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丘城的防禦結界縱然強大,卻攔不住雪妍,當她攻破結界,闖入城主府時,卻發現幽幽庭院之中,竟空無一人。
碧染下意識地退後一步,雪妍見狀,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勾起一個輕蔑的笑容,嘲諷道:“真沒用!”說罷,就命令騎獸往城主府書房的方向奔去。
沒用?是啊,連魔都見過了,還是魔族中的高層,爲什麼還會怕比魔弱小很多的鬼呢?
想到這裡,碧染摸了摸坐騎的頭,壯着膽子說:“我們也跟上去。”
她的坐騎名爲恐雲獸,面目兇惡氣勢十足,馴服後,性子卻極爲溫順,不似雪妍的坐騎一般,縱然有主,也嗜血噬人。聽見她的吩咐,恐雲獸立刻順着雪妍的氣息跟過去,兩人幾乎是一前一後到了書房前。
雪妍收起坐騎,一腳踹開大門,便見曲寧萱端坐於書桌後的椅子上,手中是一副普普通通的畫卷。縱然動靜如此之大,她的目光也未曾挪開,脣邊還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溫暖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好似一層唯美的金紗,但對她的美麗來說,這不過是最微不足道的點綴。
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絕代佳人,合當如是。
每每想到蕭寧對蘭泠深入骨髓的愛戀,以及在自己勾引他之後,他將蘭泠捧到天上,將自己貶得一無是處,字字句句戳她心窩子的話語,雪妍心中的嫉妒與恨意就有如蔓藤一般瘋狂地生長。她日日夜夜詛咒蘭泠。恨不得生擒這位被仙人們交口稱讚的女子,將她恨恨折磨。把她打入塵埃,看看她還能不能維持那份清高,那份驕傲。
蕭寧,你不是說我髒,說我醜陋麼?我一定會讓你看看,你心中的女神是怎麼比我更髒,更醜態畢露的!
“雪妍將軍的眼神,真讓我不寒而慄,不過。來者便是客。”曲寧萱輕輕放下手中的畫,禮貌地擡了擡手。以主人的姿態招呼兩位不請自來的入侵者,彷彿她們是自己等待已久的客人,“請坐。”
都到了這種時刻,她爲什麼還能如此從容淡然?明明,明明城主府的人全都拋棄她逃跑了啊!不,不對,肯定有什麼陰謀!
不得不說,曲寧萱給碧染的陰影太大了。是以碧染條件反射地覺得城主府有什麼陷阱。謹慎地四下張望。雪妍瞥見碧染這幅樣子,不由冷哼:“沒出息。”
碧染自覺在雪妍面前失了面子,便有些惱羞成怒。衝着曲寧萱發脾氣:“蘭泠,你都落到這地步了,有什麼花招儘管使出來!”
曲寧萱見碧染的樣子,不由微笑着搖了搖頭:“我原先以爲,在生死之間走了一次的人,都會與從前全然不同,卻未曾想到,你竟只多了幾分美貌,卻沒長半點腦子。若我是你,聽見蘭泠仙子鎮守丹丘城,定是不敢過來的。”
她這話委實說得太過直白,也太不留情面,碧染的臉立刻漲紅了,氣急敗壞地質問:“你說什麼?”
曲寧萱不急不惱,慢悠悠重複了一遍剛纔的話語:“我說,若我是你,就定不會明知守將是我,還沒有半分提防。”
“你想拖時間麼?”雪妍長槍一橫,神色依舊冷漠,心中萬分狐疑,暗道碧染這白癡難道漏了什麼重要情報?可她面上卻不露分毫,“能夠援馳你的錦容仙子,正與逐風蝕柳王顫抖不休,殺戮仙們則致力於從嘯月天狼王的方向撕開一道缺口,雷徵與嘯月天狼王、蒼纓濁浪王纏鬥,還處於下風……”
曲寧萱靜靜地聽着,臉上笑意始終如昔,雪妍越說越覺得不對勁,最後臉色一變,直視曲寧萱,眼神霎時間變得無比銳利:“不對,仙界高層面對的,怎麼都是妖界強者?”
“那又如何?說不定是他們心虛,怕對付不了魔族呢?”碧染心中不祥之感越發擴大,卻還死鴨子嘴硬,“魔子不死不滅,就算她有天大的本事,也對我們沒用啊!”
混賬,你是魔子,能夠不死不滅,可我不是啊!雪妍眉頭緊鎖,飛快思考應怎麼不墮氣勢地離開,否則將被碧染這女人嘲笑,一輩子擡不起頭來,魔後的位置也……這時候,曲寧萱卻慢悠悠地說:“都來了啊!那麼,也可以開始了!”
