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原呆呆地望着眼前那道淺淺的身影,本是近在咫尺的那人,卻彷彿是籠在一層煙霧之中。
周遭一切彷彿剎那之間,變成一片虛無,如光如電如泡影。他雙眼之中,除卻那一襲青衣,竟是再別無他物。
那道淺淺身影本是背對於他,伴隨着一聲淡淡的嘆息聲,那道身影卻是緩緩轉身過來。
蕭原只覺腦中轟然一響,無數紛亂繁雜景象驀然涌上心頭,他心緒大亂,腳步趔趄,竟是差點一頭栽入那無盡深谷深淵之中。
那青色身影卻是驀然化作一道光影,瞬間出現在他身側,輕輕扶住他雙臂,迎上他迷茫奪目雙眼,輕輕嘆道,“你果真一切都不記得了嗎,”
蕭原微微一怔,望着近在眼前的那毫無瑕疵的容顏,只覺腦海之中,卻是一番蒼茫景象。那處地方似是一片海洋所在,但是卻又不盡然。
只覺天地之間一片蒼茫,無窮無盡的濃霧之中卻是一片無盡海所在,在那海的中央,卻是盤腿坐着一個單薄弱小的身影,面目卻是看不清楚,只一襲青衣在獵獵海風之中,飄蕩不定,發出瑟瑟聲響。
那單薄弱小的身影,卻是在狂風之中,瑟瑟發抖。看樣子並不是因風大天冷而致,倒更多看去似乎是因修煉什麼功法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蕭原四下轉動身形,卻是無論如何,都看不真切那青衣人的面容,倒是那青衣人面前,卻是擺着一卷竹簡。那竹簡卻是散了開來,其上無數字體繁複異常,蕭原並不識得。
唯有起首一頁竹簡之上,寫着碩大的兩個字,那兩個字雖是同樣繁瑣,但是蕭原卻一眼便認了出來,那兩字纏繞不斷,循環往復,分明是“輪迴”兩字。
蕭原只覺心中瘀積難平,忍不住仰天長嘯,那嘯聲綿延不絕,似是由他肺腑發出,又似是從他內心深處發出。一時之間,那綿延嘯聲卻是蓋住了那滾滾驚雷,瓢潑血雨的聲音。
他雙目之中那雙熠熠雙眸,不知何時變得如注血般赤紅,他意識神思卻是模糊一片,過往紛繁往事和今生今世之事,糾纏在一起,直攪得他頭疼欲裂。
正在這時,卻聽到耳旁響起,一陣清微的嘆息聲,那嘆息聲似是從數萬年之前傳來,聲音飄渺,帶着說不出的蒼涼古意。
蕭原只覺一種奇妙無比的感覺,從心底升起,那種感覺玄之又玄,無從說起。宛如大醉初醒,口渴難耐,一碗清水置於身前。那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一碗清水,但是,你卻覺得,必是定有前緣,或有輪迴。
蕭原只覺那如水目光,似是要將自己的心,都給融化掉。只是任他如何苦思冥想,也實在記不起,自己曾經何時在何處見過這樣一個如水的姑娘。
但是冥冥之中,蕭原又覺得,自己之前必定是對她極爲熟悉的。因爲從她那瀲灩目光之中,蕭原分明看出,那女子分明極爲柔善的。
若是換做之前的她,怕是隻會因這青衫之上沾了一點血跡,都會大驚失色。遠不是現下這般,她絲毫無視自己青衫上的斑斑血跡,一雙鳳眸之中,更多的是滄桑與淡漠。
蕭原這般沉思間,卻覺眼前光芒一閃,卻是先前見過的那兩個長相頗爲奇異的與那巨蛇相鬥的兩人,立在了那女子身側。
那兩人先是對着蕭原,又咧嘴笑了一下,然後悄聲在那青衣女子耳旁說了一些什麼。那青衣女子聞言,頓時臉色變得凝重起來,她又如此注視了蕭原片刻,卻是微微嘆了口氣,衣袖輕拂,輕飄飄將蕭原送往玄元山門前的廣場之上。
她蓮步輕移,轉瞬之間,大步向着半空踏空而去,轉瞬之間消失在厚重雲層之間,竟是再也沒有轉頭看蕭原一眼。蕭原只覺心中沉甸甸的,一股莫名奇妙的感覺,從心底升起。那種感覺似是有一分失望,卻又似有一份釋然,一時之間,連蕭原自己都覺得難以說清。
蕭原只覺自己頭腦之中轟然一片,那些十數被救上來的修道者的感謝言辭,也只是如一陣陣嗡嗡之聲在他耳邊縈繞,聽不真切。蕭原茫然沿着腳下的漢白玉鋪就的道路向前走去。
恍惚之間,蕭原只覺得,似是有人在這天地之間,佈下了一層幻幕。衆人都是熙熙攘攘,嘈雜驚呼而去,唯有蕭原眼中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場中形式此刻卻又是一變,那滾滾血珠纏繞串聯而成的血紅色城池,此刻卻是已見雛形。
