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眸金髮的少女向他嫣然一笑,福禮道:“老爺,請用茶。”
說着雙膝並緊,隔着三尺遠,便恭恭敬敬地彎腰,將一杯熱茶輕輕放到他的面前。
正值盛夏,穿着簡單。肅州人有一大半都具有大唐安西都護府軍人後裔的血統,所以軍陣戰法、衣甲穿着,俱有大唐遺風,這女子們的衣飾也不例外,金髮少女穿着一身湖水綠的對襟衫襦,外罩一件半臂衣,下身穿一件嫩黃色的裙子,大V領的衣衫,露出一抹誘人的緋色胸圍子,盡得薄、透、露的大唐女裝遺風。
她這一俯身,一對嬌嫩豐盈的堆玉乳丘便似要裂衫而出似的,沉甸甸極具質感在凸現出來,一對玉峰豐盈挺拔,粉瑩瑩、顫巍巍,羊脂玉球一般,旖旎香豔,勾人魂魄。
朱脣深淺假櫻桃,粉胸半掩疑晴雪,大概就是形容這樣的美人了,只不過……對一個頭梳雙丫寰,明顯尚未嫁人、不諳雲雨滋味的少女來說,這樣飽滿豐挺的胸部實在顯得是太大了些,不過考慮到她有一半的歐洲血統……,楊浩不自然地挪開了目光,這一擡頭,瞧見的卻是她輪廊分明的側臉。
金髮少女的五官線條比血統純正的歐洲人要柔和了許多,肌膚也不像純正的歐洲人一般粗糙或生有雀斑,而是牛奶一般白皙柔嫩的質感,幾縷金色的頭髮就垂在她那吹彈得破的臉蛋上,因爲靠的太近,似乎他只要呼一口氣,就能拂開那少女頰上金色的髮絲0
楊浩窘然,忙又直了直腰桿,與她悄悄拉開了些距離,藍眸少女顯然注意到了他的舉動,她放好茶杯,飛快地瞟了楊浩一眼,一雙月眉彎彎,眼波俏皮媚麗,眼角微微向上吊起,透出一股子颯俐精明的味道。
這個女孩兒不是別人,赫然竟是肅州龍家的那個龍靈兒,當日龍翰江向楊浩介紹的龍家八美中,頭一個就是這龍靈兒,雖說當時她以輕紗蒙面,但是那雙嫵媚天成,慧黠機靈的眸子,楊浩既然見過,自然不會認錯。
楊浩微微蹙起眉頭道:“龍姑娘,你們龍家……不是已經遷去夏州了麼?”
龍靈兒溫順地道:“是,遵大帥吩咐,龍家已舉族遷往夏州,不過……龍家在肅州多年,家中略有薄產,倉促之間遷走,有些田產房舍還來不及變賣處置,所以……我爹就留了二孃在這裡打理……”
楊浩沒好氣地打斷她的話道:“我的意思是說……姑娘你何以出現在這兒,扮起了端茶送水的侍婢?”
龍靈兒道:“靈兒是太尉府的侍婢,不留在這兒又去哪裡,不做這些事情又做什麼呢?”
楊浩聽了不禁愕然,失聲道:“什麼什麼?我怎麼不知道,是誰做主讓你們留下的?”
龍靈兒道:“是靈兒姐妹乞求路知州恩准,才得以留在府上侍候太尉。”
“你們姐妹?”楊浩又失聲叫道:“你……和龍蝶兒那幾位姑娘,都留在了這裡?”
龍靈兒更加乖巧,小聲應道:“是!”不過眸底卻飛快地閃過一絲得意的笑意:“口是心非的臭男人,還要裝做一副不近女色的聖人嘴臉,那怎麼一眼就認出了人家,還把人家的名字都記的清清楚楚?”