開始?開始什麼?
雪妍驚詫地擡頭,就看見以那副畫爲中心,源源不斷地至清之氣涌向曲寧萱,至清至聖,剋制世間一切污穢的仙氣,逼得她與碧染都不得不一再後退,剛剛衝進來的四位魔子以及幾位魔將,全都被洶涌而來的至清之氣逼得不能向前一步。
“律令——滅。”
丹丘城上方,烏雲滾滾,萬里之遙的蘭靜突然失去了全部的力氣,倒在恆陽仙君的懷裡。
靈氣,全都被……被抽空了,這是,姐姐……
“恆陽,開始吧!”鏡越的聲音隱隱有些顫抖,“倘若蘭靜的至清之氣跟不上,我們就得將自己的修爲轉化到與她同源,灌注進去,別讓蘭泠的犧牲白費。”
恆陽閉上眼睛,面露不忍,末了,重重點頭。
蘭靜處於陣中,已是泣不成聲。
她早該想到的,姐姐的至清之氣與精神力,都在當年松濤城之戰中消耗一空。儘管這段時間不要命一樣地進補,卻根本不能恢復到全盛狀態,唯有借用她這個妹妹的至清之氣,才能徹徹底底地……所以,姐姐纔會那麼仔細,那麼細心地畫素凝優鼎,因爲那張畫,是她從自己這邊得到至清之氣的媒介!
我,我本來,可以阻止她的,是我沒有珍惜自己的血。是我不夠了解姐姐的心思,是我不夠聰明……
曲寧萱右手按在畫中素凝優鼎的花蕊。源源不斷地汲取靈氣,左手則以極快的速度,再劃了一道律令符,淡淡道:“補,律令——五大魔子,魂飛魄散,灰飛煙滅。”
衡天者的律令,分兩個過程,第一道是宣判結果。第二道是附加條件,一旦宣判。天道勢必踐諾,這是創世神太初定下的頂尖法則。
哪怕,衡天者的律令,與天道相違。
先行律令,若有失誤,再懲判官,這也是天道的一部分。
曲寧萱律令一出,丹丘城上方。烏雲滾滾。漫天的劫火,無盡的天雷,都昭示着她這一次的舉動。即將得到怎樣的懲罰。
“殺了她,快去殺了她——”天道執行律令,魔子的魔核從內部開始崩毀,鑽心的痛讓碧染整張臉都扭曲了,聲音也變得無比嘶啞,仿若溺水之人的掙扎,“只要殺了她,我們就能得救!”
她話音剛落,無數如水桶般粗大的天雷就毫不留情地劈下,橫掃一切,彷彿在嘲笑她的愚昧無知。朵朵劫火只有蠟燭的火苗那麼大,在天雷的霸道與奪目中,脆弱得不值一提,可瘋狂奔逃的妖魔只要一沾到這小小的火苗,從身體到靈魂就開始燃燒起來,很快就散落成灰,隨風而去。
突兀之間失去了敵人的逐風蝕柳王自覺沒趣,意興闌珊地離開,卻在頗遠的見到這一幕,卻猛地轉身,眼睛一眨都不眨,彷彿要將這場六界之中最絢爛的葬禮與煙火,銘刻在心間。
“仙界傳送符的最大範圍,是三千里。”比上次劇烈無數倍的疼痛,侵襲曲寧萱全身,魔子身體崩潰的時候,曲寧萱的身體也漸漸被摧毀,若非身上佩戴了諸多法寶,她早支持不下去。但爲了瓦解敵人的意志,曲寧萱努力保持神色未變,輕描淡寫地解釋,“本座違逆天道,誅殺你們,自己也將受到天道的懲罰,而天道鎖定的範圍,以本座周身三千里爲最烈,五千里程度較輕,七千裡內,都將受到波及。”
月魔在天道無與倫比的威壓下,掙扎着擡起頭,要在滔滔至清之氣中,看清曲寧萱的面容,他的話語極冷,彷彿在脣齒中咀嚼了千百遍,方迸出齒縫:“魔族犯下太多殺孽,一遇到天雷與劫火,就會受到牽連,想來蘭泠仙子是算好了。”
曲寧萱輕輕頜首,微笑道:“以本座苟延殘喘之軀,換取魔界五大魔子以及數百萬精銳的性命,說不定還能捎上五大魔將的性命,這筆買賣,穩賺不賠。”
月魔聞言,心頭涌起一股悲愴,倘若其餘魔子重視自己的言論,也不至於……他沉默半晌,卻突兀問了一個似乎毫不相干的問題:“縱然佩戴諸多法寶,也無法抵抗天道的懲罰,你的痛苦,應該十倍百倍遠勝我等吧?爲何,你的話語卻依舊如此平靜,好似……”好似聊家常一般,全無痛苦。
“你莫忘了,本座乃是仙界衡天者。”曲寧萱微微側過頭,語帶笑意,“衡天者代天行裁決之事,並非源自‘天命’的狂妄,而是由於內心對生命的敬畏。天道昭彰,因果循環,報應不爽,若在爾等面前露了怯,何以伸張公理正義?”