舉目望去,卻是巍巍峨峨,連綿不斷,赤色光芒閃爍間,隱隱間城高牆闊,只是光波搖曳,景象模糊,應只是縮影倒映。
蕭原只覺自己雙目之間,眉心正中位置卻是隱隱作痛,其中似是有無數滾滾氣息,翻騰欲出。
蕭原強按下心中的不安,勉力向那巍峨城池看去,只見無數城池街道之中,似是有無數模糊身影比肩接踵,紛紛向着其中正中一處城門涌去。
那處城門較之別處城門卻有些許不同,且不說城高牆闊更愈其他城門三分,單是那城門之上,旗幟搖曳,守衛如林,就知此處城門應是這座城池之中最關鍵所在。
但是如此看去,卻甚是模糊,只覺影影幢幢,一片嘈雜紛亂。蕭原無奈搖了搖頭,舉目遠望,只見這通玄山本是萬水千山,一片晴嵐,此刻卻是被包裹在一層濃重粘稠的霧氣之中,給人一種強烈的窒息感。
當他轉身待要大步邁向第一殿一側方向之時,卻覺心中一動,卻是瞬間面色大變。那正中那座城池之中,一處山脈巍峨聳立,其上殿閣林立,最前方一片廣場之上,一處巨大山門挺立入雲,本是潔白的漢白玉石之上,卻是粘了無數濃稠血液。
那些血液卻是又沿着,山門棱角,緩緩流動,不斷滴落血珠而下,漸漸在廣場之中,凝成一條寬約數丈的血河,直向山脈之下城門方向流去。
這無數景象,映入眼中,卻是熟悉無比,赫然是這通玄山之上的一草一木,一閣一樓。
蕭原只覺心中一動,一點碧光卻是由螢火熊熊燃起,那城池之中的無數景象,突然變得異常清晰。蕭原目光微瞥,不經意間瞥到,那城門之上,那塊石質黑字牌匾,卻是忍不住心神俱震,眼前一黑,猛然仰天吐出一口鮮血來。
那牌匾之上兩字,卻是鐵筆銀鉤,入石三分,一筆一筆寫就,其上無數黑氣翻滾洶涌,就是如此竟是也能感受到幾分陰騭鬼氣。那兩字赫然是“酆都”兩字。
他只覺腦中涌過無數支離片段,他內心隱隱覺得,自己對這處地方應是也極爲熟悉,那酆都之後,似是還有絕密所在,並且那處所在還關係着極爲重要的事情。但是,他只覺自己頭腦之中一片混亂,卻是無亂如何,都想不到那些是什麼。
他這般意識模糊間,卻聽耳邊響起一道清亮蒼老的聲音,“清氣下沉,穢氣上升,此乃天道將傾之徵兆。如今黃泉之主,攜穢氣想衝破人魔兩界阻隔,想來你體內禁止,也是受這黃泉穢氣的影響,才產生如此幻境。”
蕭原心頭猛然一震,只覺靈臺之中,那些雜亂碎片瞬間都消失不見,靈臺隨之變得清明。
他緩緩轉回頭去,卻見,在朦朧月色之中,迎風立着一道淡淡的身影。
洛詩吟只覺自己胸口堵得厲害,似是有塊重愈萬千斤的巨石壓在了自己心頭間,使自己不能呼吸。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雙手使勁將洛水擁在自己懷中,任雙眸中的淚水,溼透了自己的衣襟。
本是哭乾眼淚的洛詩吟,此刻望着場中激鬥正酣的清影與那紫衣人,目光之中卻盡是冷若寒霜。她默然起身,左手擎起方纔洛水所用的那把秋水利刃,右手卻是湊到脣邊,猛然咬破手指之間,作勢向自己臉頰之上拂去。
她竟是又想再一次動用,“兇星入命大法”。她身旁一直默默呆立一側的林若塵,見狀頓時面色大變。他心下一動,卻是立馬做了一個,連自己都感到驚訝的決定。
從與洛詩吟初識,至此刻不過數刻光陰,但是這面姿秀麗的少女,卻給他留下極爲深刻的印象。他幼時因因緣機遇,恰巧碰上那次神蹟突顯,卻是無意之間獲得一塊青石。
那青石這數十年來,對其修行卻是尤爲助益,再加上他天資聰穎,面容俊美,因此也是受過衆多姿色絕美的修道女弟子的青睞。只是,三十年前,那場自己不經意間碰到的變故,卻讓他一顆修道之心起了些許波瀾。
這三十年來,他雖然修習不殆,但是功夫修爲卻是再無寸進,而且,更讓他心慌的是,那些過往往事碎片如跗骨之蛆般,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讓他越發膽戰心驚,道心不穩。
今日,卻見到,一個年紀輕輕,卻不惜數次動用“兇星入命大法”的女子,實是讓他心下訝異非常。情愛之事倒是其次,怎樣讓道心穩固,修爲再進一層,實是他首要做的一步。
因爲,他在俗世卻也有個當今能稱得上名號的名姓,乃是喚作,“安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