楊浩的眉頭攸地擰成了一個疙瘩,他沒想到擅自做主把龍家八女充作自己侍婢的竟是路無痕,既然是路先生,他倒不好爲了幾個丫頭侍婢的事情對他有所責難了。
楊浩吁了口氣道:“龍家的姑娘,怎麼可以幹些端茶遞水侍候起居的事情呢。龍姑娘,你們還是儘快趕去夏州吧。我在夏州已爲龍家安排了府邸,龍家在我治下,一定會受到保護和尊重,楊某人一向言行如一,說到做到,你們儘管放心便是。”
龍靈兒垂首道:“太尉是光明磊落的男子漢,小女子和龍家上下哪有什麼不放心的?只是……家父當初不識大體,妄圖抗拒太尉天兵,以致無端多造許多殺孽,虧得太尉寬宏大量,未予追究,家父心中實是既慚且愧,只恨不能有所補償。太尉在此,戎馬倥傯,身邊怎能沒人照顧?那些男子們粗手大腳的,哪裡做得了細緻的事情,靈兒和姐妹們服侍太尉,實是出自本心,只想報答太尉一二,還請太尉大人不要拒之千里……”
楊浩冷哼道:“你也知道本帥戎馬倥傯,此來是領兵打仗的?爲將者有八患,拒諫、策不從、善惡同、專己、自我、信讒、貪財、內顧,姑娘雖非武人,卻是將門之女,這內顧的意思,你該懂得?”
龍靈兒俏臉微微一白白,垂着頭,盯着自己的腳尖,囁嚅地道:“小女子風塵陋質,貌乏葑菲,難入太尉法眼,怎敢妄想能侍奉太尉枕蓆,此來……只想做個茶水丫頭,那也心甘情願的,色相誘引的罪名,小女子實不敢當。”
“我不需人照料的,你們姐妹……”
龍靈兒抽噎一下,眼淚就像擰開了水龍頭,撲簌簌地滾下臉頰:“太尉,小女子是龍家的女兒,曾幾何時也是王女,說起來,算得上身份尊貴,高高在上,可是大難臨頭,我們這些女子們卻被家族送來送去,猶如一件貨物,何止尊嚴掃地?不錯,做一個侍婢,若放在以前,確實算得委曲,可如今……卻是我姐妹們的一種體面,太尉忍心驅趕我們離開麼?”
楊浩苦笑道:“侍候人還成了什麼光彩的事情不成麼?真是胡攪蠻纏,本帥對龍家,確實並無加害之意,姑娘在我面前,也大可不必扮出一副謹小慎微的模樣來,這樣吧,回頭我派人送你們去夏州……”
“太尉,你這是要逼死我們姐妹啊!”
龍靈兒悽呼一聲,卟嗵一下跪倒在楊浩面前,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龍靈兒這一跪下,胸前頓時一陣波濤洶涌,看着叫人眼暈。
楊浩一頭黑線,慌得連忙拔直了身子,雙手扶着胡椅的扶手,吃吃地叫道:“龍姑娘,你……這是做什麼?太不成體統了,起來,起來,快快起來……”
龍靈兒哪裡肯放,抱着他的大腿大放悲聲,裂衣欲出的一對飽滿乳球緊緊抵在楊浩的膝蓋上,窘得楊浩更是動彈不得:“太尉,你道我姐妹喜歡被人送來送去的麼?我們留在太尉身邊侍候,此事太尉府上下已盡皆知曉,整個肅州城也是無人不知,若是此時太尉逐我姐妹離開,那我姐妹可真要成了肅州城的笑柄,還有什麼顏面活在世上,太尉若要殺我,只管一刀砍下來,何必用這樣的軟刀子逼我們自盡呢……”
“你……你你……你你胡說什麼,放手,先放手,有話好話,咱們有話好說……”
楊浩狼狽不堪,正在連聲要她放手,門外侍衛高呼一聲道:“肅州知州路無痕路大人求見。”
楊浩一聽沙洲大儒路無痕到了,這副模樣要是被他看見,那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只好連聲道:“你快起來,你快放手,這副模樣成何體統,你……你……罷了罷了,你要留下便留下好了。”
龍靈兒霍然擡頭,一雙淚眼猶自朦朧:“太尉答應了?”
