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皇上嘆了一聲兒,輕拍着皇貴妃的手,道,“這事沒什麼可查。麟兒現在已經分不清他到底姓什麼了。這孩子……真是讓人心寒哪。”
說到這兒,皇貴妃就不敢再深說什麼了。只能笑道:“也是夜深睏乏擾人煩,陛下快些睡着了,明兒醒來,這些煩心的事兒自然而然就沒了。”
皇上笑笑,也不再說什麼。不管是明日、還是後日,還是明年、後年,只要這皇權還在,這些煩心的事兒,也便永遠都在,不可能有消退之時。
他還想着要將麟兒重新啓用,卻不成想,麟兒竟然還在暗地裡做這些卑鄙的勾當。這讓他怎能放心啓用他?但願今日的警告,能讓麟兒有所收斂。一時片刻,麟兒那邊可能看不出他已經察覺,但是等安靜下來細想了,便是不難猜到緣由。
這一次,他並未細究此事,想來事後麟兒也會看出他的寬恕之意。若他肯迷途知返、肯主動認罪,那是最好的,若他仍舊執迷不悟,便只有用些法子讓他消停些。
今日,他這糊塗兒子,可是着實寒了他的心。但做父親的,又豈能和做兒子的一般計較?不是非要他有用,只是但願他還有救。
……
回到自己屋裡,關上門的一瞬間,庸王反而覺得心內輕鬆不已。父皇,這可是你不仁在先,可就不要怪我不義了!
越是覺得自己可笑,便越覺得自己這樣的選擇沒有錯。父皇實在偏心太過!
既然父皇從未把他當兒子,他又何必要把父皇當父親?在皇家,講感情是最可笑的事。誰心軟講了情,誰的下場就會奇慘無比。
後半夜兒,天已經不似先前那麼陰沉。天快亮了,一切都將變了樣兒。
庸王早已經睡不着,卻還是往寢牀那邊去。他要仔細想一想,明兒,到底該怎麼出手。
“嚯!”一進月門兒,見寢牀上端坐着一個人,可是把庸王嚇得不輕。
“外公,你這是幹什麼?不怕被人發現了嗎?怎的這麼不小心!”庸王不悅道。
周炎“呵呵”一笑,起身,道:“守衛別苑後門兒的是咱們的人,我不是想進便進,想出便出?緊張什麼?”
周炎起身坐到牀旁邊的椅子上去,笑道:“我剛剛可聽到了你的吵嚷,你這動靜也弄得太大了些,弄得整個別苑都雞犬不寧的。皇上那邊怎麼說?這麼大的動靜,皇上該不得不罰了吧?看來你的所求成了,我是不是得儘快吩咐下去,讓他們卸了準備,別再蓄勢着?”
庸王冷笑道:“外公你何苦非要來挖苦我一通?你看我這麼快就回來,便早知道結果了吧?說這些有何用?事情不還是得辦麼?到底你我纔是一條船上的人,兩人打起來,弄得船翻了,可是沒什麼意思。”
周炎這隻老狐狸,是早就料到了他會輸。所以約莫着時間差不多了,便過來撿他的笑話。也是告訴他,他們已經準備得當,蒙山這邊不似宮裡,已經由他們說了算了。輕易進出不是難事,動手行事自然也不在話下。
周炎並不否認,十足關切地嘆道:“麟兒啊……外公到底比你多吃了幾十年的鹽巴,什麼事情可行、什麼事情不可行,在你說出來時,外公心裡就已經有數兒了。只是知道你這孩子倔,不撞得頭破血流,是不會清醒的。因而也就沒攔着你,由着你這麼做了……”
周炎又嘆了一聲兒,道:“你也不必自責、更不必覺得自己可笑,誰在這個年紀的時候,不是這般過來的?我、你母親、你父皇,誰不都是經過了一番寒心,才心冷起來的?誰不是在這個‘情’字上撞得頭破血流,纔開始論理兒的?”
周炎感嘆連連,又是一聲長嘆,思緒好像回到了很遠很遠的往昔,好像想起了某些過往似的。
見周炎如此感同身受的樣子,庸王心裡的反感和防備不由得卸下了些。也是嘆了一聲兒,在牀上坐下,道:“也罷,也罷……”
誰人不曾年輕過?誰人不曾對這世上的情幻想過?男女之愛情、父母之親情、兄弟情、師徒情、同僚情、知遇之情、幫扶之情……只是這諸般情意,終究還是被這冰冷的人世磨得半點兒不剩。
其實“情”字諸般束人,還是講理兒,更簡單方便些。
周炎見旁邊小几上有茶,便倒了兩杯。先給了庸王一杯,自己這杯才飲了。茶已經冷了,但在這時喝着,反而清醒提神。
事情當然要辦,而且要儘快辦。如若不放手一搏,他大兒子的命,早晚要沒。不僅僅是他大兒子,還有他的小兒子、兩個孫子,早晚要被皇上一個個兒的除掉。
若是沒有青山的事倒還罷了,青山的事情一發,皇上定是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馬上將他們周家人一網打盡,以免得他們繼續在皇權下陽奉陰違。若是哪一日皇上派了淨塵司的人動手,暗中悄沒聲兒的將他們一個個除掉了,只怕他們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周家能有如此地位,就是所思所想要比別人長遠些。別人是事到臨頭做急應、事發之後慌忙補救,而他們周家,則是永遠想在事情前頭兒。所以他知道,此時已是迫在眉睫。
周焱慢悠悠兒的喝着茶,倒是把這冷茶當做熱茶一般品味着。庸王則是一口“咕咚”飲盡了,手拖着茶杯,扶手在膝,眸光定在屋裡的某一處,沉色想着什麼。
半晌,道:“夜深夢長啊……天亮前便動手,你看如何?”
