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靜不知道,這兩個名字,尤其是後者對曲寧萱來說有着怎樣的意義,她只是怔怔地看着連劇痛都能忍耐得住,不肯失了禮儀,一直微笑的姐姐,此刻竟任由雙手緊緊扯着衣服,久久不言。
過了好一會兒,曲寧萱才鎮定下來,只見她擡起頭,望着沉璧,聲音極輕,態度卻極爲鄭重:“鬼帝陛下,請莫要開此等玩笑。”
沉璧鼻過琉璃杯,又拎了一個精巧的小酒壺,不僅爲自己滿上,還遞給曲寧萱一杯。見曲寧萱猶豫片刻之後,方輕輕接過,他才露出一絲滿意之色,隨意道:“我呢,雖然喜歡避重就輕,說一分留十分,可從始至終,卻沒說過半句假話。”
曲寧萱端着酒杯,沉默不語,沉璧笑了笑,也不再說話,而是將杯中的佳釀一飲而盡,又給自己滿上一杯。
蘭靜對這詭異的氣氛,尤其是曲寧萱的態度極爲擔心,她權衡了一下利弊,還是開口問道:“聽姐姐所言,那個龍在野與溫瑜,似乎性情差別很大,鬼帝陛下可有什麼證據,證明自己真的是他們?”
“靜兒”曲寧萱不贊同地望着蘭靜,輕輕搖頭。
無論沉璧說得是真是假,用這樣略帶質問的口氣問他,都有些過了。
“蘭靜仙子的話,倒是倒是中點沒有問錯。”沉璧非但沒有介意蘭靜的態度,反而笑了起來“龍在野與溫瑜,不,準確地說,應該是我一魂二魄的所有轉世,的確有一個共通之處。”
說到這裡,他搖了搖酒杯,輕描淡寫地說出了令人心驚的事實:“那就是,他們都是天生五弊三缺佔全了的人,這也是天道對我悖逆之行的,一大處罰。”
對於五弊三缺,曾經研究過溫瑜命格的曲寧萱非常清楚,所謂五弊,就是指鰥、寡、孤、獨、殘,而所謂三缺,則爲錢,命,權。尋常人頂多欠缺一兩樣,縱然頂了天,卻也不超過半數,可除了性別的問題之外,溫瑜卻是將五弊三缺給佔全了。若非被華陽真人逆天改了命,溫瑜絕不會拜入五皇嶺門下,並走向那樣的結局,但龍在野“龍在野,並沒有……並沒有這樣的命格“沉璧見曲寧萱依舊不肯承認事實,就懶懶地笑了起來:“爲何要自欺欺人呢?一個葉希晨,一個你,一個定嵐,若沒有你們三個橫插一槓子,龍在野會是什麼命格,大家心裡都清楚,縱然不清楚,以蘭泠仙子的本事,稍微想一想,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吧?”
龍在野有父母不假,卻與沒有差不多,不,應該說,比沒有還不如,自然佔了一個“孤”字:他被公輸幽月背叛,曼兒又死去,從此幾無愛戀之執念,勉強算佔了一個“稞”字:既然不打算娶妻,自然不可能有孩子,佔了一個“獨“字。
龍在野雖身爲龍族太子,卻沒有半分權力,這是三缺中的缺權:他逃亡之時,狼狽至極,周身之物幾乎使用殆盡,可謂缺錢:若無葉希晨暗中施以援手,將他弄到了東方海域鮫人的領地,讓汐姒救了他,龍在野不死也殘,缺命受殘妥妥的,更不可能會有後來的無憂公子水沐珩。
“如此想來,卻是……不錯……”曲寧萱用力抓緊衣服,無比艱難地回答“葉公子救了他,改了他必死的命格,通過我,他又認識了玉姬,再後來,則是定…“師兄,龍在野那麼好的兩人,竟是鬼帝沉璧的轉世她曾無數次幻想過,魂飛魄散的師兄能夠再度轉世,卻從未想過,他與龍在野,竟是同一個人,不,同一縷神魂的轉世。
物是人非,事事休……當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沉璧見她難過得幾乎無法抑制,不由露出一縷玩味之色。
不過是人間區區幾十載,兩次短命的輪迴罷了,比起仙人動輒以千萬計數的壽命,簡直不值一提,爲何蘭泠在聽見他是溫瑜與龍在野的轉世之後,竟會如此心動神搖,幾乎無法控制?面對萬千魔界大軍,天雷劫火亦不動容的蘭泠仙子,卻無法接受區區兩個熟人,都是他轉世的事實,真是……有趣極了!
見到她竟如此情緒外露,沉璧深感興趣,便懶洋洋地靠着椅子背,添了一句:“現在,你要不要將誰是龍在野轉世的事情,告訴岑玉姬呢?蘭泠?”
