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厭厭風月,爛爛英霞。陳千暮不由自主地踱步到殷昭儀的關雎宮之前。他在心中默唸,殷素婧,那妖嬈豔態的明麗女子。腦中浮現出她的一顰一笑,一嗔一怒。不知從何時起,這個熱辣張揚、國色天香的女子撞進了他的心房,佔據一席之地。
"陛下,進去麼?" 樂安瞧着陳千暮時而微笑、時而蹙眉的表情,揣測道。殷素婧雖然跋扈,但是對樂常侍還是十分尊敬的,把他答對的很是舒暢。樂常侍念着殷素婧的好,平日裡也願意幫她在皇帝面前說好話。
關雎宮中,殷昭儀正滿心歡喜地在燭燈下繡花,金絲飛舞,柔情繾綣。桂芯剪掉燈芯後,湊到殷昭儀身邊:"娘娘,您在繡什麼呢?"
殷昭儀自打聽說陳千暮要帶她隨駕,開心得不得了。此時,更是面飛桃花,低頭含羞:"天日漸熱起來了,本宮給陛下繡條帕子。" 帕子上是兩隻翩遷的彩色蝴蝶,依依相伴。
宮內,少女心性;宮外,情魔勾心。
陳千暮沉思了片刻,搖搖頭:"走吧,去臻華宮。"
陳千暮轉身離去,身後是四月春風,絲絲庭雨。一派天涯陌路。願來世,你我永不再見。
"擺駕臻華宮。"
月夜清涼,倦鳥歸巢。連笛派宮人們把燈籠掛在空地周圍,火紅的燈籠,喜氣熱鬧,像極了連笛出嫁的那一夜。觸景生情,倒是紫菀先垂淚道:"公主,我記得榮國的月亮更明,更亮。"
此言一出,衆多宮人垂下頭抹淚,思鄉情切,落葉歸根。故國已去山遙水長,千舟難過,只能化作煢煢夢絲,夜間入枕蓆。
連笛心裡也鈍痛,她想起家中香甜的米飯,父母的叮嚀,少年飛揚的笑臉。如今,是再也回不去了。她無數次想過,一死了之,說不準死了就能拿回自己的身體。
但是,每當她站在窗前,見到他們蓬勃熱切的笑臉時,她就退縮了。她不能因一己私利,置他人與水火之中。
明月皎皎,她雙手合十,閉目許願:"諸天神靈,連笛已經接受了命運安排。只求您可護佑我的父母、親朋,願他們一生安穩,不受顛沛,無困流離。"
待她再睜開眼時,眼中一片清明。她又揚起笑容:"各位,良宵漫漫,我們玩些遊戲吧。"
紫菀孩子心性,最喜熱鬧:"好啊好啊,公主,您說玩什麼?"
連笛偏頭思略,搖搖頭:"你們有什麼好建議?"
下首的素冰眼睛一亮:"娘娘,不如我們玩盲人摸象吧。" 衆人一聽,皆拍手稱好。
"公主,那我先來抓?" 紫菀興致勃勃地拿起錦帛,蒙到眼睛上。
連笛引着紫菀的手,走到正殿前的空地上。"大家聽着,輸了可是有賭注的哦。"
"娘娘,您淨戲耍我們。我們哪敢贏您啊。" 宮人們一聽,苦着臉向連笛撒嬌。
連笛雙手叉腰,一副嬌蠻的樣子:"我可告訴你們,你們不許哄着我
玩。要是被我發現,罰一年俸祿!"
‘是是是,我們知道了。"
扁青端着茶水果盤走過來:"娘娘,那您說,賭注是什麼啊。"
連笛早就想好了:"嗯,誰若是輸了,就罰誰喝一杯哦。" 她指着石桌上,整整齊齊地排列着十個茶杯,裡面分別是辣椒水,生土豆汁和新鮮老陳醋,個個滋味酸爽,讓人慾罷不能。
衆人狐疑:"娘娘,這些是?"
連笛勾起了幸災樂禍的笑容,一一介紹。在衆人一臉公主瘋了的神情中,最後端出個散發着‘異香‘的青瓷杯:"來,讓我給你們介紹這個終極無敵懲罰道具—— 苦瓜辣椒蒜汁。誰若是輸了十次以上,就要罰喝一杯呦。"
衆人頓時鴉雀無聲,一片寂靜,滿臉的生無可戀。連笛舉起一杯生土豆汁,輕輕搖晃:"誰要先來,當盲人?"
"我來!"
"我來!"
"婢子來!"
一聽到當盲人,衆人紛紛起身響應。畢竟!當第一個盲人是不會輸的!
連笛滿意地點點頭,把帕子遞給紫菀:"來,你來第一局。"
待衆人準備就緒,滿月銀輝,紅燈鬧人。紫菀立於中央,衆人分佈四周,磨拳擦掌,躍躍欲試。
"開始!" 連笛一聲令下,紫菀笑盈盈地伸出手尋探四周。衆人紛紛躲避,不時還用手拍拍紫菀的肩膀,手臂,甚至是鼻尖。嬉笑聲連連,驚飛了樹間的雲雀們。
連笛悄悄地湊到紫菀身後,恰逢素冰正在正面逗弄着紫菀,於是,她拿出扇子去拍紫菀的頭。紫菀抓不住素冰,瞬間轉身往連笛的方向探去。連笛嚇了一跳,慌忙退後幾步,躲到一旁的安全地帶。
突然,聽到紫菀高興的歡呼聲:"啊!抓住了!抓住了!"銀鈴般的笑聲燦爛而美好。
只見紫菀正抱着院中央的老槐樹,嘿嘿傻笑。連笛瞧見她的樣子,笑的直不起腰來:"哈哈,那你猜猜,你抓到的是誰!"
