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亂戰(上)

“羅四哥,你……你能不能讓他們兩個走開啊,只要你陪着我就好。”耶律雅看看像連體人似的站在羅克敵身旁的彎刀小六和鐵頭,有些不開心地道。

羅克敵不理會她幽怨的眼神,繃着一副戰鬥臉,欠身說道:“殿下,他們是我的好兄弟,我們三兄弟一向形影不離的。”

“唔……”耶律雅沒好氣地橫了彎刀小六和鐵頭一眼:“這兩個沒眼力的臭傢伙,寸步不離的着實討厭!”

彎刀小六和鐵頭也很無奈,今晚長街之上處處彩燈,照得夜如白晝,可是最大最亮的兩盞燈籠無疑就是他們兩個,他們也不情願啊,可是羅克敵是他們的好兄弟,自家兄弟開口相求,刀山火海也得闖啊,何況只不過是對付一個處於發情期的公主?

兩個人充耳不聞,亦步亦趨,始終不離羅克敵左右,耶律雅公主轉悠了半晌,卻始終甩不開他們,不由興致大減,怏怏地又轉回了五鳳樓下。

她忍不住了,也顧不得站在一旁的鐵頭和小六,便對羅克敵道:“羅四哥,今天是放偷日呢,你……你不偷我點東西嗎?”

“呃……”羅克敵把耶律雅從頭到腳看了一遍,雅公主穿着一身漢裝,雖然契丹貴族都喜歡習漢文、穿漢衣,不過這種隆重的節日一般還是會穿回傳統服裝的,可是耶律雅公主不知爲何,羅克敵每回見到她時,她都穿着一身漢人衣裳,今夜也不例外。

羅克敵從她髮絲上的金釵,一直看到腰帶下的荷包兒,訕訕地問道:“我……我偷……偷些甚麼纔好?”

耶律雅羞澀地道:“只要是我身上的東西,偷什麼都可以啊,圖個喜慶嘛,要是沒人偷我的東西,就說明大家都不喜歡我,會很沒面子的,等會兒回宮,姐妹們都會笑話我的。”

羅克敵訕訕地道:“怎麼會沒人喜歡殿下呢,剛剛只轉了一圈,起碼有十七個貴族子弟上來偷殿下的飾物,可是公主你……”

他的目光落在耶律雅手中的鞭子上,耶律雅臉蛋一紅,連忙把手藏在背後,嬌嗔道:“那些傢伙討人嫌嘛,你看剛剛那個蕭展志,一臉的絡腮鬍子,遮得嘴巴鼻子都看不清楚,遠遠看去就像一頭大猩猩似的,多討人嫌啊。”

猩猩、胭脂這類詞彙本是匈奴語言,漢人直接音譯,成了漢語的一個詞彙。契丹族也承繼了匈奴這個詞彙,直稱爲猩猩。契丹皇宮中豢養的奇珍異獸中就有這種動物,蕭展志那副模樣,與大猩猩還真有幾分神似,羅克敵聽了眸中不禁露出幾分笑意。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把自己的下巴揚起,把他那自打被擄來契丹之後就再也沒修剪過的大鬍子揚到耶律雅面前。

耶律雅嫣然一笑道:“羅四哥雖然也長了一部大鬍子,卻是威風凜凜,堪稱美髯,蕭展志怎麼能和你比。”

彎刀小六和鐵頭咳嗽一聲,不約而同地轉過身去,下巴緊緊勾着胸口,兩隻眼睛瞪着地面,面孔憋得通紅,彷彿兩隻大猩猩。

“來呀,隨便偷點什麼都可以,我只會喜歡,不會怪你的。”

耶律雅甜甜地誘惑着,一雙多情的大眼睛火辣辣的瞟着羅克敵,充滿了期待,那模樣,彷彿羅克敵現在把她扛回自己的小黑屋剝成小白羊兒,她也絕不會有絲毫反抗似的。

羅克敵垂下了目光,淡淡地道:“殿下,羅某隻是一個身份卑微的奴僕,不敢冒犯公主。”

“你這人好無趣,人家說了不會怪罪你嘛。”耶律雅嘟起嘴,她想了想,從鬢上摘下金釵塞到羅克敵手中,含情脈脈地道:“喏,給你。”

“羅某隻是一個奴僕,不敢接受殿下的東西,請殿下收回。”

“我說過了,算是你偷的……,好啦好啦,就算我送你的成了麼?”