楊浩苦笑道:“答應答應,本帥答應了,你快放手。”
龍靈兒歡喜地站了起來,這一起立,胸前一對玉瓜又是一陣盪漾,她歡天喜地把茶盞往楊浩面前輕輕一推,柔聲道:“多謝太尉大人收留我們,老爺請用茶。”
那雙柔滑的纖纖玉手,是侍婢該有的一雙手嗎?楊浩苦笑着擺擺手道:“好了好了,你先下去吧。”
龍靈兒乖乖應道:“婢子遵命。”
楊浩暗暗擦了一把冷汗,這才揚聲說道:“有請路大人。”
楊浩知道龍王費盡心機,厚顏留下這幾個至親的女子,絕不是懼怕他會加害。他若有心加害,靠幾個女人怎麼可能改變他的心意。但是,女人不能阻止楊浩的殺心,卻能改善龍家的處境。龍家幾個美人兒身前身後的侍候着楊浩,就算楊浩自己沒有優待龍家的意思,還怕他手下沒有善於揣摩上意者去迎合他麼?真難爲了龍王,如此煞費苦心,不過……由此也可看出,龍王此人只是靠祖宗餘蔭成就了一方霸主,他本人並沒有什麼過人的本事。
楊浩剛剛想到這兒,路無痕便帶着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邁步走了進來……
路無痕剛剛上任,設官分職,安撫軍民,整頓吏治,設置調整肅州所屬的治官屬吏,推行楊浩制定的各項法令,正忙的不可開交,有許多事情,是需要隨時與楊浩溝通的,他每次到楊浩書房,楊浩都是急急請進,這一次卻耽擱了片刻,先走出一個容色妖豔、體態火辣的女子,路無痕也是男人,自然會想歪了。
他久居西域,在那樣艱苦的環境中傳道解惑,授業教化,必須得懂得變通,不像中原的一些大儒一般性格刻板,對於英雄豪傑的風流韻事,也很有一種理解和寬容。
楊浩明知他想歪了,可這種事卻是解釋不得的,所以把他延請入內,也不提方纔發生的一幕,只與他商討設官分職、推行律令的公事,等到路無痕把自己拿捏不定的事情一一向楊浩問清了他的態度,正欲起身告辭的時候,楊浩才按捺不住問道:“路大人,這龍家八女,是你留下來充作節府侍婢的麼?”
路無痕一笑,捋須道:“非也,非也,下官剛剛趕到肅州還沒兩天,哪裡想得及這些事情,這是張浦將軍親自把八龍女送來,下官才爲她們做出安置的,呵呵,八龍女出身名門,琴棋書畫、詩詞歌舞,盡皆精通,有她們在身邊侍候,大人可還滿意麼?”
“張浦?”楊浩苦笑一聲道:“還好,呃……還好。”
送走了路無痕,楊浩連書房都沒回,拔腿便向張浦那裡走去。楊浩攻打肅州時,讓焰焰代替自己留在甘州城外,由張浦主持大局,肅州得手後,楊浩已離開甘州的消息便也無法隱藏了。
在這段期間,陸續趕回甘州勤王的回紇各部,都被張浦放進了甘州城去,等到援軍基本全數趕回甘州,張浦突然在甘州城外挖戰壕、布荊棘、擺拒馬、築圍牆,建起了城外之城。這種打法,後周世宗柴榮也曾經用過,圍那城池,足足耗時一年。
有那陌刀陣和重甲騎兵嚴陣以待,早被這兩支人馬嚇破了膽的甘州軍隊並未敢出城阻撓,甘州可汗夜落紇站在城頭看的莫名其妙,雖說甘州以牧民居多,城中糧食儲備有限,突然涌入的大批援軍俱都消耗糧食,可是久困甘州,勞師無徵的夏州同樣耗不起啊,他有多少糧食可以這樣揮霍?