周炎“呵呵”一笑,道:“這也是個法子。你剛鬧過了那一通兒,別苑裡所有人的注意可都在這事兒上呢,這時候動手,守衛鬆懈,的確是個好時機。但是我這兒,還有一個法子,或許能更管用些……不如我說給你聽聽,你定奪一下?”
庸王有句話說得倒是沒錯,事到臨頭,難道他們還能窩裡反,使得船翻了不成?所以越是緊要關頭,他才越不能和庸王爭什麼面子,而是要給足了他尊重。
庸王顯然對周焱這一番先肯定、後商量的態度很是滿意,道:“外公請講。”
“明兒狩獵,我們在林中動手”,周焱那雙鷹眼裡,露出狠辣的光來,“林中獵箭亂飛,若是皇上不小心中了哪一箭,也是很有可能的吧?”
周焱說得輕描淡寫,聽得庸王心內卻是猛的一驚!他的意思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殺了皇上?
周炎繼續道:“每家的箭上都刻有各府裡的名字,若那不小心刺傷了皇上的箭,是靖王射出的呢?那箭身上刻着的,可是一個“靖”字,和咱們這‘周’字、‘庸’字,可是沒什麼干係。”
“只是父皇身邊守衛衆多,這箭根本就近不了父皇的身。而且還要等到靖王也在附近之時才能動手,萬一被老四看見了,我們不是前功盡棄?林中可是父皇的人居多,若是我們在林中就被人給抓了,只怕沒有活命在……”
“更何況,就算我們分真的得手了,沒有父皇的旨意,以我現在這庸王的位份,很難和身爲親王的老三抗衡。你別看老三平日裡好像就只會請人喝茶飲酒逛窯子,看起來像是隻會做一些酒肉勾當似的,實際暗地裡,早就把該拉攏的人都拉攏遍了,該說的事兒都說個遍兒了。若說起在朝中的勢力,老三一定比咱們強。”
“呵呵……”周炎笑道,“誰不知道靖王和宸王是穿一條褲子的?如果是靖王的箭射死了皇上,誰還敢再支持宸王?到時候宸王若是想要繼承皇位,就只有動用兵力來和咱們抗衡。一旦他先動手,可是明擺着不佔理兒。而且,宸王手上可有兵?他在朝堂上拉攏那些擁護他的大臣,沒一個是手握兵權的……”
“現在手裡有軍隊可用的,一個是皇上、一個就是翎王,再者,也就是咱們和容卿了。皇上和翎王那邊,那可是手裡實打實的有兵權,而我們和容卿,則是要通過藉助軍中人手裡的權利,說白了,還不是求人辦事兒?可一旦皇上駕崩了,我們能求得到,容卿那邊卻求不到……”
周焱捋了下他的山羊鬍須,那雙鷹眼中,除了狠辣之外便是精明,讓人看着不寒而慄。他繼續道:“如果是靖王殺死了皇上,你這邊要爲皇上討公道,提出要徹查此事,可宸王那邊卻因此而調兵和你蠻幹,這不是明擺着心虛麼?一旦他不佔理兒了,皇上手裡的兵可會幫他?翎王可會幫他?”
周炎一聲冷笑,道:“他那老丈人的性子,朝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只怕他老丈人不帶兵殺了他就不錯兒了,哪裡還能幫他?呵呵……這樣一來,我們不就等於把他逼到了謀反的境地?你這邊,可就名正言順了。”
見庸王還是有些猶豫,周炎知道,他是沒膽量真的弒父。但如果不殺了皇上,而只是逼皇上退位讓賢,庸王這皇位,可是坐不穩。
其實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只以一種法子行事。但是現在所說的這個打算,卻不能在一開始的時候就和庸王說,不然嚇着了庸王,這事兒可是完全沒法子繼續下去。但現在,庸王自己也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此時庸王想的,便只是怎樣發出來而已。所以這時候說,得到的效果自然不錯。
“可這樣一來,不也等於我們之前的準備白做了?”庸王道,“不管是軍中還是平日行事,最忌諱的,都是臨時改策略。我們這麼變來變去的,可別把自己繞到溝裡去……”
庸王搖搖頭:“我看這事兒不可行,既然宸王這邊的準備我們已經做好了,我們還是應該以宸王的事爲由頭,打着誅奸孽扶正統的名聲起兵,逼父皇退位讓賢爲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