“那羅某更不敢接受了,公主請收回。”

兩下里一陣推讓,那金釵一下子被拗彎了,釵尖刺入耶律雅的掌心,鮮血頓時沁了出來。

“你……你……”,耶律雅的掌心刺疼,心頭更是刺疼,淚水迅速漾滿了她的眼睛,她咬了咬嘴脣,忽然把拗彎的金釵往地上狠狠一丟,轉身便往五鳳樓城門洞中走去,走出幾步,便見她扯起袖子拭了一把眼淚。

“喂,四哥,你太鐵石心腸了吧?”鐵頭看不下去了,轉身說道。

“廢話!契丹公主,能沾惹麼?”羅克敵揚着大鬍子,酷酷地道。

“屁話!”彎刀小六擡腿給了他一腳,彎腰撿起金釵,扳直了塞到他手裡:“你不娶她,哄她開開心總可以吧。多一個人幫咱們,咱們纔有機會逃走,要是因爲你得罪了這位公主殿下,皇帝一怒之下把咱們發配到臚朐河去做邊奴,可就全毀了。”

“那要怎麼辦?”

“怎麼辦?去哄哄她啊。”

“怎麼哄?”

“我怎麼知道怎麼哄?這種事,說起來還是楊大哥最有辦法,羅大嫂那麼貞烈的寡居婦人他都哄得到手,要是他在這兒就好了。唉,你還愣着幹什麼,你就追上去,說……說你收下不就成了?”

“哦!”羅克敵呆呆地接過金釵,轉身便追,彎刀小六和鐵頭對視一眼,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殿下,殿下,你等等。”

羅克敵快步追上去,耶律雅站住腳步,哽咽道:“你追我做什麼?”

羅克敵嘆了口氣,很無辜地道:“不就是一根釵子麼,你發這麼大脾氣做什麼,我收下還不成麼?”

城門口的侍衛都詫異地向他們看來,耶律雅的臉蛋騰地一下紅了,她氣得渾身哆嗦,忽地一下轉過身,揚起手中鞭子狠狠地抽下來,怒叱道:“瞧你那不情不願的口氣,誰稀罕你收我的釵子,你滾,你滾,你這個卑賤的奴隸,一個奴才,誰稀罕……”

羅克敵站在那兒一動不動,身上捱了十幾記皮鞭,皮袍都抽裂開來,其中一鞭抽得偏了,鞭梢正卷中他的臉頰,頰上立即一道血痕,鮮血迅速滲了出來。

耶律雅見了忽地手軟,可是羞刀難入鞘,她珠淚盈盈地看着羅克敵,鞭子揚在空中,卻是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僵持半晌,她忽然棄鞭於地,捂住面孔嚶嚶哭泣起來:“你一點也不念人家對你的好,你就只會欺負我,我要告訴皇兄,治你的罪……”

城樓上,剛剛自女真地方率兵返回的耶律休格見過了皇上、娘娘,與他們一起接受了城下百姓的歡呼和致禮,立即悄悄向宮中女官羅冬兒身旁走去。

“冬兒。”耶律休哥微笑着站到她的面前。

“哦,耶律大哥。”冬兒淺笑致禮。

“不必多禮。我從女真那兒剛剛回來。”

耶律休哥灼熱地目光在冬兒俏美的臉龐上微微一轉,探手入懷摸出一個錦囊,解開繩口往掌心一倒,倒出五顆北珠,碩大的珍珠顆粒碩大,顏色鵝黃,鮮麗圓潤,晶瑩奪目,在燈光照耀下發出七彩的光芒,寶氣氤氳,眩人二目。

耶律休哥笑道:“這是女真人孝敬我的東西,送給你。”

冬兒慌忙道:“這樣貴重的禮物,冬兒可不敢收下。”

耶律休哥朗聲一笑:“有什麼貴重的,這珠子雖美,卻不及你的容顏萬一,把它綴在你的領口項間做飾物,能爲你稍增一分美麗,女真人這份孝心便沒有白費。呵呵,女真人還送了我兩隻海東青,我原來那隻神鷹不知何故失蹤,其中一隻正好拿來自用,另一隻也要送給你的,只是還未調教溫馴,野性未去,待我調教好了再送給你,來,拿着。”

冬兒退了一步,說道:“這禮物太貴重了,冬兒實不敢收。”

耶律休哥無奈,忽地瞥見她發間銀釵,不禁雙眼一亮,呵呵笑道:“好吧,那……我就用這五顆珠子,換你頭上那枝銀釵,公平交易,這總行了吧?”

