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浩這番話說完衆人都下意識地去看另一事主唐焰焰,唐焰焰神色猶疑,似乎也信了七八分的模樣。
程老太君輕輕搖着懷裡的孫子,慢吞吞地道:“浩哥兒行善事,佛祖也是保佑的,要不是隔壁這一聲喊,可不是一樁血光之災了麼。再說俺們程家,那也是積善人家,這才既未破財,也不曾讓大姑娘真個被人佔了便宜啊。”
徐知府一呆,隨即就像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呃……是是是,老太君說的有道理,非常有道理。”
程老太君大道理不懂,但是恩將仇報要遭報應,佛祖都不會相容的道理她卻是懂的。她這麼輕輕撇過,分明是要爲丁浩開脫,徐知府看得出來,程夫人自然也看的出來,她畢竟關心自己孃家人,雖知婆婆有意替丁浩開脫,還是向唐焰焰追問道:“焰兒,他說的可是實情?”
唐焰焰固然刁蠻任性,卻不是個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丁浩這番話入情入理,她是知道有個偷兒的,聽來更覺全無破綻,因此遲疑道:“侄女兒見他撞入時驚怒喊人,我的侍衛確曾撞見一個小賊……”
唐焰焰這麼說,程夫人便也不好再爲她出頭,徐知府便打蛇隨棍上,哈哈笑道:“如此說來,全是一場誤會。丁浩啊,若非你與那賊人廝打,不但唐姑娘財物有失,說不定那小賊還會偷窺唐姑娘入浴,回頭得意向人炫耀,豈不是於唐姑娘的清名也有損麼?這樣說來,你不但無過,反而有功。唐姑娘是大家閨秀,通情達理,溫柔賢淑,又怎會怪你?”
在唐姑娘和程老太君之間,徐知府明顯選擇了巴結程老太君。程世雄程大將軍一直坐在那兒,如泥雕木塑一般,別看他在外面如龍似虎,一回了家,只要老孃和夫人意見相左,他通常都是這副德性。
程老太君見徐知府如此知趣,自己兒子卻充傻扮愣,不禁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程將軍被他老孃一瞪,突然活了過來,忙也扯開大嗓門幫腔:“是啊是啊,焰焰,看你把人家嚇的。丁小哥兒是個俠肝義膽的熱誠漢子,豈會幹出那等齷齪事兒,本來就是一場誤會麼,依俺看麼,你們兩個……就重歸於好了吧。”
程夫人沒好氣地道:“瞧你那張破嘴,沒讀過書就不要掉書袋,什麼重歸於好,是冰釋前嫌。”
程將軍一拍額頭,訕笑道:“是是是,依俺看你們就冰釋前嫌了吧。娘啊,你看兒子這樣處置,可還妥當?”
