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寧萱重塑身體之後,就一直打坐調息,讓自己儘快適應新的身體,尤其是自身的根骨,很多習慣也都得改過來。
幸好,這些年來她當慣了蘭泠,對自己還是“沈玉璇”時候的記憶依舊清晰,卻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才讓這個過程簡單了許多。
七日之後,身受重傷的聽荷也甦醒了過來,聽見玉姬帶來的這個消息,曲寧萱亦放下手頭的修煉,與她一同前去探望聽荷與鮫人,而龍在野早已守在了那裡。
消去易容的“聽荷”,論容貌只能說是中人之姿,單眼皮,脣太厚,眉毛略顯英氣,一點都不溫婉柔和,反倒透着幾分野性。單論姿色,她甚至還沒有正牌的聽荷,也就是徐家一個大婢女漂亮,漂亮,可搭配上左眼角的一滴淚痣,卻流露異樣的嫵媚。
那是不涉及靈魂,單單從肉慾的腳步,捕獲人心的一種特殊美麗。
“你是……”玉姬見到聽荷真容後,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久,有些不確定地說,“我記得,我好像見過你……”
“是麼?或許是你哪個兄弟,或者認識的男人,帶我遊玩的時候,被你不經意掃到一眼,又或是你出行的時候,看見過我吧?”聽荷懶懶地坐在牀邊,毫無俘虜的自覺,意態悠閒之至。
她的聲音也不同於大衆欣賞的清朗柔婉,而是略帶沙啞,乍一聽覺得有些不舒服,仔細聽了,卻好似有一把小刷子在你心中不停地刷着,讓人的心癢癢得。
這是一個,縱然不是特別美麗。卻依舊十分有味道的女人。
對於人心的把握,曲寧萱怕是這三人組裡面。最強悍的一個,所以她輕聲詢問道:“觀你周身,似沒有混雜鮫人的血統,可這位……”她的目光輕輕落在鮫人身上,卻很快就移到聽荷的臉上,緩緩道,“卻對你庇護至極。”
“我並不認爲,素來排外的鮫人,會無理由地接納一個人類。所以。你的身上,必定有什麼鮫人的信物,或者是鮫人族特有的印記。但這種具有特殊意義的東西,照理說。鮫人也不可能無緣無故給一個人類……你是漁民的女兒?”
先前曲寧萱說話的時候。聽荷還能保持姿態,聽見最後一句,她的呼吸頓時有些不穩。
女性鮫人見狀。就輕輕拍着聽荷的肩膀,得到她的安慰,聽荷的情緒也緩和下來。她沉默半晌,才輕聲道:“你們願意救她,又沒對她做任何不該做的事情,還。還有多救鮫人的意思,將我這不算重要的身世告訴你們。也無妨。”
“我是東海沿岸漁民的女兒,名字就叫海韻。”
“我的祖祖輩輩都吹着海風,聞着海腥味,在一個三面環海,一面靠山,與世無爭的小漁村中長大。家家戶戶的漢子都是打漁的好手不說,還個個都會潛水,摸來一些海產或是珠貝,拿去市集中換,等回來的時候,我們的餐桌上就會多一些平常壓根捨不得吃的好東西。小時候,我最大的期望,就是父親能多摸一些亮閃閃的好東西上來,我就又有好吃得了,所以在我的心中,大海是那麼美好,又那麼神秘的存在。我經常瞞着爹孃,偷偷摸摸地下水,不知爲何,我竟能在水下潛得比父親,不,甚至是比村中水性最好的人還深。我不敢說,怕大家責怪我,卻又忍不住對潛水的渴望,就是在後來,遇見了喪失伴侶,痛不欲生,來這片安靜海域治療內心痛楚的鮫人——姮。”
想起遙遠的往事,海韻的神色有一瞬的迷茫,她的脣角不自覺上揚,聲音也變得多了幾分甜蜜,“很早之前,父親就將我許配給了隔壁的阿青哥,小兒女之間的相處是怎樣的呢?無非就是打打鬧鬧,他偷偷摸摸送我貝殼串成的風鈴,我送他親手納的鞋子。及笄之後,我被關在家裡繡嫁衣,偷偷感到幸福的時候,又覺得有些無聊,就趁着爹孃都離家的時候,潛下水去找姮。”