耶律休哥輕笑着便去拔她髮髻間銀釵,羅冬兒臉色一變,攸地退了一步,說道:“萬萬不可,耶律大哥,這枝釵子換不得!”

耶律休哥一怔,瞧她語氣從未有過的堅決,登時疑雲大起:“這支釵子有甚珍貴?”他忽有所悟,一股妒恨頓時涌上心頭。

就在這時,一個宮人匆匆跑上來向羅冬兒附耳說了幾句話,羅冬兒眉頭一蹙,訝然道:“雅公主?她與四哥發什麼脾氣?”

羅冬兒向耶律休哥歉然一笑,說道:“耶律大哥,冬兒有點事情,要離開一下。”

“站住!”耶律休哥踏前一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強抑怒氣道:“這支釵子是他送你的?”

五枝勁矢就在這一刻如同索命的幽靈攸然自夜空中疾射而至,耶律休哥剛剛踏出一步去抓羅冬兒,肩頭便被一箭射中,箭矢極有力道,深入骨肉,耶律休哥悶哼一聲,手便無力地垂了下去。

羅冬兒驚呼一聲,一把掩住了自己的小嘴兒,這時驚呼聲四起,兩人同時扭頭看去,只見蕭後正急急去扶皇上,一枝利箭筆直地插在他的胸口,死活不知。旁邊宮衛軍大將蕭拓智透胸中箭,仰面便倒,韓德讓似乎正側耳與人說話,結果一枝勁弩射穿了他的頸項,頸項兩端各露出約一尺長的箭身,他怒凸二目,似想說些甚麼,可是嘴張了兩下,便重重地一頭栽在地上。

城樓上一片渾亂,蕭後和旁邊一位朝中重臣架着皇帝急急後退,城樓四角的侍衛武士拔刀向皇帝方向疾撲而來,許多方纔還並肩指點長街燈市,談笑親暱的皇族、貴族,此刻卻拔出刀來,咆哮着迎向那些宮中侍衛。

羅冬兒愴惶後退,驚愕四顧,耶律休哥一把握住刀柄,卻覺手臂痠軟,中箭處不痛反木,不由心頭一凜:“箭上有毒。”

城下,忽聽城門口外震天階一陣喧譁,耶律雅淚眼迷離地望去,只見人們驚慌來回,狼奔豕突,踩踏哭叫聲傾刻起來,不由脫口叫道:“出了什麼事?”

龍船行至江南書院前的碼頭處,岸上高搭綵棚,燈火通明,許多士子文人站在岸上,往龍船遙遙施禮,彩聲震天。

小周後雀躍回首道:“國主,前方士子似特爲迎接國主而來。”

李煜撫須一笑,說道:“這些江南書院的夫子和學生們,特意見孤寫了一副萬福字的圖,今日要呈獻於孤。來,咱們一同登岸,接受萬福。”

龍船靠岸,侍衛分列兩旁,李煜與小周後一同登岸,江南書院那些名士才子依序晉見,後面的船隻陸續停泊靠岸,丁承業緊盯着高懸“宋”字大旗的官船徐徐靠向岸邊,低聲吩咐道:“靠過去,船一靠岸,立即殺上船去,只尋正使楊浩,得手即走,須臾不留。”

一行人在人羣中如蛇行於林,慢慢躡向那般官船,四下裡彩燈絢麗,歡歌笑語,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遠遠還有絲竹雅樂聲傳來,仍是一副昇平氣象。

丁承業握緊暗藏腰間的利刃,正向那艘官船一步步靠近,眼看官船將到岸邊,忽然覺得人羣中似乎有一雙眼睛正在緊緊地盯着自己。丁承業心頭警意頓起,忽地停住腳步扭頭看去,提着彩燈滿臉歡笑的行人正在身旁怡然而過,可是一雙滿蘊怒火的眸子卻撲立即撲入了他的眼簾,就在一丈之外,那雙眸子正冷冷地盯着他,有些陌生,有些熟悉。

四周的喧囂忽然間變得很遠很遠,丁承業的所有靈識都凝聚在那雙眸子上,一個個提着花燈的行人彷彿一個個幽靈般在眼前飄過,卻始終擋不住那雙仇恨的眼睛。丁承業今晚扮的本是那捕蟬的螳螂,哪曉得竟還有一隻黃雀在側,他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那人已冷斥一聲道:“殺!”