有鑑於此,夜落紇按兵不動,同夏州軍打起了消耗戰,等到甘州城外防禦工事全部建起,各軍部署完畢,肅州得手的消息業已傳來,張浦便飛馬趕到肅州,接任了安西軍節度副使之職。
如今張浦的節度副使府和路無痕的知州衙門,都設在龍王府前庭的左右跨院裡,倒不用離開府門,楊浩匆匆趕到張浦那裡,只見張浦面前案牘如山,把他的人都埋了起來。
一見楊浩趕來,張浦大喜,忙請楊浩入座,說道:“大人來的正好,卑職正在擬定攻打肅州的撫卹和賞罰名單,並對龍王府的原有軍隊進行整編,重新任命將佐。撫卹與賞罰,關係到軍心士氣;對肅州龍王軍的整編,關係到大帥下一步行動的時間,多等一天,就多耗一天米糧,光是軍餉,就不計其數,末將不敢耽擱呀,剛剛整理出個眉目,大人就到了,呵呵呵,來來來,快請大人看看,還有甚麼不妥之處。”
楊浩見張浦眼中泛着血絲,顯見公務繁忙,恐怕通宵達旦都在工作,那問罪的話便嚥了回去。這些天,張浦真是累壞了,謀畫方略、分析軍情、巡察軍營、將佐任命、軍隊整編,諸如此類的事務已是極爲繁重,還要與路無痕一起出席肅州名流士紳、世家豪族的宴請應酬,一個人分成了幾份用,也真是難爲了他。
楊浩現在已經開始有意地把許多事交給下屬去辦,軍政分家之後,張浦和路無痕就成了肅州文武兩衙的負責人,只要在他們職權範圍之內的事,楊浩就不予以過問,哪怕他們的安排並不是百分百的合乎自己的意思,楊浩也不予點出,而是等着他們自己去發現不妥並進行修正。
他如果始終抓權,不予放手,就會使自己的部屬對他形成一種依賴,始終無法成長起來獨擋一面,何況……他未必就能保證自己的意見永遠正確。然而,涉及一地政權的創立,他想完全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涉及人事權和財權,許多事都需要他這位軍政兩方面的最高首腦出面協調和決策,做最終決定。
楊浩放下八龍女的事,先接過了名單仔細看起來,有疑慮的地方,就問問張浦如此安排出於何種考慮,兩人一問一答,研究到暮色西斜,下人上來掌燈,這才驚覺天色已晚。
楊浩擱下筆道:“成了,主要的官員就這麼定了吧,再往下一層去,咱們也不要一手包辦,這些官員,也要給他們一些自主權。喔,對了,龍家八女,留在我的後宅充任侍婢,我聽路大人說,是張將軍把她們送過去的?”
張浦應道:“是啊,八龍女一心要留下來侍奉大人以報答大人寬宏之恩,軟磨硬泡的,末將也是窮於應付啊。呵呵……,還是穆羽看着不忍,在末將面前爲她們說了幾句好話,末將這才……,呃……難道這不是大人的意思?”
楊浩心中靈光一閃,已是恍然大悟,他乾笑兩聲道:“沒甚麼,本帥很滿意,嘿嘿,很滿意。”
張浦便也露出一副瞭然的神情,呵呵笑道:“末將是個粗人,還怕錯會了太尉的意思呢,只要太尉滿意就好……”
楊浩離開張浦的署衙辦公之地,回到自己書房坐下,方始苦笑一聲。
萬萬沒有想到,結果竟是如此令人啼笑皆非,原來一切緣由,盡是因爲穆羽的一句話。如果旁人爲八龍女說幾句好話,張浦是不會往心裡去的,可穆羽是什麼人?那是楊浩的貼身侍衛,論親近,那可是天天守在楊浩身邊的人。
他說一句話,張浦難免要犯覈計,會以爲穆羽說情,是出於楊浩的授意,身爲上官,有些事、有些話,不方便自己去說、去做,就要有善解人意的下屬精於揣摩,體會上意。張浦雖是一員靠戰功升上來的武將,卻也不能免俗。
州府民政,乃至府衙內的差使,都是知州路無痕管着,路無痕見是節度副使張浦親自把人送來,自然也絕對不會刁難,很痛快地便答應下來。等他把人往楊浩身邊一送,穆羽見是連楊浩也十分敬重的路無痕安排下來的事情,自然一口應承。這場烏龍事鬧下來,穆羽竟不知道他纔是始作俑者。
