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笛在榻上休息了兩天之後,終於得到魏醫工的批准,可以下榻活動了。自從連笛在司寢局告了病假後,臻華宮門可羅雀,除了甄婧娥送過來幾味尋常補藥之外,也就只有德昭儀曾婉每日來陪着連笛解悶了。
這不,曾婉又捧着一大束荷花走了進來,那是剛剛她在四季園路過時摘得。想着拿回來,逗連笛開心:"妹妹,你瞧這些荷花開得多好。"
連笛聽到曾婉的聲音,她的小脾氣就上來了:"哼,姐姐慣會氣人。越是看我不能出去,越要那這些物件來刺激我。"
"呦,看來妹妹是不想見到姐姐了。那姐姐就先回去了。"曾婉說着做出轉身欲走的姿勢。
連笛呵呵笑着,跑下榻挽住曾婉的手臂:"纔不捨得姐姐走呢。"邊說着邊把曾婉往屋子裡拉,順便吩咐扁青把這些荷花插到花盆裡養着。
二人坐在榻上,曾婉正欲吩咐紫菀把棋盤拿出來,就看到連笛一臉苦相:"我的好姐姐,你可饒了我吧。再和你下下去,我這點家當都要輸沒了。難道你要我光着出去麼!"
曾婉聽她言辭不拘小節,面上一紅:"小丫頭片子,嘴裡都是些什麼不乾不淨的。"
其實,連笛也苦,每每曾婉來看她,都要拉着她下圍棋。雖說她繼承了‘前任‘的記憶,但那明顯也不是一個會下棋的人。與曾婉對弈,十局九輸,也不知是曾婉太厲害,還是自己太菜鳥。而且,每次的賭注都是片金葉子,連笛默默吐槽,曾婉這是來她這湊聖誕樹來了。
"姐姐,我們換個娛樂活動,好不好。"連笛實在是輸得肉疼,只能拉下臉來央曾婉放過她。
曾婉一臉我在教你,你還不領情的表情:"那你說,我們做何事?"
連笛拄着下巴,眼珠亂轉,殺人遊戲,誰是臥底,真心話大冒險?不行不行,婉姐姐這麼風雅的人物怎麼會和我一起瞎鬧。
曾婉看着眼前人苦思冥想,時而喜悅,時而皺眉的模樣,心中哀嘆,如此清亮的女子,爲何要生在帝王家。若真是我妹妹,我必定會護她一世周全。
"不然,妹妹彈阮咸給我聽吧。"曾婉眼珠轉到一把梨木雕花阮咸之上。"素來聽聞,榮國四公主的阮咸彈得出神入化,聞者傷心,聽者落淚。不知今日,姐姐可否有這個榮幸。"
連笛隨着曾婉的眼神看向立於寢塌之側的阮咸,這幾日連笛閒極無聊時,她也會按着‘前任‘的指法彈上幾曲。每當手指附上琴絃之際,手指就好像自己有了生命一樣,在琴絃上恣意跳躍彈撥。
"那倒不如,我們去四季園吧。讓扁青他們備上茶點,姐姐納風乘涼,我呢,就伺候姐姐段飛花點翠。"
曾婉詫異地看向她:"魏醫工不是說了,你身子還未痊癒,不易出門。"
連笛蹭到曾婉身邊:"姐姐,我已經好了。再說我哪有那麼嬌氣,這兩天是躺也躺了,補也補了,再待下去,我就要發黴了。"
"不行,你若是再感風寒,那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連笛眨眨眼:"那姐姐不想聽我彈阮咸了麼。以後可是沒有這種好機會的哦。"