程老太君哼了一聲,程將軍見老孃沒說話,便搓搓手,乾笑道:“娘啊,你看富貴都睡熟了,在這兒莫要着了風寒,您老人家和夫人、還有焰焰都回後面休息去吧,至於丁恩公麼,兒會好生報答他的。”
在程老太君面前,也就拿程家的寶貝疙瘩程富貴說事兒才能無往而不利,老太太聽了這話果然站起,程夫人和唐焰焰忙一左一右扶住了他,程老太君道:“浩哥兒,今日這樁事,真的是全虧了你。程家不是不知恩義禮數的人家,我兒一定會好生酬謝你的,老婆子身子乏了,這就回去歇着了。”
丁浩和徐知府連忙離座施禮:“恭送老太君。”
唐焰焰心有不甘地瞪了丁浩一眼,扶着老太君向屏風後走了,丁浩暗暗鬆了口氣。待老夫人一行人走開,程世雄讓徐知府和丁浩重新落座,高聲吩咐道:“來人,取黃金百兩,贈與這位恩公。”
丁浩一聽連忙站起,婉拒道:“太尉萬勿如此,小民救令公子時,並不知他出身來歷,攔路救人,只爲求一己心安,並不圖賞賜報答,太尉饋以黃金百兩,這禮實在是太重了。”
徐知府哈哈笑道:“程將軍乃廣原之主,宦囊頗非,區區百兩黃金,他還不放在眼裡。如今程將軍感激你救子之恩,饋以百金,你二人一個仗義,一個酬恩,也算是世間一樁佳事,我看你就不要推辭了。”
廣原如今還是藩鎮政局,程世雄在廣原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稅賦丁役,一概由其掌握,百兩黃金對對他來說的確不算甚麼,可是丁浩嚴辭懇切,卻堅不肯受。
丁浩如此作態並非矯情,他不是一個拘泥不化的君子,這筆錢對程將軍來說是九牛一毛,對他來說卻是一筆不菲的財富,既然如此,拿他這筆酬勞又有何不可?丁浩不肯接受,是因爲他不想就此了結這段也許再也不會遇到的機遇。
百兩黃金,可以兌換九百貫錢,九百貫,能讓他搬出丁家,買一幢房,買兩畝地,平時若再打些零工,勉強也可度日,能改變他的處境、他的地位、他的人生麼?正所謂受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百兩黃金是魚,程大將軍就是漁。這其中孰輕孰重他還分不清麼?
要知道,人情,總有還完的一天,他也不會癡心妄想到憑着這件功勞就能攀着程家這棵大樹從而青雲直上,丁府內管事雁九就是他的前車之鑑。百兩黃金,是一時富貴,他要的,是一世榮華。這榮華,必須自己雙手掙來,但是他需要一個機會、需要一個人脈,金鱗化龍,也需風雲相佐不是?
程世雄只當他是個普通小民,一直未把他放在眼裡,這時見他既能仗義救人,又能見利不惑,倒對他另眼相看起來,他仔細看看丁浩,見此人神態沉穩老練,眼神兒透着精明,便道:“你既不受本將軍饋贈,又要本官如何謝你?唔……你此來廣原可有什麼差使在身?如果尚未找到甚麼差使的話,倒可以留在本將軍身邊,不知……你意下如何?”
丁浩聽了程世雄這番話,心頭一陣激動,一句“願從太尉安排”幾乎就要脫口而出,話到嘴邊他才猛地警省,又把這句話急急嚥了回去。
“真是得意忘形了!這可是一千年前啊,我得入鄉隨俗,適應這裡的環境,按照這個時代人的認知和理念做事才行,跳槽,尤其是現在這種情形下跳槽,那是爲人處事的大忌啊。
這位程將軍在家裡事母至孝,在軍伍中,他既能得到折氏重用,放心把廣原重鎮和數萬雄兵交到他的手上,必定也是一員忠義之將。一個重孝道,知忠義的人,我若就此答應留下,他問起我的出身來歷時我該怎麼說?丁家正當落難之時,我這個管事棄之而逃,欣欣然獨攀高枝?程將軍嘴上不說,心中也必生厭惡輕鄙之意。那麼就算我留在他的身邊,有了這樣的污點,又怎能得到他的賞識和信任。”
一念及此,丁浩便道:“多謝太尉青睞,小民感激不盡。但小民正在一戶人家府上做個執事,此番隨東家同來廣原是有些事要做的,爲人謀事者當忠於職守,有始有終。未得東家允許之前,小民不敢允喏。”
“哦!”程世雄聽了這話終於動容,他深深地看了丁浩一眼,眸中露出敬重之意,臉上也滿是稱許的笑容:“好!這纔是有擔當、知忠義的一條漢子,本將軍最敬重的就是忠義無雙的好漢,既如此,本將軍不勉強你。你今後若來廣原,有什麼難解之事時,儘管來此尋我,程府大門,永遠對你敞開。”
“多謝太尉厚愛!”丁浩起身,欣然一揖,他知道,這一寶是押對了。留下這段恩,就是一條路,待他走投無路時,這就是他的前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