楊浩如今日理萬機,幾個丫環侍婢的事情穆羽自然不會也去麻煩他,就把這幾個女子安置下來,這幾個女孩兒確也機靈,她們並不急着在楊浩身邊露面,每日灑掃庭院,製作飲食,先和府上的侍衛親兵們都混熟了,連帶着整個肅州府都知道楊太尉收了龍家八美,造成了既定事實,這才由最機靈的大姐靈兒試探着去給楊浩送茶,開始公開亮相。
楊浩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雙眉不禁深深地鎖了起來。
龍翰海費盡心機,厚顏把龍女安排在楊浩身邊,是因爲他知道龍家是否就此沒落,完全取決於楊浩。楊浩對此早已洞燭,也不想追究什麼。說起來,龍家統治肅州這麼多年,在這常年與各方勢力角逐征戰的地方,家中的子侄沒可能成爲紈絝子弟,龍家的男兒個個能文能文,他如今正是開疆拓土的創業階段,等他把龍家的勢力根基徹底消化之後,就用用龍家子侄也無所謂,他身邊正缺將才呢。
他真正擔憂的,是由此想起了其他的一些事情。如今,他威權日重,在西北,儼然就是一位土皇帝,麾下的文官武將越來越多,他的統治,已經漸漸走上了軌道,有些問題如果現在不加以注意,他的統治勢必如曇花一現,最終必然走上窮途沒路。
今日穆羽無意中一句話,就引起張浦那麼多的聯想,進而又影響到路無痕,原因僅僅是因爲穆羽是自己身邊的人,自然而然地就起到了一種楊浩代言人的作用。一個侍衛統領尚且有如此影響力,那麼冬兒呢?焰焰呢?娃娃和妙妙呢?
以前他想的還是太簡單了,總覺得身正不怕影子邪,可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最是微妙,是無法用一定之規去約束的。他的統治集團越來越龐大,上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明顯,許多事情他已不能去親力親爲,需要通過層層的下屬官僚去執行,這個時候,他這個最高領導者的親眷家屬,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必然會被許多揣摩上意的人很自覺地把她們當作他的代言人,從而想盡辦法的去執行。
張浦、路無痕,都是清廉能幹,職位很高的官員,涉及到他楊浩的事,尚且會有這許多想法,在他龐大的官僚體系中,他能保證多少人是剛正不阿,鐵面無私的黑包拯呢?吏治崩毀,其政必亡。吏治,必須治吏。治吏,公私界限必須分明。
楊浩暗暗決定:等到打通河西走廊,返回夏州的時候,必須馬上着手收回賦予冬兒、焰焰她們的權利,以前,兵微將寡,地盤有限時,賢內助們可以站出來爲他分憂解難,同時也可以做爲鼓勵女人蔘政的榜樣。但是時移勢易,現在繼續讓她們在自己的“小朝廷”中任職,已是弊大於利了。
楊浩並不是一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韜武略,足智多謀的天縱奇才,但是他的優點是善於學習、長於自省。從霸州一介家丁,直到今天,成爲擁兵十餘萬,身兼三州節度的一方節度使,除了機遇、運氣,還有他自己不斷的學習和進步,肅州龍女事件,本來只是一件小事,但是由此及彼,卻在楊浩心中敲響了警鐘,使他意識到了自己治政上存在的漏洞和不足。
楊浩脣邊慢慢綻起了一絲微笑:“這個龍翰海,此舉對我,倒是大有裨益啊。”
不知什麼時候,穆羽閃進了房中,見楊浩一臉的若有所思,脣邊還帶着一絲微笑,不禁好奇地道:“大人,什麼事這麼開心?”
楊浩醒過神來,瞪他一眼道:“開心?開心個屁!你這小子啊……”
穆羽莫名其妙地道:“我?我怎麼啦?”
楊浩哼了一聲道:“張公子送走了?”
