讚呢!"我詫異地看着敏敏,敏敏直起身子說:"我跟阿瑪說-我不想嫁十三阿哥了-,阿瑪以爲我哄他,只是騙他不要給我指婚而已。我就把你給我說的話全告訴了阿瑪。"
我大驚,忙問:"我和八阿哥……"敏敏截道:"放心!我雖莽撞,可又不傻,這件事情除了你我,絕對不會再讓別人知道的。"我釋然地點點頭。
她繼續說道:"我一面哭着一面對阿瑪說我都想明白了!十三他都不中意我,我嫁他也沒什麼意思,我不嫁了!阿瑪聽後連聲驚歎,說我是個有福氣的人,交了你這麼個朋友,還說不用我假裝抹脖子了,他不會逼我嫁給佐鷹王子的!"
我笑看着她,因爲她的放手,她的確是一個有福氣的人!
她忽地說:"若曦,我叫你-姐姐-可好?"我笑着說:"叫吧!不過只許私下裡,人前可不許的。"她忙應了,又柔柔叫了聲:"姐姐!"兩人握着彼此的手都笑了。
她笑容未散,臉色又轉黯然,我嘆道,又想起了!又想起了!畢竟-知易行難-!明白道理的人很多,可到真正做時又有幾個能做到呢?敏敏能如此已經很是難得了!
她默然了半晌,忽地說:"姐姐!我想我即使找到星星,恐怕也不會忘記他的歌聲和笑容!我也不想他就此忘了我!我想跳支舞給十三看,我只想着,以後每當他看到別人跳舞時就會想起我,想起有這麼個人給他跳過舞!"
我瞭然地點點頭,柔聲說:"我一定幫你設法讓十三永遠不會忘記他所看到的。"敏敏悽然一笑,靠在了我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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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我忙得頭一挨枕頭,立即就一無所覺,再睜眼時,已是第二天,人未起牀,腦子裡就開始仔細思量,何樣的衣裙,什麼顏色相配,如何搭建舞臺,怎麼讓工匠們明白我所想要的效果,何處以現在的工藝必須要放棄,何處可以折中。
每日當完值,就去匆匆找敏敏,敏敏的哥哥合術被使喚的團團轉,老是苦惱地問-你們究竟想幹什麼?-,敏敏一癟嘴,他又忙陪着笑臉連聲說-好!-,反倒是蘇完瓜爾佳王爺凡事必應,所要必給,不問原因,只是笑笑地由着我們折騰,康熙面前也是他去說的話,方便着我們鬧。
一日衆人都在,我正在奉茶,康熙看着我笑說:"你整日風風火火地,工匠們被你使喚的大興土木,今日要綢子,明日要緞子的,攤子鋪得這麼大,回頭要玩不出個花樣,倒是要看看你臉往哪裡擱?別帶累朕被嘲笑說身邊都沒個能拿的出手的人!"我俯身笑回:"到時就要萬歲爺幫奴婢了!只要萬歲爺說好,誰還敢笑奴婢呢?"
康熙笑斥道:"若不好,朕第一個罵你!"
我笑着躬了躬身子,未說話。蘇完瓜爾佳王爺倒是笑道:"若不好,第一個要罵的肯定是敏敏,都是敏敏愛胡鬧。"
康熙笑看了我一眼,側頭望着伊爾根覺羅。佐鷹王子問:"去年冬天下雪,凍死了不少牛羊,今年可有防備?"伊爾根覺羅。佐鷹王子忙細細回覆。
我一面拖着茶盤出來,一面想着,未見前,從未想到這個佐鷹王子是這樣的男子,與瀟灑不羈的十三和明朗英挺的十四並肩而立時,竟然未有絲毫遜色,相貌說不上出衆,可是眉目間蘊涵的豪爽精明,舉止的從容大度,讓人一看就想起翱翔九天之上的雄鷹,蘇完瓜爾佳王爺的眼光是極好的,只是不知道他與敏敏有無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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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整日忙個不停,又要服侍康熙,又要琢磨佈置,又要訓練人手,還要替敏敏編排歌舞,我根本顧不上其它事情,見着諸位阿哥也是行完禮就走,偶爾十三、十四叫住想多問兩句,我感嘆着說"我得趕緊忙事情去,辦不好,萬歲爺可是要責罵的!",他們也就不好再多問,任由我離去。
不知不覺匆匆已經是兩個多月了,蒙古人明天就走,今日晚上康熙設宴爲蒙古人送行。
以康熙爲中,蘇完瓜爾佳王爺側坐一旁,其他衆位阿哥、王子,隨行大臣們四散而坐,康熙仔細打量了一下四周,笑問我:"你忙活了兩個多月,怎麼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分明。"我躬身笑道:"還未點燈,待點燈後,就清楚了!。萬歲爺如果想看了,奴婢命他們開始!"