看着曾婉一臉爲難,連笛就知道她是默許了。於是她拉着曾婉往殿外走去,邊走邊說着姐妹二人的貼己話,不時笑作一團。
四季園,顧名思義,四季花開不敗,春有桃李漫天,夏有荷花吐珠,秋賞金菊傲霜,冬觀臘梅戲雪。一年四季,美景不斷,經年累月,雅
趣盎然。
二人尋了處涼亭安坐,扁青和雅貞從食盒中拿出準備好的糕點。自經過‘勾吻‘一事,連笛凡是貼己之物再不敢經她人之手,就連這些糕點都是扁青和紫菀親手做的。
連笛現寶似的把糕點擺在曾婉面前:"姐姐,你瞧,這綠豆餅是扁青做的,而這些鮮花餅是紫菀做的。"
曾婉各嚐了一口,連連稱讚點頭:"恩,沒想到她們二人的手藝又精進了。"
連笛飲了口茶:"姐姐,你且吃着。我來給你彈阮咸聽。"
語罷,連笛抱着阮咸坐於矮凳之上。她的手輕輕撥弄琴絃,流瀉出一段清美聲調。手指彷彿被賦予了仙子的靈魂,宮商角徽羽,輕攏復慢捻。
那當真是一副美好輕柔的畫面,連笛着青綠白蝶襦裙坐於右側,阮咸輕輕攬於懷中,側頭彈撥,漏出段優美修長的脖頸,清風拂過,調皮地撩起垂在耳邊的青絲。曾婉着嫩黃如意金絲裙,目光深遠而哀傷,許是被琴聲挑撥了心緒,眉眼含愁,波光瀲灩。再遠處,是接天無窮的碧葉紅花,水面清圓,宿雨初幹。當真如同從畫中走出的仙境般恬淡和美。
一曲終了,曾婉已經有些熱淚盈眶。她用手帕擦去淚珠:"百聞不如一見。妹妹的琴技果真是名不虛傳。姐姐,佩服。"
"姐姐,你可別打趣我了。讓我們大美人哭了,倒是我的過錯。不如,姐姐,我來彈琴。你來唱歌如何?"
曾婉左右瞧了瞧,有些忸怩,白日放歌,這並不符合她的禮教身份:"妹妹,這樣不好吧。"
"這有什麼不好的。我聽聞章隨男子豪爽大氣,女子也是個頂個的風流瀟灑。怎麼到姐姐這裡,還不好意思了。"連笛取笑道。
曾婉用扇子拍了下連笛的腦瓜:"就你胡鬧。"
"來吧來吧,姐姐。請聽曲哦。"
連笛閉上眼,把手指放在琴絃之上。往往此時,她根本不需費任何力氣,只任憑手指自由飛舞。所以,她現在也不知道她在彈得什麼曲子,只是覺得略微熟悉。
緩緩的,一道歌聲從連笛面前傳了過來:
"葛之覃兮,施於中谷,維葉萋萋。
黃鳥于飛,集於灌木,其鳴喈喈。
葛之覃兮,施於中谷,維葉莫莫。
。。。。"
歌聲婉轉清麗,亂人心絃。風送宮商,中曲徘徊。恰似一支玉釵敲砌竹,剔透玲瓏。
二人正唱到興起處,聽到雅貞悄悄壓低聲音:"娘娘,陛下來了。"
陛下?連笛思咐,就是她未來的丈夫?她悄悄地偏頭看過去,只見一位玄衣男子正半蹲在荷塘邊,懷裡抱着個三、四歲模樣的小男娃。二人正嬉笑着潑水,連笛看那小孩生的粉雕玉器,心裡歡喜,但偏偏一株荷葉擋住了玄衣男子的臉,只能瞧見玉簪冕冠,氣度不凡。
曾婉也看到陳千暮的身影,不好意思的收了聲。
"姐姐,你怎麼不唱了?"