一丈開外的距離,中間兩個提燈的行人剛剛交錯而過,露出了一線空隙,那人手中鋒利的劍已如一線寒光疾射而至,丁承業迅速拔出彎刀,“鏗”地一聲迎了上去。

火花四濺,燦若煙火,那人第二劍又已疾刺而至。

甫一交手,丁承業就察覺那人身手雖高,腕力卻嫌不足,身手也未必比自己高明多少,他立即沉聲喝道:“登船,下手!”說着揮刀迎向那行刺的劍客,四下裡遊樂的百姓一見有人動起了兵器,立即哭爹喊娘,連滾帶爬,整個碼頭一片混亂。

楊浩的畫舫緊傍着宋國使節的官船,一方面這是焦寺丞的要求,他怕江南國主遊興正盛的時候,邀請宋國使節過船一敘卻找不到他的人未免過於失禮。另一方面,楊浩也需要自己“死”在焦寺丞的眼皮子底下,這樣纔有說服力。

兩艘船同時靠向岸邊,穆羽率人快步向畫舫靠近,而此時自以爲已被識破身份的契丹刺客們也加快腳步向官船靠近,在百姓們驚慌哭叫四處奔逃的情況下,這樣兩支秩序井然的階伍迎面一碰,立即引起了對方的注意。契丹刺客頭目目光落在穆羽一行人身上,只見他們都單手藏於袍內,腰間鼓鼓囊囊,目光立即閃過恍然之色,他也不知道自己恍然了什麼,只是本能地厲喝一聲道:“殺!”

穆羽正莫名其妙地想:“大人還安排了一路人馬?”忽見那些人擎出明晃晃的利刃,殺氣騰騰向他們撲來,穆羽無暇多想,忙也掣出兵刃,大喝一聲道:“殺!”兩支隊伍立即就像兩股洪水般撞到一起。

畫舫船頭,楊浩抻着脖子正待“引頸就戳”,忽見岸上兩隊人馬忽然莫名其妙地打了起來,不禁驚訝不已。剛剛得他示意返回船艙更換了男人衣裳,正欲在兩名武士陪同下趁亂登岸潛離的娃娃和焰焰站在船艙口驚愕地看着這場變故,小聲喚道:“官人,怎會如此?我們要不要換回衣裳來?”

楊浩吸了口氣,頭也不回地道:“不必,你們還是趁亂潛走。他孃的,這是出了什麼事了?想死都這麼難,沒關係,我去引火燒身!”

大亂一起,碼頭上那些正在之乎者也的文人秀才們盡皆大亂,眼見勢頭不妙,負責護駕的皇甫繼勳大展神威,左手架着李煜,右手架着小周後,一邊大呼小叫的讓侍衛趕緊上前護駕,一邊拖着國主和娘娘腳不沾地的逃進了江南貢院,把大門緊緊關起來。

宋國官船上,禁軍侍衛們也緊急應變,把焦寺丞護在了中間,這些普通侍衛還不知道自家正使大人離開了官船,就在旁邊的畫舫上。焦寺丞被身材高大的禁軍侍衛們圍在中間什麼都看不見,急得他跳着腳的喊:“大人啊,保護大人啊,左使在畫舫上,快去保護楊左使。”

楊浩拔出青霜劍,騰身站到船舷上,向官船上大吼:“馬上護衛焦寺丞退往河心,切勿讓刺客歹人上船,快!”說罷腳尖一點船舷,便躍過丈餘寬的水面到了岸上。

“楊浩!”

摺子渝正驚詫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幕,忽見楊浩掠到岸上,不由驚叫出聲,立即拔劍奔了過來。她這一叫馬上制止了各方的激戰,薑黃臉的漢子和丁承業同時向岸邊看來,正在激戰中的契丹裝束的羌人武士和漢人裝束的契丹武士也都轉臉向他望來。

楊浩不知道何以會發生這種變故,挺劍跳到岸上之後,看着那莫名其妙殺出的一隊刺客,卻不知該如何把禍水引到自己船上以便放火,忽見摺子渝這個禍水中的禍水竟然也在現場,不禁傻了眼,指着她道:“子……子……”

他忽地想起這時萬萬不能喚出摺子渝的真名,話風一轉便道:“子……子……子何人歟?”

滿頭大汗的焦寺丞聽了這話差點沒背過氣去:“哎喲,到了江南書院的地界兒,大人他還跩什麼了,這是掉書袋的時候嗎?你說你個文官用得着老這麼逞英雄麼,跟着這位爺爺出公差哪有一天不擔驚受怕呀……”

“殺!”丁承業忽地反應過來,迎面一刀又向那薑黃臉的漢子劈去,正定在那兒的各方武士們立即又大打出手,叮噹鏗鏘之聲不絕於耳。

摺子渝疾奔向楊浩,後面一名契丹武士揚起彎刀便向她背心劈去,楊浩一見大驚,大吼一聲道:“小心,大膽!”