“是,艾將軍親自護送,絕對沒有問題。”
楊浩站起身,徐徐踱了幾步,沉吟道:“好,一俟沙洲有了迴音,本帥就要統兵殺往瓜州,你呢,就去甘州一趟。”
穆羽奇道:“大人去瓜州,不帶上我嗎?”
楊浩道:“你自己惹下的禍事,自己去解決。本帥兵發瓜州的時候,你就護送了龍家八女往甘州去,交給二孃。”說到這兒,楊浩眸中露出一抹促狹的笑意:“就說……本帥給她找了八個使女。”
焰焰那個醋罈子,一見了子渝,就像針尖碰上麥芒,總要鬥個你死我活,這八個美人兒送到她那裡去,女人對付女人,她一定會有辦法把她們打發開去的吧?龍靈兒……,那麼‘胸狠’的女人,慣會利用女人的本錢,大概……也只有焰焰才能對付她們了……
這一晚,府州百花塢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
赤忠趁折二太爺大壽之期,領着一隊精心挑選出來的心腹死士,扮做殘兵敗將直趨府谷,詭稱草城川守軍譁變,殺官造反,急急趕回府州搬取救兵,一路誑開府寨要隘,先行奪取關隘,再使大軍通過,他本折御勳極爲信任的將領,竟然順利趕到了府谷。
到了府谷,赤忠率死士直撲百花塢,由於楊浩的秘諜如今大部調往西域,而折家的眼線耳目也都放在了外線,對內部這種異動,居然一直沒有察覺。
赤忠誑開百花塢的城門,立即揮軍殺入,同時躡蹤而來的大軍也突然殺將出來。府谷有兩城,隔河對峙,互爲犄角。北城建在山樑上,百花塢就在此處,北城南側,有一道深澗南逼黃河北枕羣山,名爲營盤嶺,此處駐紮有一營重兵。北城北的石嘴驛,也是府谷一處軍事要塞,兩處兵營要塞,將百花塢緊緊拱衛在中間。
倚仗險要的地勢,如果外敵來侵,是很難攻入百花塢的。百花塢做爲折家日常辦公、家族駐居之地,塢城內本身卻並沒有多少人馬,千防萬防,家賊難防,赤忠自東而來,以自家人身份直撲百花塢,又迅速佔據橋頭,截斷了與黃河對面的南城之間的聯繫,本來固若金湯的百花塢,竟就此陷落在他的手中。
赤忠站在白虎節堂上,慘白的臉色還沒有恢復正常,雖然他已決意與舊主決裂,可是多年來俯首聽命,折御勳在他心中的威嚴已牢不可摧,攻入舊主府邸,他不免有些心虛情怯。
士兵們已控制了整座百花塢,白虎節堂上也經過了一場廝殺,旗牌、兵器架倒了一地,士兵們正搬出屍體,扶起旗牌,打掃着節堂。
這裡……以後就屬於我了麼?我將取代折帥,成爲保德節度使?
望着巨幅的白虎下山圖,赤忠還有一種做夢般的感覺。
“大人,大人。”
蕭晨趕到了他身邊,小聲喚道。
“哦?”赤忠一個機靈,連忙轉身,問道:“怎麼樣,折家上下,可全抓到了?”
蕭晨得意笑道:“嘿嘿,他們今兒白天折二太爺慶壽,已經喝了一遭,晚上是折家族人的聚會,喝的更多,一個個酩酊大醉,哪曉得咱們從天而降,所以也沒費多少周折,折家上下一個不少,全都抓到了,現在都已投入囚車,大人可要見見他們。”
“不不不,本官……本官不見他們了。”赤忠臉上掠過一片不太引人注意的慚色,仔細想想,他又不放心地道:“你確定?折帥和折御卿、以及折家上下重要人物盡皆抓到了?”
蕭晨道:“末將親自一一覈對的,絕不會錯。”
赤忠頷首道:“唔,那就好,那……本官就放心了。”
蕭晨道:“大人,那……末將馬上押運他們上路?”
赤忠皺了皺眉頭道:“王大人爲什麼這麼急,夜色深沉,萬一有個什麼差遲,豈不壞了大事,要不然……等到天亮如何?”
