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萬故事,不過一場空。縱是相逢應不識,多少前塵事,都化煙雨中。
一道亮光從蕭原身前三尺之處,憑空而生,霍然向蕭原襲來。蕭原大吃一驚之下,身體猛然轉向一側,堪堪避過這一擊。他定睛去看時,卻見那道亮光,赫然是從那人右手食指中激射而出。蕭原大怒之下,待要質問眼前那人時,卻見那人將右手食指含入嘴中,咧嘴一笑道,“沒打中,沒打中。”此刻神情,看上去倒像是個
癡傻的孩童般。
蕭原錯愕之下,心中的那絲怒氣此刻卻是丁點都發作不出來。蕭原幾步走到那人身前,緩緩蹲了下來,把那人的滿頭銀絲緩緩握到手中,一縷一縷地分散開來,仔細打理後又重新給編了起來,竟是極爲認真地給那人打理起了頭髮。那人此刻卻也是“乖巧”得很,只見他盤腿而坐,除了偶爾轉過頭來對蕭原咧嘴一笑,小半個時辰內竟是將身軀挺得筆直,靜靜地望着眼前偌大的虛空。
也不知這樣過了多長時間,蕭原終於將這滿頭銀絲梳理完畢,從自己衣袖上扯了一小塊,權當作髮帶,把那宛如瀑布的一瀉銀髮給束了起來。
那人霍然站起身來,猛然轉過身來,望向蕭原。那光彩流轉的雙眸之內,此刻竟是摻雜了數種神情,或是疑惑或是釋然或是悵然,片刻之間竟像是思緒萬千,剎那間流轉了數百年光陰。
那人此刻被蕭原這麼打理了一下頭髮,越發顯得清俊神修,雖然臉上泛着蒼白之色,一身淡白色長袍披在他身上,稍顯清瘦。但是,他目光如電,廣袖連袂
,卻更讓人覺得出奇地脫俗。他雙掌合十,那束土黃色的光柱卻又是驀然出現,緊隨着這巨大的土黃色光柱,那萬道劍光也是突兀地橫亙在蕭原和那人之間。那人這時卻是看也不看那萬道劍光,手指向前指去,那束巨大的土黃色光柱,驀然之間分成數萬道,向蕭原襲去。那萬道劍光霍然由平指變爲縱立,頃刻之間形成一道光幕,攔截住了那萬束土黃色光芒。但那人嘴角上揚,脣邊擠出一絲帶有嘲弄的笑意,那奪目雙眸中,竟是也激射出兩道光芒,向蕭原襲去。
蕭原大驚之下,只覺得一股要撕裂開空氣的強韌力道帶着一股酷熱無比的灼燒感,極速向自己擊來。他大驚之下,本能地將手伸向懷中,再伸出手來的時候卻發現手中空無一物。蕭原頓時手足無措,眼看那兩束光芒將要擊中自己,虛空之中卻是片刻間多了幾樣東西,竟是一時阻擋住了那兩束光芒的前進態勢。蕭原心下一定,定睛看時,卻見自己渾身被一個巨大的水泡包圍着,正是那日在“雲客來”客棧時那老道驚訝稱作的“龍涅”結界,在那結界之外,卻是這幾日不時就出現的三色光芒,在那光芒之外,一隻巨大的水麒麟卻是用牙齒咬住了那兩束光芒。
那人見此情景也是訝異非常,自言自語道,“清寧,是你嗎?”說完這句,竟是再也不多說一句話。他隨手一揮,那兩道光芒隨着他身前的萬束土黃色光芒,一起消失殆盡。然後茫然呆坐在地。許久,他從懷間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一小粒紅色藥丸放入嘴中。自言自語道,“如此也能支撐一個時辰啦。”他盤腿而做,又淡淡說道,“你來,我講一個故人的故事給你聽。”
蕭原見他倏忽間情緒變化竟是如此之大,只道他必是因常年,心事難平,淤積於心。因此並未將那人之前那突兀的動作記掛於心。
他雖然幼時遭遇種種難平之事,而且心性涼薄,但是他這幾年之內,遇人多是心性堅韌,溫和煦人,且心地善良之人,因此此刻見那人頹然而坐,似有無數話語說來,他倒也想聽聽那個口中和自己神態如此相似的人,還有眼前這風姿端華,擁有無上法力的人到底有着怎樣的故事。於是,他坦然走向那人,落落而坐。
那人見他坦然而來,落落而坐,眼神中也不自覺地帶了一分讚賞之意。他也不多語,只是緊了緊衣帶,把那束銀髮轉到身前,仔細看了一遍,目光落到那青色“髮帶”上時,卻是粲然一笑,竟是滿臉會心的笑意。