他向前疾奔幾步,凌空躍過抱着孩子正坐在地上號啕大哭的一個婦人,化劍爲刀,一招“力劈華山”便向摺子渝身後的契丹武士劈去。

“蓬!”綵棚上垂下的一隻大紅燈籠被楊浩一劍劈得粉碎,紅紙炸碎,漫天飛屑飄舞,猶如一樹梅花飛落,楊浩裹挾着一天“紅花”自天而降,那人剛剛奔到摺子渝身後,楊浩便如兀鷹一般出現在他的頭頂,凌厲的一劍凌空劈在他的面門上,血飛濺,人慘叫,屍體仰面倒下。

“你是誰,爲何刺殺於我?”丁承業一邊拼命揮刀,一面氣極敗壞地叫道。

丁玉落咬着牙根道:“你去問死去的爹爹!”

雁九至死都未吐露丁承業的身份,丁玉落仍以爲他是自己的胞弟,是以有此一說。丁玉落這一說話,丁承業登時認出了她的身份,不禁又驚又羞。

他也不知自己並非丁家骨血,幹下弒父害兄的事,私底下他也未嘗沒有恐懼愧疚,尤其是自己堂堂大好男兒,如今卻雌伏於耶律文胯下做了他的孌童,一見親人更是自慚形穢,羞慚之下丁承業頓萌退意。

他咬緊牙關又劈幾刀,忽地抽刀遁去,幾個箭步便竄進了驚慌奔走的人羣,丁玉落回眸望了楊浩一眼,見他渾未注意自己,便把牙根一咬,緊追着丁承業去了。

楊浩一劍劈了那契丹武士,其他契丹武士立即蜂擁而來,他們要殺的人就是楊浩,既見他自投羅網,怎肯放過了他。契丹武士人多勢衆,除了糾纏住穆羽一行人的,還有六七名武士,此刻把楊浩和摺子渝圍在中間,揮刀如風,亡命撲殺。

楊浩一面挺劍還擊,一面喝道:“你來這兒做什麼?”

摺子渝揮劍劈退一人,還口道:“你來得,我就來不得?”

楊浩往岸邊瞟了一眼,見娃娃和焰焰已在兩名侍衛護侍下上了岸,正向這裡望來,楊浩立即打個哈哈,高聲叫道:“仗着你們人多勢衆麼,本官劍法如神,再來十個八個,又豈奈何得了我?”

“狂妄!”摺子渝不知他這是安慰焰焰和娃娃,催促她們馬上離開,一邊抵擋着契丹武士風雨不透的攻擊,一邊還忙裡偷閒諷刺了他一句。

楊浩向焰焰急打一個手勢,唐焰焰見他強敵環伺之中仍是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這才放心,於是一拉吳娃兒,在那兩名武士護衛下急急遁入夜色當中。

楊浩心頭一寬,哈哈笑道:“楊某一向與人爲善,也不知哪兒來的這麼多仇家,不自我安慰一番,哪裡還有鬥志,不說自己了得,難道我們要死在這兒,做一對同命鴛鴦才合你意麼?”

摺子渝與他背靠着背,忽而合擊,忽而掩護,配合得天衣無縫,聽他這個當口兒還在胡言亂語,不禁氣惱地罵道:“閉上你的狗嘴,要死你死,本姑娘還沒活夠呢。”

楊浩抖個劍花刺中一人手腕,那人利刃落地,怪叫一聲抽身急退。楊浩想起今日假死,和摺子渝從此如天人永隔,如今自己有難,她能馬上拔劍相助,心中分明還對自己有情,不免心懷激盪難捨,趁着兩人肩背再度靠攏的功夫,他便低聲說道:“你肯爲我拔劍,我很開心。子渝,我曾對不住你,可是……我對你的愛,從不曾變過,真的。”

摺子渝心頭一酸,幾乎掉下淚來,她忽然大吼一聲,撲上前去劈散契丹武士的環形攻擊圈,僵硬着嗓音喝道:“別跟本姑娘說些廢話,婆婆媽媽,不知所謂,趕快把他們擊退纔是正經。”

楊浩向穆羽打個手勢,穆羽會意,立即脫出戰團,向船頭奔去。楊浩呵呵一笑,黯然道:“是啊,我曾失言在先,你又怎會再相信那些山盟海誓?”