蕭晨急道:“那怎麼成?咱們動手雖快,折家還是放出了烽火,現在營盤嶺、石嘴驛的守軍正向這裡馳援,住在南城的那些高官顯要、權貴名流也在集結家將侍衛,試圖殺過河來,任誰也想不到大人您剛一得了百花塢,馬上就把折家上下全部轉移了的,此時把他們運走,最是安全不過,何況還有末將親自押運呢。”
赤忠還是猶豫不決,蕭晨又道:“大人,忠於折家的軍隊爲了把折家滿門救出去,必會不遺餘力攻打百花塢,雖說此處糧草充足,易守難攻,足以支撐到朝廷的援軍趕到,可是那樣一來,咱們的死傷必重。如果把折家的人全都運走,交給王繼恩大人,各路援軍一旦知道折家已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必然軍心渙散,再無鬥志,有他們爲人質,大人才能更好的控制府州,咱們也能少一些傷亡啊。”
“這個……,好吧,你馬上把人運走,一定要親手把他們交給王繼恩大人。”
蕭晨挺胸道:“大人放心,屬下但有一口氣在,決不辱使命。”
“好,本官給你三千……不,給你五千人,務必要押着折家上下,決不可出現半點差遲。”赤忠猶豫了一下,目中閃過一絲狠色,低聲道:“如果真的被人截住,且無法突出重圍,你就……”
蕭晨會意,重重一點頭,獰聲道:“末將明白,如果事有不濟,折家上下百十口人,不會有一個活着!”
“好,你去吧……”
赤忠看着蕭晨急步離去,略一思忖,忽也喚過幾名親兵,急急走了出去。
赤忠隱在城門一側,混在士卒們中間,眼見燈籠火把打起,一排早已備好的囚車將折家滿門一一押運出去,像折御勳、折御卿這樣的重要人物,都是單獨一輛囚車,赤忠親眼看見他們被五花大綁在捆在囚車裡,這才放心。
囚車駛出百花塢,只見唯一的一座橋樑上剛剛經過一場廝殺,對岸的人摞下了許多屍體,已退回南岸。蕭晨沉聲吩咐道:“熄了燈籠火把,加緊趕路。”
一支大軍護着二三十輛囚車,藉着夜色的掩護,急匆匆沿河而下,行出裡許,就見遠處山嶺上一條火把長龍正急急奔向百花塢,那是營盤嶺的守軍看到了百花塢上燃起的烽火,急急趕來馳援,蕭晨見了,不禁冷冷一笑。
折家四太爺、五太爺、和老七、老九,還有折惟昌和折惟忠兩個小輩困在同一輛囚車上,五太爺醉意未去,神色卻已清醒,他藉着月色環顧四周,喃喃自語道:“赤忠這個叛賊在搞什麼鬼,這是要把咱們運到哪兒去?”
沉吟有頃,摸不着頭腦,五太爺回過頭來,怒視九太爺道:“老九,以前,咱們的‘隨風’一直是由你負責的,雖說如今交給了惟正,可他還年輕,許多事仍然是由你掌舵,你可倒好,你是怎麼管的,咱們折家被人家一窩端了,居然一點消息都沒有。”
九爺苦笑道:“老五啊,咱們的‘隨風’,耳目眼線都排布在外面,難道是用來監視自家人的麼?誰想得到他赤忠吃了熊心豹膽,居然會窩裡反?”
老五怒不可遏地道:“他們困住聚會堂,喝令我折家的家將們放棄抵抗時,不是說過麼,朝廷已調安利軍、隆德軍控制了廣原的程世雄,王繼恩親率寧化軍、晉寧軍、平定軍、威勝軍進入府州,綏州刺使李丕壽秘密北上,設伏截擊麟州楊繼業的援軍,叫咱們不要妄想,速速棄械投降麼?那些不是外面,還有那裡是外面?怎不見一點消息傳回?”