“蘭泠”二字,縈繞在他舌尖,低低念出,百轉千回,硬是透着無限的曖昧與誘惑,蘭靜卻來不及怒視沉璧,只是擔憂地望着曲寧萱,就見曲寧萱的面色無可避免地又慘白了一分。
原來,真正的殺招,竟然在這裡。
我將事實全都告訴了你,而你,會不會告訴岑玉姬呢?告訴,她或許不會死心,而是飛蛾撲火一般地衝向沉璧,被徹底不相信感情,偏偏又深深洞悉人心的沉璧看了個清楚剔透,變得如同他宮殿的傀儡侍女,行屍走肉一般,不,或許更慘:可若不說難不成要玉姬年復一年,等到無名魂魄補全,轉世輪迴,無人庇護她之後,再耗盡魂魄之力,寧願被陰風侵蝕成粉末,也要無望地繼續等下去麼?
雖然早就知道,沉璧素來喜愛玩弄人心,可不親身體會,誰都不知道,所謂進退兩難,究竟是什麼滋味。
沉璧從來不會將人逼到絕路,只會將選擇權交到你的手裡,若是僥倖賭對,倒也罷了,若是不幸賭錯,未來的無數年,自然會在自責與怨懟之中,慢慢地熬過……
“多謝鬼帝陛下,好意提醒。”鼻寧萱望着微笑的沉璧,一字一句,無比鄭重地說“我還想請教鬼帝陛下另一個問題。”沉璧微微挑眉:“什麼?”曲寧萱按住想阻止她的蘭靜,力氣之大,讓蘭靜都有些疼。
若是換做平時,蘭靜早就喊了出來,但今天,她卻不敢做任何刺激自己姐姐的動作,只是擔憂地望着她。
“蕭寧被污染的魂魄,被我放置在自己的靈魂中,加以淨化,讓他煞氣盡消,成爲一個清白乾淨的新生靈魂。”曲寧萱緩緩做着心理建設,輕輕道“慕祈上仙解開了鈞離與涼歌加諸在您身上的封印,料想也定將蕭寧的魂魄託付給了您,我想問,他如今好不好。”聽見曲寧萱竟問了這個問題,沉璧微微揚起脣角,露出一個玩味又顯得極爲涼薄的笑容:“說起來真是巧,他啊,也算是一個熟人了,但他過得好不好,我卻是不清楚得,誰讓我只是鬼帝,不是魔皇呢?”
“蕭寧成魔了?”對於沉璧的潛臺詞,蘭靜簡直接受不能“不是說他億載之內,都無法飛昇的……,………嗎?”
話一說完,她就覺得不對勁,猛地望向曲寧萱,才發現曲寧萱的臉色,已經慘白到不能看了。
億載之內,難有仙緣,指得是蕭寧的轉世不會被天道牽引,無法通過通天之門,卻沒有說,對方不能走通天之路。
熟人,魔界蕭寧的轉世,竟然是他,竟然是他君千棠,她遇到的第一個高階修士,改變了她一生的人,原來,他們的緣分,竟在那麼早之前,就已經結下……,………
我的過去,你的未來,所謂因果,自當如是。
“那麼,嘯月天狼王與宋景受的事情……”
“蕭寧的轉世是誰,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也沒有機會告訴任何人。”沉璧輕輕笑了笑,卻好似想到什麼一般,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感慨一般地說“我只是聽說,狼是一種很記仇的生物,在丹丘城被蘭泠你刻意集中兵力攻擊,損傷無數,導致自己迅速淪爲七大妖王中最弱的一位之後,嘯月天狼王可真是將你恨到了骨子裡,只可惜,那時候的你,在所有人眼裡,都死得徹底了。”“要是換了旁人,比如逐風蝕柳王,也就一笑了之,可嘯月天狼王不,他想知道,應該如何報復你,就跑去找了擁有預言能力的特殊妖獸。”“如果他不是嘯月天狼王,對方定會將提出這種腦子發燒建議的人給打出去,可偏偏他依舊是七王之一,所以,對方爲他做了一個預言。”“只要在一個新誕生的世界,修築一個特殊的陵墓,又放自己的一縷神識進去。”沉璧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神色也越來越〖興〗奮“每次醒來之時,都佔有來人之中,最年輕的一個女子,總有一天,他能讓蘭泠爲之心痛。”
蘭靜聞言,頓時怒道:“這傢伙腦袋裡長得是草吧?這種無稽之談,他也相信?”“他不僅相信,還照着做了”曲寧萱聲音暗啞,想笑卻笑不出來,想哭,卻發現連流淚的力氣都沒有了“原來竟是這樣”
所謂的逆天改命,所謂的因果相連,所謂的什麼是因,什麼是果,什麼又是開始,什麼又是結束?
前世今生,曾經的愛恨她已分不清,自己做得,到底是對還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