"陛、陛下在那邊。"曾婉神情嬌羞,臉頰上飛起兩團紅暈。
連笛看着曾婉的小女兒情態,忽然想起,昨日曾婉與自己抱怨,說是皇帝已經很久沒去看過她了。她的目光在曾婉與皇帝之間打了個轉,計上心頭。
曾婉遠遠瞧着那玄衣男子的身影,一襲墨色金邊長袍,身後綠荷紅菡,舒捲開合。因着逗弄孩子,臉上浮現出慈父般的笑容,讓整個人看着溫暖了許多。曾婉沉迷之餘,心中酸澀
地疼,她進宮已有三載,聖寵頗濃,但如今唯一的遺憾就是膝下無子,連一個小公主都沒有。後宮女子不比他人,自小生於宗親之家,從入宮起的那一刻就是爲了保住家族榮寵。而公子,就是自己最牢靠的傍身之物。
"婉姐姐,婉姐姐。"連笛無奈地看着曾婉悲切的神情。
"哦,妹妹。怎麼了?"
"姐姐,你是不是又想陛下了。"連笛秀眉輕挑,一臉狡狤。
"妹妹,你說什麼呢!"
連笛的媒婆八卦癮又犯了,她把阮咸塞進紫菀手裡:"姐姐,紫菀的琴技是我親手教的。讓她彈,姐姐唱和。如何?"
"不唱了,不唱了。我們走吧。"
曾婉身邊的姑姑雅貞瞬間明白了連笛的意思:"娘娘,這可是個好機會啊。"
曾婉見她們二人都這麼說,蹙眉思慮了一會,點點頭:"多謝妹妹提點。"
連笛笑嘻嘻地與曾婉拜別,眨眨眼,示意她加油。
待連笛走遠之後,聽到身後傳來琴音嫋嫋,歌聲陣陣,不禁勾脣淺笑。
"娘娘,這是見陛下的好機會。您怎麼讓給德昭儀了?"扁青在一旁悄悄問道。
"我問你,你覺得婉姐姐愛不愛陛下。"
扁青沒想到連笛會直接問得如此露骨,思考了一下:"依我瞧,德昭儀應該是後宮裡最愛陛下的了。"
連笛又眨眨眼:"那你覺得,我愛不愛陛下?"
"娘娘,這。。。"扁青一臉爲難。
連笛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活動了下剛剛有些痠痛的肩膀:"婉姐姐對我如此好,我只是不想看到她失望。"
看扁青還想再說什麼,連忙打斷:"我的好姑姑,我來了這麼些天,不是病着就是睡着。你快帶我好好遊覽一番吧。"
說着,二人往四季園深處走去。楊柳依依,飛絮漫天。
陳千暮正抱着自家兒子玩得開懷,小孩子懂事,不哭不鬧,不時還會嘟起小嘴在他臉上‘吧唧‘一口。忽而,他聽到不遠處,傳來琴音陣陣,歌聲哀而不傷,勾得人有些心癢。
他放下懷裡的孩子,示意樂安帶回去,與孩子承諾明日再去瞧他。之後,他尋着歌聲走過去。繞過假山,走過石橋。看見一宮裝女子正坐在泗水亭中輕聲吟唱,秀眉輕蹙,眼中水光瀲灩,桃花紛飛。
一曲終了,陳千暮聽的如癡如醉,忍不住鼓起掌來:"好歌,好歌。真應了那句話,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陛下。陛下恕罪,臣妾不知陛下在園中游覽,實屬無意驚擾聖駕。"曾婉轉過身,盈盈下拜。
陳千暮拉起曾婉,心想,原來這也是我老婆之一,恩,‘前任‘果然好眼光。"不礙事,你剛剛唱的是什麼曲子?孤聽着,頗有些愁緒。"
"回陛下,剛剛臣妾唱的不過些家鄉小調,實在登不得大雅之堂。"
陳千暮看着眼前如花似玉的美人眼角帶淚,心中柔軟:"愛妃可是想家了?"
"臣妾已經三年未見父親和哥哥了,倒是有些想念。"
陳千暮心裡琢磨,父親和哥哥?他總不能直接上去問,美人,我老丈人是誰吧,只好含糊其辭地說:"這有何難,下月太后聖壽,請他們入宮與愛妃相見就好了。"
"謝陛下。"曾婉笑的一臉嬌羞。
陳千暮心情大好,瞧着夕陽西斜:"走,孤送你回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