老四這時也黯然道:“不錯,憑他一個赤忠,就算反了,哪能鎮得住整個府州。正因如此,纔不慮他反。如今他真的反了,那話決非恫嚇,赤忠背後,一定有朝廷撐腰,所以他才甘冒天下之大不諱。老九啊,咱們折家這次算是徹底栽了,如果‘隨風’能事先發現點什麼風吹草動,咱們何至於如此不濟?”
老四、老五都這麼說,一向淡定沉着的九爺急得臉色赤紅如豬血,他氣極敗壞地道:“我們折家的眼線雖不能打入宋國高層,但是宋軍若有什麼風吹草動,大軍調動間,聲息豈能小了?那樣的話,就絕不可能瞞過我的耳目!”
老四沉聲道:“事實是,他們已經瞞過了你的耳目,難道你想說,朝廷兵馬根本沒有接應赤忠,赤忠是發了失心瘋,纔想憑他草城川傾巢而出也不過一萬八千的兵馬,就想來個改朝換代,佔據府州?”
九爺登時語塞,他失魂落魄地望向茫茫夜色中的層層山巒,聽着滾滾不息的黃河滔聲,百思不得其解地喃喃自語道:“怎麼可能?安利軍、隆德軍、寧化軍、晉寧軍、平定軍、威勝軍,但有一處調動兵馬,我怎麼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有收到?難不成……我的‘隨風’也盡被收買叛變了不成?”
騎在馬上,橫槍行於囚車旁的蕭晨把他們的對話都聽在耳中,蕭晨抿了抿嘴脣,回頭望了眼已看不到一絲燈火的百花塢方向,臉上又露出了得意而陰險的笑容……
以君伐臣,且無正當名義,實在不是一件正大光明的事情,因此即便大宋朝廷的高級官員們,對趙光義取府州的計劃也大多不曾與聞,只有一個在外帶兵,且與皇帝曾同謀過弒君大事的王繼恩,是這樁陰謀的全程參與者。因此從朝廷方面,即便他們的密探成功地在朝廷的要害部門潛伏下來,這一次事先也休想打聽到一點什麼消息。
楊浩的“飛羽”秘探,除了一些固定的消息站之外,已全部調往西域蒐集戰爭情報,但是折家的根基就在此處,“隨風”的密探雖也時刻關注着河西走廊的戰事,但是他們的重點監察對象,仍然放在府州外圍。
正如折九爺所說,“隨風”秘諜雖不能打入朝廷的要害部門,但是府州周邊的朝廷駐軍乃是重點監控對象,他們如果有什麼風吹草動,根本無法瞞過折家訓練有素的秘探們的耳目,然而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對這次內外勾結的兵變,折家事先的確一點異動都沒有發覺。其中緣由何在呢?
烽火臺烈焰衝宵,在夜色中異常的醒目,當百花塢的烽火臺上燃起衝宵的烈焰時,一座座山頭的烽火便相繼燃起,迅速向遠方傳去。
以建在高山上的麟州城爲中心,長城綿延而去,探向四面八方,烏沉沉的夜色中,它們就像一條條沉睡的古蟒巨龍,一動不動,突然,其中自北方延伸過來的一條長城烽火臺上,突然相繼燃起了烽火,本已睡下的楊繼業聞訊匆匆披衣起身,登上箭樓向遠方眺望一陣,確認警訊來自府州,不由瞿然一驚。
今天是折二太爺的大壽之期,他還着人送了一份厚禮去的,楊繼業實在難以想像府州這一晚會發生什麼樣的變故,難道是折二太爺喝的興起,要玩一出“烽火諸侯”?
楊繼業當然不會以爲折二太爺會有這個雅興,眼下敵情未明,但兵貴神速,援軍是絕不能等到真相大白之後纔派遣的,楊繼業立即披掛整齊,擊鼓聚將,點齊一路人馬,先使數百探馬先行上路,察探消息,又遣長子楊延朗、次子楊延浦領兵八千,殺奔府州。
大軍連夜上路,鐵騎馳騁,次日中午便抵達了府州與麟州之間最大的關隘大堡津,稍事休息之後,又馬不停蹄地繼續趕路,沿途根本未曾遇見綏州刺史李丕壽的一兵一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