那人再不顧其他,緩緩說道,“那年我初見他時,也是你這般大的年紀。那一年,我隨師尊來參加這“玄元門”三年一次的“試劍大會”。我年少習性,加上性子好動,因此也不管師傅的叮囑,到處在“試劍大會”前找人比試。我自幼修習土性術法,加上修行之地乃是大漠深處,因此憑藉着堅韌的性子和中土少見的術法倒也是百戰百勝,在“試劍大會”前已是小有名聲。那一日,我百無聊賴之間,竟走到通玄山後山。”
那人臉上滿是回憶神色,嘴角邊的一絲笑意竟是久久沒有消散。他淡淡望了蕭原一眼,繼續說道,“那後山竟是出奇地景色秀麗,清靜安心。像我那樣好動的性子,竟也不自覺地倚着一株古樹,緩緩睡去。待我醒來時,卻已是落日西沉,四下裡盡日落日餘暉,然後就在那金色餘暉裡,我第一次看到了他。那時他卻是正在打掃庭院,我倚在那株古樹上,看着他就那樣一步步打掃過來。我以前哪怕是以後幾百年的時間內,也從來沒見過一個人能像他那般,打掃庭院也是如此地認真,認真之外似乎還有另外一種神態。”
“當時我並不知道那神態是什麼,後來與他相處日久,才知道那是種天下雖大,卻無人懂我的落寞感。”
“我見他即使在打掃庭院,那一舉一動間竟也滿是劍意,頓時起了爭強好勝之心。我大喝一聲,縱身而去,一拳擊向他。他也是一時錯愕,本能之下,舉起手中之帚刺向我。那帚來勢本是極爲緩慢,我卻閃躲不過去,竟是一頭撞了上去。”
“我也是“勝就勝了,敗就敗了”的脾性,於是也不管那掛在身上的帚和灰塵,翻身起來,大聲說道,“我叫風岫,縱橫九霄的風,雲出其岫的岫,你叫什麼?”
蕭原聽他說到此刻,卻是大吃一驚,原來是他。玲瓏閣中書籍雖多爲道家典籍,但卻也有一些雜書,其中一本叫做《修真者瑣記》的書,就專門記載了幾百年來修道者中修爲至爲高絕的人。那書中記載道,大約三百年前,西域大漠中卻也是出了一個修爲至爲高絕的人物,那人就叫做風岫。那風岫成名於那一年的試劍大會,在當時修道奇才輩出的那屆試劍大會上,也僅僅是惜敗於玄元門當時明不見經傳日後卻是玄門正道中的一個傳說的顧守真。難道這風岫口中所說的“清寧”就是顧守真?
蕭原正這樣想道,卻聽那人繼續說道,“他見我如此,擡起頭來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然後俯下身去,撿起地上的帚繼續打掃起來。我見他清冷淡然如此,更加激起我的好奇心。我也不管他是否樂意,那幾日我就終日跟在他身邊,偶爾出手試探,但都是一樣的結果。都被他一一化解。那年的試劍大會,也不出所料,終是他一舉奪魁。那屆試劍大會後,在我百般央求之下,師尊也答應了我的請求,又在通玄山上多待了三個月有餘。”
他說到這裡,話語卻是一頓,周身又霍然亮起那束巨大的土黃色光柱,蕭原向他望去,只見他臉頰之上此刻竟是滾落下來幾顆黃豆般大小的汗珠,臉上也是抽搐不斷,顯是在竭力忍受着極大的苦楚。
蕭原順着那束巨大的土黃色光柱向上望去時,卻見在那偌大的虛空之中,半空之中竟是懸浮着一個碩大的壺,那隻壺上半部分爲一隻銀色小壺,下半部分乃是一隻碩大的銀色四足鼎。那隻壺懸浮在半空之中,周身散發出耀眼的白色光芒,不時有黑色氣體從壺身的不同部位向外溢出來,瞬時間就將這隻小壺銀白色的壺身給遮掩了下去。赫然是那日蕭原在【冰火谷】所見到的【煉妖壺】。
蕭原實在想不通,明明那日這煉妖壺被清虛真人用三清玄陣給收了回去,此刻怎麼又在此處。但是蕭原,卻清清楚楚地能感覺到,那煉妖壺上所散發出的煞氣,竟是比前次見時又重了幾分。只見那煉妖壺比前日見到時黑色氣體更盛,那周身散發出的白色氣體,竟是已經退到了那四足鼎的四足上,如若這般持續數月,怕是整個煉妖壺,都會被這黑色氣體所覆蓋。
蕭原的思緒卻被風岫的一聲痛哼聲打斷,正待向前時,風岫卻是擺了擺手,吃力說道,“這處煞氣很盛,你不要再往前了。我無事,只是這煞氣越來越盛,後面的故事,我長話短說。”他又定定望了蕭原一眼,悵然道,“你們身上的某些東西真的很像啊……”
他搖搖頭,繼續說道,“那一年,卻也是魔道勢盛,開始崛起的一年。那一日,我和他還有幾個試劍大會中排名靠前的人,突然被叫到了玄元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