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本王怎麼問呢?本王又不是大夫。她若說沒有服用過,本王也分辨不出來。不知道鞠大夫可有什麼下定論的法子?”宸王問道。
採曦嘴硬得很,問下去,也不過是多費口舌罷了。
鞠大夫看了盧採曦微微有些隆起的小腹一眼,又立刻收了回來。肯定道:“法子有兩個,其一,在下調配出解藥來,讓夫人服下,若是喜脈沒有變化,則是在下冒犯了夫人;其二,直接找人驗一驗夫人的身。”
盧採曦見他先前似乎不太肯定,便撐足了膽子,一聲冷笑,道:“鞠大夫,你這話說得好生輕巧。說是冒犯了本夫人,單只是冒犯了,就完了?你是府裡的大夫,不是奴才,這點不假,但本夫人的身子,卻也不是你說冒犯就能冒犯的。你說,若真是你信口雌黃,該當何罪?”
盧採曦這一番話說得,相當有底氣。
鞠大夫想到,之前有一日給盧夫人請平安脈的時候,擡頭起身之時,無意間看到她的肚子有些過大了些,看起來有些奇怪。可下一次再來請平安脈的時候,她的肚子,卻又只是微微隆起,不怎麼能看得出來了。
再配合上這藥粉,還有殿下的態度……這些,難道還不足以使得他下定論麼?
醫者,但凡精於術業之人,身上總是有一股子倔勁兒在。如今被盧採曦這麼一激,再加上原本便有的幾分把握,一時意氣上涌,痛快道:“若是在下妄論,在下願以死謝罪!”
盧採曦沉沉地看着鞠大夫,心裡頭,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他這麼說,便是對她假孕一事十分肯定了?可剛纔爲什麼還表現出那番不確認的樣子?
這老東西,也是個讓人一眼望不透的人呢。
事已至此,這一番毫不畏懼的氣勢若是立刻收回來,也不太可能。只能順着自己先前的氣焰,繼續把這氣勢給撐足了。冷笑道:“鞠大夫,你的命可真不值錢呢!想你一直孤身一人,連個媳婦兒都沒有,也無子嗣,就這麼死了,我這心裡,也頗爲不忍呢。但這是你自己說的,可沒人兒逼迫於你。等下你可要說到做到才行。”
放慢了語調,緩緩道:“鞠大夫……你敢麼?”
“在下既然敢說,便一定敢做。”鞠大夫道。
盧採曦咬咬牙,見明顯是激不住鞠大夫,心裡頭未免有些泄氣,憂心更是多了幾重。但卻仍舊不死心,仍舊想着,她不能慌,一定要穩住了,一定要冷靜下來,穩穩地找到應對之法……
宸王回身,看向靳嬤嬤:“嬤嬤,你帶夫人到裡間去,讓她脫光了衣服,好好兒地搜一搜。”
盧採曦哪能讓宸王採取這個法子?一聽宸王這麼說,忙說道:“殿下,妾身的身子,豈是一個奴婢能冒犯的?鞠大夫不是說了嘛,還有第二個法子呢。那就讓他調配解藥去。等鞠大夫調配出來,不管是多難喝的藥,妾身一定喝下就是了。”
宸王沉聲道:“可是本王已經沒有那個耐心了。愛姬,若是你覺得靳嬤嬤冒犯不得,不如,本王隨你進去?”