說到這裡,曲寧萱伸出右手,攏了攏散落的鬢髮,端正儀容。做完這一切時,她的雙腿已經悉數化爲水晶,美麗絕倫,卻無法再動彈。
曲寧萱見狀,微微一笑,遙望遠方。
雷光依舊,天火焚燒,這是上蒼爲她譜寫的輓歌。
“我這一生,來時無聲無息,死時卻如此壯烈,一點都不虧。”曲寧萱輕輕揚起手,吹散眼前的至清之氣,魔將早已奔逃,情況不知,五大魔子面容扭曲,拼死掙扎,全無平日的風範,與神情不變的她相比,何止天地雲泥?
碧染望着曲寧萱,眼中既有極端的仇恨,又飽含無比的哀求,曲寧萱見狀,輕聲對碧染道:“這一次,沒有誰能來救你。”
沒有智慧,沒有責任心,沒有高尚的情操……小白文的女主,若離開了男人與金手指,就什麼也不是。
“姐姐,求你別死,求求你,不要死……”由於一直在汲取蘭靜身上的至清之氣,曲寧萱與蘭靜產生了奇異的聯繫,蘭靜不僅能看到這裡發生的一切,還能感知到曲寧萱承受的痛苦。
僅僅是從精神中傳遞過來,不足萬分之一的痛苦,已經讓蘭靜不住地翻轉掙扎,痛不欲生。
那麼,直接承受着懲罰的姐姐,該有多痛?
蘭靜已痛得說不出什麼話,甚至來不及組織言辭,只是不斷地重複着那句話,淚水不自覺地滑落:“姐姐,求求你,不要死。”
哪怕再怎麼痛苦,再怎麼絕望,再怎麼被天道所忌,都請你不要放棄。因爲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就有無限可能啊!
“靜兒……”曲寧萱閉上眼睛,放開神識,順着同源的血脈,見到了淚流滿面的蘭靜。她伸出手,安慰妹妹,又害怕如影隨形的天道,便下意識地縮回手,連連後退幾步。
蘭靜掙扎着想要站起來,曲寧萱對妹妹輕輕搖頭,她有很多話想要交代自己的妹妹,比如你以後就是一個人;比如你千萬不可任性;比如感情是要經營的,否則無論再怎麼深的感情,都只會在不斷的索取中消磨乾淨……可她害怕,害怕停久一點點,妹妹就會被天道懲罰,所以最後,她努力剋制自己的哽咽,輕聲說:“靜兒……害得你那麼疼,真的……對不起。”
然後,她強行切斷兩姐妹之間的聯繫,身形也從蘭靜面前消失。
蘭靜氣急攻心,大口地嘔出一口鮮血,由於極端的情緒,她的魂魄竟脫開了自己的身體,順着曲寧萱的神識,來到丹丘城城主府。只見曲寧萱端坐於椅子上,儀態依舊優雅端方,與垂死掙扎的魔子形成鮮明的對比。只是,眼尖的蘭靜發現,水晶化已經蔓延到了曲寧萱的脖頸,再無回天之力。
縱然是死,也得以仙的姿態死去,告訴上天,我並未屈從於痛楚,也沒有留下任何遺憾。
“這不是真的,這一定不是真的——”蘭靜拼命搖頭,她衝上前,想要去幫助姐姐,可魂魄卻生生穿過曲寧萱的身體,無論她再怎麼努力,都是徒勞。
一炷香時間之後,曲寧萱徹底化爲晶瑩剔透的水晶雕像,那一抹微笑定格在脣角,蘭靜怔怔地看着這一幕,腦中一片空白。
下一刻,水晶崩裂,化爲漫天晶瑩的飛雪,帶走了雷光,壓制了劫火,也帶走了方圓三千里內,所有生靈的性命。
“不——”
紛紛揚揚的大雪覆蓋了殘垣斷壁,遮掩了一切血腥與罪惡,蘭靜無力地跪在地上,任由蒼茫的雪花穿過身爲魂魄的自己,淚如血,終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