“我相信山盟海誓,我只是不相信你而已。”

兩個人背身移動,隨着環形走陣尋找攻擊空隙的契丹武士移動着身子,摺子渝猶在脣槍舌劍與他鬥嘴不休。

畫舫上的船伕本就心驚膽戰,一得楊浩號令,立即撐開畫舫往河心蕩去,穆羽跳上船頭大呼小叫,揮着明晃晃的長刀滿船追逐,嚇得那些船伕都逃水逃生,船兒藉着餘力繼續蕩向河心,穆羽便鑽進船艙一邊大呼小叫做出搏鬥姿態,一邊放起火來。

楊浩一見“臉色大變”,驚叫道:“焰焰和娃娃還在船上!”說着奮不顧身地向前搶去,“鏗鏗鏗”以劍爲刀大力劈斬幾下,雖然摺子渝贈他這把青霜劍鋼口極好,但劍本是輕靈的兵器,在這樣大力撞擊之下也鏗然一聲斷成了兩截。

但是這一番暴風雨般的攻擊,卻也被他撕開了一道口子,楊浩縱身狂奔,摺子渝撲上來替他接住斬向身側的兩刀,楊浩已趁機幾個箭步到了岸邊,縱身一躍向船上跳去。

船已離岸近兩丈,楊浩使盡全力一躍,雙手也只搭住了船邊,他砰地一聲重重撞在船舷上,再使力一挺才翻上船去,摺子渝見他赤手空拳跳上船去,不禁擔心不已,可她被幾名契丹武士纏住,卻是脫身不得。

船頭煙火滾滾,楊浩和一身黑衣的穆羽戰在一起,那些契丹武士見了如此情形方知今兒鬧了個大烏龍,這不知是哪兒來的這隊人馬,原來目標也是楊浩,兩下里並不是對頭,反是盟友纔對,那刺客頭目立即大叫道:“退後,退後,我們不是敵人!”

對面的幾名武士也高聲吆喝,趁勢抽身,契丹刺客頭目說的是漢語,他們嚷的倒是契丹語,聽得那幾名刺客更加相信對面是自己一路人,卻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麼來頭。

失去兵器的楊浩在大火熊熊燃起的船頭左支右絀,看上去情形十分不妙,早已擺盪開來的宋國使節官船急忙向他的畫舫靠來,可是這一陣驚亂逃散,河上橫了幾條無人駕駛的棄船,宋使的官船形體太大,想要靠過來卻不容易,急得焦寺丞連連跳腳。

“情況有變,那些刺客不知什麼來頭,十有八九便是耶律文的人了”,楊浩一面與穆羽假意動手,一面低聲道:“你刺殺了我,立即帶人逃走,去預定地點等我,我獨自潛去便是。”

“好!大人小心!”穆羽眼見遠處街巷上一排排火把燃起,正有大隊官兵靠近,焦海濤的官船也在奮力靠近,心知耽擱不得,他揚手一劍,刺向楊浩心口,楊浩微微側身,假意閃躲不及,穆羽一劍便刺到他的肋下,楊浩立即以手臂夾住。

這一招“特效”是早期電影上常用的手段,藉助視角差,遠遠看去毫無破綻,此時是夜晚,他們又站在烈焰翻卷濃煙陣陣的船上,旁人更無法看清,焦寺丞遠遠見了立即一聲驚呼,若不是身旁禁軍侍衛拉了一把,他幾乎就要一跤跌到河裡去。

摺子渝也將這一幕看在眼中,她驚叫一聲,險險被人一刀劈中,眼看着那刺傷楊浩的矮個子兇手十分靈巧地跳離火船,探手一揚,揚起一隻飛爪扣住岸上一棵大樹,借勢盪到了對岸,摺子渝心口直跳,雙腿發軟。

一大隊唐國士兵迅速向碼頭逼近,兩隊刺客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向相反方向逃去,火焰越揚越高,摺子渝似乎看到楊浩向她望了一眼,然後便捂着胸口,帶着那柄透胸半尺的長劍向船艙中踉蹌奔去。

“不要啊!”摺子渝哪出撕心裂肺的一聲慘叫,棄了短劍奔到河邊,船頭烈焰衝宵而起,火舌已將那艙口吞沒,摺子渝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兒,眼睜睜地看着半沉的火船,七魂六魄彷彿都被人一下子抽離了她的軀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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