盧採曦愣住了……
她看着宸王,可是宸王卻沒有看着她。宸王只是看着空氣中的某一點,雖然是在和她說話,但卻是……連看她一眼的心思都沒有了。
她在他身側,看不清他的眸光。就仿似他們一直以來的那般,她想要捕捉他的真心,卻永遠也看不到、抓不着。
此時,她盯着他的側臉,仔細看了半晌,卻只從這張棱角分明的太過英俊到了臉上,看到了冷漠。
他的神情,甚至連憤怒都不是。
“殿下……”盧採曦怔怔開口,喚了這麼一聲兒,卻不知道這一聲之後,接下來該說些什麼。
聽得她這丟了魂兒一般的一聲喚,宸王依舊沒有回頭去看她,面上,也沒有絲毫動容。等了一會兒,聽得她沒有繼續說什麼,便吩咐靳嬤嬤:“帶夫人進去搜。”
“是。”靳嬤嬤應了一聲兒,到盧採曦身旁去,恭敬道:“夫人,請吧。”
盧採曦仍舊端坐在凳子上,看着宸王的側臉,沒有動。
過了半晌,靳嬤嬤又說了一聲兒:“夫人,請。”
這一聲提醒之後,只是過了片刻,盧採曦便緩緩起身……
但卻不是隨着靳嬤嬤而去,而就只是起身而已。
起身,依舊看着宸王。她的目光,始終落在他的側臉上,恍似要將他的側臉看穿似的。
宸王依舊面無表情地看着空氣中的某一點,好像這屋子裡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好像他不是那個下命令的人似的。
言過,便是冷漠。對這個他曾經一度專寵的女人,除了漠然之外,沒有開恩施捨任何情緒。
盧採曦看着他,他的面容,依舊如同那日掀開車簾之時的那般驚塵。可是,卻又如此陌生。彷彿此時在她面前的,是她從沒有見過的一個,陌生的男子。
這個陌生男子,來自九天之上,從不識這人間的一切,不會爲任何人停留。他的眸光,落在浮塵衆生裡,每一個人的臉上,卻不會把任何一個人記在心裡。
可那些被他看過的平凡人們,卻都天真的以爲,自己得到了天神的眷顧……
她啊……就是那些自以爲是的浮生螻蟻中的,再尋常不過的一個……
她曾以爲,她得到了他的眷顧;她曾以爲,她走進了他的心裡。
可這些,都只是她以爲,僅此而已。
她以爲的,甚至是她曾看到的、曾感受到的,都不是真的……
她真的,很可笑。
自以爲做了一場永遠不會醒來的華夢,卻不曾想,其實這個夢本身,就只是她夢裡的縹緲一夢。最最無形無狀,看不到抓不着。
如今,夢醒了,這個夢中之夢,轉瞬便無影蹤……
“殿下,你是什麼時候懷疑我的?”此時,盧採曦的聲音,反而很平靜。
她知道,她躲不掉了。
如果她不讓靳嬤嬤搜,殿下也會親自去搜的。何必呢?到時候東西掉落出來,還不是當場沒臉?
既然結果是註定的,掙扎不得,那麼……不如給自己留一個最後的體面。
宸王聽她這麼問,便知道,搜身的事兒也不用做了。
給靳嬤嬤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帶着鞠大夫和秋燕退下。
屋子裡的旁人都退下了,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盧採曦的心底裡,又升起了一絲希望。但卻又立刻被她壓了下去。
她知道,這希望,終究會落空。所以不能讓自己再傻下去了。
“讓你做個明白鬼”,宸王起身,負手而立,低頭看着她,“你一直用的薰香裡頭,含有麝香。你用了這麼長時間,已經不可能有身孕。所以本王從沒有信過你懷孕這件事兒。”
盧採曦聽着,眼中的震驚卻只是一閃而過,隨即,便只剩下絕望……
“殿下早就知道我用的薰香裡含有麝香,卻沒有告訴我。非但如此,還故意讓我日日用……爲的,就是不想讓我有身孕。”她說的,是肯定的話。
在他眼裡,她就只是一個可與他魚水之歡的替身罷了,他從不想讓這個替身,真的走進他的生命裡。所以啊,怎麼可能留孩子給她?
在他眼裡,她甚至從來都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就只是一個玩物罷了。
宸王點點頭:“不錯。”
“殿下叫住我、買了我、寵幸我……就只是因爲,我的眉眼兒生得有些像太子妃,是嗎?”
宸王依舊點頭,面無表情。
“可是現在,殿下不愛太子妃了,所以便不需要我這個替身了。看着我就覺得煩,想要早早兒地打發了我。”
這一次,宸王沒有點頭,而是平穩道:“看來你也有通透的時候,本王是不再需要你這個替身。但留你在府裡倒也無關痛癢。可你自己不安分,本王就不能饒。”
宸王說完,轉身要走。
“殿下……”盧採曦還是叫住了他。完全是出於本能,衝口而出。
宸王的腳步停了下,回身,沒有任何感情地看着她,問道:“還有事?”
“殿下……”盧採曦看着宸王,她覺得,此時自己的心是哭着的,她覺得她的眼中應該有淚,可是她的眼中乾乾澀澀的,什麼也沒有。
“放我出府去……”盧採曦咬咬牙,“殿下可以割了我的舌頭,我絕不會出去亂說。”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有自己的性命纔是最重要的。只要活着,就有翻身的機會。她必須要活着……
她還年輕,她還有美貌、還有手段,她不能死,絕對不能死……
宸王沒說什麼,轉身推開房門。
盧採曦害怕了,快步追了上來,跪下抱住了他腿,哀求道:“殿下……”
可卻不知道該以什麼來作爲求情的籌碼。
說“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嗎?宸王對她,何曾有情分呢?
往日的情分,都只是對秦穎月的。
被盧採曦抱住了小腿,宸王眉心微蹙,稍一用力,便掙脫了她的手,闊步而出。房門“吱呀”地關上,靜靜地,沒有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