紫菀對着老槐樹‘上下其手‘,腦子裡飛速地運轉,老幹皮,水桶腰,這是何人呢?突然,她摘掉礙眼的帕子,一棵巨大的槐樹映入眼簾。
衆人瞧着她羞紅了臉的樣子,笑的前仰後合。連笛拉着扁青,在搬出來的軟榻上笑作一團,嘴裡嚷嚷着肚子疼;王婆子扶着旁邊的大樹,嘴咧到耳後根:"哎呦,我的紫菀姑娘。" 還有素冰,更是笑到了地上,蹲着起不來身。
過了好一會,大家才止住笑。連笛施施然地從臺階上飄到紫菀面前,"來,寶貝兒,你可以自己選要喝哪一杯。" 說着,拉起她的手,走到石桌之前。
紫菀爲難地看了看連笛,在對方威逼的目光下,顫巍巍地把手伸向辣椒水。又在衆人翹首以盼的目光下,紫菀默默地轉向老陳醋。在衆人起鬨的歡呼聲中,一飲而盡,滴水不剩。
紫菀的小臉痛苦地縮成一團,嘴裡泛起濃厚的酸味,直逼鼻腔。
連笛拿起手帕:"下一輪,我來!"
扁青幫連笛矇住眼睛,衆人紛紛以連笛爲圓心撤離開來。一場新的遊戲,緊密開鑼。
陳千暮正好走到臻華宮門前。玄色大門,青磚黛瓦,莊重古樸中,自有貴氣油然而生。門前有兩位侍衛看守,銀灰鎧甲,在月色下熠熠生輝。
遠遠地,陳千暮就聽到臻華宮中傳來的歡聲笑語,聯想到他剛剛被人害死的兒子,無名之火油然而生。他又想起,昨夜聽到的《王妃》,心中思緒萬千。
於是,他示意侍衛不要通報,衆人在宮門外等候。靜悄悄地從偏門進去,隻身一人。
月色清婉,陳千暮悄悄地隱在迴廊的夜色之中,心中翻江倒海,如同擂鼓重擊。他眼前的女子一襲鵝黃嫩香羅裙,肌膚瑩潤如珠玉,烏黑的長髮挽在腦後,只飾了一支嫩黃色的鳶尾花。
陳千暮的手心滲出了虛汗,靈魂好似被捲進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是從骨縫中溜出來的戰慄。他定下心神,緩緩走到月光下,與連笛對面而立。清風送來陣陣鳶尾花的香氣。
連笛正玩到興起,聽到身邊頓時沒了聲響,巧笑道:"好啊你們,都藏到那裡去了。" 嘴邊綻放出一個淺淺的梨渦。
她欣喜的調笑聲迴響在空曠的空地中央,如針入大海,再無聲息。連笛心裡有些發慌,她感受到前方傳來一種不同尋常的氣息,熟悉而憎惡。正當她想摘掉眼罩時,突然聽到正前方傳來擊掌聲,隨即四面八方又恢復了拍掌與歡鬧的聲音。她淺笑了一下,心中的不安一抹而空,向前一點點探去。
夜空下,陳千暮着玄色衣袍,站在連笛正前方的石階上,眼神冰冷入髓,薄脣輕抿,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子。衆人在陳千暮的示意在一旁擊掌嬉笑,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不小心開罪了皇帝。連笛尖俏的小臉上,蒙着一方素色的錦緞,正一步步地伸出手往陳千暮的方向探去。燈燭似火,熱烈鮮妍。映得每個人都面色緋紅,如同桃花初綻。
陳千暮心中有個聲音叫囂着,是她!是她!愧疚和恐懼潮水般地涌上來,使他溺斃其中。
終於在連笛馬上要探到他的一瞬間,他一個趔趄,跑出了臻華宮。彷彿往事都被拋諸腦後,隨呼嘯而過的風聲飄到遠方。他一定要逃離這個鬼地方,否則窒息感早晚要扼住自己的喉嚨。
連笛聽到跑步聲,驚恐地摘下錦緞:"什麼人!" 只見到一個墨色的身影,閃出宮殿。
紫菀湊上來:"公主,剛剛是陛下來了。"
"皇帝?他來做什麼?" 連笛蹙眉,心中暗暗誹謗,難道是來看看我長得美不美?經此一念,連笛心中哀嘆,唉,這個看臉的社會。難道他因爲我長得醜,就不想解禁了麼!
紫菀和扁青面面相對,都是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連笛也不想在意那個死皇帝的想法,興沖沖地再蒙上帕子,重新開局。又是一番嬉鬧。只是,心裡那抹詭異的熟悉感揮之不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