“姮見到我來了,非常高興,她獨自旅行這麼多年,本就無比寂寞。我當時什麼都不懂,對鮫人自然沒什麼利慾之心,也不奢求什麼,無形之中便得到了她的好感,這顆淚痣,就是鮫人賜福於人類的證明。誰料,誰料那一天,她正開開心心地拿着海中的明珠翡翠,變着花樣逗我玩,臉色卻變了……”談及改變自己一生命運的那一天,海韻的聲音忽高忽低,時而哀傷婉轉,時而高亢激憤,將人的心神都牽了進去,“她抱着我哭,說自己對不起我們,然後將我困在了一個結界裡,又餵我吃了幾枚丹藥,纔將我放到海中的一個洞窟中。姮說,她餵我得是修真者煉製得辟穀丹,我吃了之後就不需要吃東西,還說,兩個月之後,結界自然會解開,我有水系天賦,從這裡潛上去沒有問題。然後,她無視我的呼喊,噙着熱淚,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拼命想掙開結界,卻一點用沒有,只能在那個黑漆漆地洞中等啊,等啊。在深海中,我看不到時間的流逝,又沒有能夠打發時間的東西,只能一遍遍地想着過去,想着當初發生的一幕幕,隱約猜到什麼,卻本能地去抗拒。”海韻癡癡地回想從前,淚水不自覺沾滿了面頰,“那一天,結界終於破碎了,我好不容易爬上岸,看到得,卻是已經被燒成廢墟的村莊,以及族人腐爛得連形貌都看不出的屍體……”
她已說到這裡,誰都明白髮生了什麼,曲寧萱與龍在野尚且繃得住,玉姬卻已同海韻一般,淚流滿面。
“我是個懦弱的女人,明明猜到發生了什麼,卻連讓族人、父母兄弟與阿青哥入土爲安都做不到。因爲我害怕,怕哪天,他們之中的誰心血來潮,去而復返,看見我立的墓碑,知道這避世的小村莊之中,還有人活着……”海韻低下頭,剋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可我對着他們的屍體,對着被焚燬的村莊發了誓,終其一生,拼儘性命,我都要爲他們報仇!可上天又和我開了一個玩笑,我有水系靈根不假,可是天賦卻只有45,連60都到不了,偏偏我要對抗的,卻是那麼強大的一股勢力……”
說到這裡,她深吸一口氣,擡起頭,竟笑了起來:“所以,我只剩下了一條路可走。”
想起她駁雜不純,少說混雜了七八十股不同氣息的靈力,曲寧萱與龍在野好半天都沒說話。
“海姑娘——”過了半晌,龍在野竟站起來,向海韻直直行了一禮,“雖然你沒有說,可從身旁這位鮫人保護你的情況來看,你……應該救過她的同伴吧?我……我空有強大的力量,卻一直自怨自艾,沉浸在沒有得到更多的痛苦之中,我……不如你!”
海韻微微挑眉,諷刺地笑了笑:“救人?不!我只是在利用他們,若不是姮,我也不會淪落到如此境地,我……我只是……我只是更恨那羣人渣,沒有救他們的意思!”
“既然如此,海姑娘可否願意,與我們一道去繼續懲治那些人渣?”曲寧萱聞言,便柔聲道,“不過,我想,在此之前,我們有必要前去東海鮫人女王那裡一趟,尋求她的幫助。”
報恩歸報恩,龍族與鮫人的宿怨還在,聽聞曲寧萱這樣說,龍在野就有些驚異:“爲何?”
“鮫人之事,我亦知道一些。”曲寧萱緩緩道,“鮫人中的王者與大祭司,都是由海皇欽定,年歲到了,靈魂轉世,依舊爲鮫人,再度成王與大祭司。正因爲如此,誕育下王或者大祭司的家族,就成爲貴族預備,若出了傑出人物,就有可能提名爲貴族,如此一代一代,漸漸成就權力階梯。而女性鮫人的名字,也非常有講究,姮這個名字,既爲女字旁,又有月亮之意,而鮫人崇尚得,本來就是月非日,可見身份尊貴……若我沒猜錯的話,她不是女王的姐妹,就是大祭司的姐妹。”
聽見曲寧萱這樣說,一直沉默不語的女性鮫人終於開口,聲音如世間最美妙的歌曲一般,令人流連:“這位姑娘對鮫人一族,好生了解。”
曲寧萱輕輕點頭,微笑道:“不敢當。”
“不錯,姮殿下,正是東海女王陛下嫡親,亦是唯一的妹妹。”女性鮫人緩緩道,“不僅如此,東海女王陛下誕生得,還是擁有大祭司與王族血脈的世家汐家,也就是說,姮殿下,是汐家下一任繼承人。”
海韻聞言,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女性鮫人:“穠,你願意幫助我,不是因爲我身上擁有鮫人的賜福,而是因爲我身上擁有……”
被稱爲“穠”的女性鮫人點點頭,嘆道:“鮫人一生只愛一人,至死不渝,被人類騙去感情,貿然賜福的也不少,我怎敢隨意相信?若不是見到你身上姮殿下的賜福,我寧願在徐家受苦,亦不願跟着一個陌生人離開。”
海韻悽然一笑,神色有些恍惚:“原來……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