康熙笑看向蘇完瓜爾佳王爺和佐鷹王子,兩人都忙躬身笑說:"隨皇上興致!"康熙向我點點頭,我看了眼李福全,他也向我點點頭。因爲待會這邊的篝火和燈要全部熄滅,所以事先請示過康熙,李福全特意加強了侍衛,此時康熙身邊就有四個在近身護衛。太子爺及衆位阿哥入席時都詫異地打量過,但見康熙談笑如常,才又各自平靜。
我拿起事先備好的銅鈴鐺,躬身面朝康熙說:"皇上,奴婢要命熄燈了!"康熙點點頭,我拿起銅鈴搖了三搖,一瞬間燈火俱滅。整個營地變得黑漆漆。事先沒有防備到居然是瞬時完全黑暗的官員阿哥們不禁發出-咦——呀-之聲!我心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這纔不枉費我訓練多時的心血。
待大家適應了黑暗後,我靜了靜心神,又搖了搖銅鈴,隨着兩聲脆響,一片幽幽藍色在前方慢慢亮起,起伏波動,彷若碧濤,令人想起月夜下的大海。
若有若無的馬頭琴聲,如絲如縷纏繞在迷離藍色中,聞之不禁心神恍惚,一輪明月從海面緩緩升起,月牙、半月、滿月,臺下衆人仰頭看着懸於空中的圓月,隱約可聞驚異之聲。
馬頭琴聲漸漸清晰起來,好似隨着月亮的升起,那個拉琴的人兒也從蒼茫夜色中走近了大家。隨着幾聲鼓響,一個體態襛纖得衷,修短合度,雲髻峨峨的女子出現在圓月中,她步步生姿,搖曳生香,金釵步搖微晃,廣袖長帶輕舞,最後緩緩定格成一個敦煌莫高窟中反彈琵琶的飛天姿態,彷若將飛而未翔,欲落而遲疑。隔着月亮她的身姿只是一個黑色的剪影而已,可已經讓人覺得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嫵媚嬌俏,令人心嚮往之;但又是那麼仙姿靈秀、孤高清冷,如月中嫦娥,使人自慚形穢。
琴鼓聲嘎然而止,全場落針可聞,衆人擡頭凝視着月中仙子,疑問於她是歸去或是來兮?極度的靜謐中,乍起琵琶裂帛之聲,人人心中驚動,驚未定,仙子已長袖展動,羅帶飄舞,身姿或軟若綿柳隨風擺,或灼似芙蕖出淥波,或燦若朝霞,或緩若清泉;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迴雪。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
觀者無不動容於月中之舞,琵琶漸漸轉慢,聲越去越低,幾近不可聞;月兒緩緩落下、光芒漸漸黯淡,仙子舞動的身姿慢慢迷濛。終於月中仙隨着月兒消失在黑暗中,只餘臺上無聲流動着的幽藍波濤,迷離恍惚,恰似衆人此時的心情。
我遊目四顧,只見近前的太子爺滿臉的色與魂授;九阿哥目大瞪,口微張;伊爾根覺羅王子雖面色如常,但身子卻情不自禁的微微前傾,似乎想要抓住那逐漸逝去的月兒。我看着十三讚歎激賞的神情,不禁微微笑了起來。從此後,你見了月亮,只怕總會偶爾掠過敏敏的身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