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楊浩一言,牽動了竹韻的心事。自敘身世,自憐自傷之餘,她忽然機一動,說出了願一生服侍楊浩左右的願望。要知道這個時代男主人專屬的丫環侍婢,那可是半妾半婢的身份,並不同於普通的侍婢,竹韻這已是向他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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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說完,竹韻既惶恐又羞澀,忽然有些後悔自己的唐突,萬一楊浩不答應呢?那以後怎還有臉在他面前出現,不過……不過……萬一太尉答應……,竹韻的心像小鹿一般卟嗵嗵地跳了起來。
不想楊浩聽了她這句話卻兩眼放光,匆匆站起,說了一句與她想聽的毫不相干的話,拔腿便走。
“太……太太……太尉……你……”
竹韻傻眼了,自己只是稍示愛意,竟然把楊太尉嚇跑了?難道自己真就如此不堪麼?
楊浩拔腿跑出了寢帳,忽然又繞了回來,向帳中一探頭,笑吟吟地道:“竹韻,你早些歇了。本官忽然想起一樁大事,還得馬上去辦。那小牛肉聞着很香,先燉着,等我回來再品嚐。”
“喔,是……”竹韻馬上露出了歡喜的笑容。
看着楊浩又火燒屁股般地跑出大帳,竹韻拈起湯匙,在碗中輕輕攪拌了幾下,舀起一匙湯來。湯水清亮,牛肉鮮紅,湯水中還飄着一片乳白色的野蔥,輕輕把肉湯送進嘴裡,頓時濃香滿口,竹韻的一雙眼睛便彎成了一雙月牙兒:“其實……人家不只會殺人,調羹制膳也很有天賦呢,只要給我機會,我一定能做得更好吃……”
她又舀了匙濃香撲鼻的牛肉湯送進嘴裡,然後托起下巴,癡癡地想:“可是……他到底是答應了呢還是不答應?又或者……方纔根本沒有聽進心裡去?”
楊浩離開寢帳,快步走到中軍大帳前面,忽地站住腳步,擡眼望了一下那低懸蒼穹的一天繁晨,長長地吸了口氣,只覺得神清氣爽,心懷大暢。
他是關心則亂啊,自從知道府州出了事,他的心中便一直糾纏於走與留之間的利弊得失上,所以始終委決不下。而今竹韻一語驚醒夢中人,讓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思考對府州之亂的應變措施時,從最根本的出發點就是錯誤的。
用兵者無情,伐謀者無心。這種關鍵時刻,他應該保持絕對的冷靜,讓自己站到一個更高的角度來俯視這場危機,他現在最需要做的不是計較一城一地之得失,不是權衡走與留的利弊,而是應該考慮在先機已失的情況下采取什麼樣的措施來化解這種不利局面,扭轉對他不利的局面,把主動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
唯有掌握主動,不讓趙光義算計到他每一步的行動,那麼即便一時失利,他也能漸漸改變這種頹勢,否則的話,每一步的反應都在對方掌握之中,他只會一步錯、步步錯,被趙光義牽着鼻子走。當初李光睿驚聞夏州有失匆匆撤兵,就在他的掌握之中,而李光睿逃至無定河時卻突然設伏反擊。殺了一個回馬槍,就大出他的意料之外,那一戰若非他窮極智生,借河水逃出了生天,李光睿可不就反敗爲勝了麼?
楊浩本來最擅長於逆境中尋找機會、製造機會,把握主動。不管是他當初率漢國五萬民衆以聲東擊西之法逃往府州,還是將計就計給李繼遷來了個致命的反伏擊,還是挑起吐蕃、回紇與夏州之戰,牽制夏州發展蘆州,又或者於唐國遇刺,或是在上京大牢中運籌帷幄反制蕭後,莫不是身臨絕境後又起死回生。
可這一回,他險些分寸大亂,原因無他,只因爲他的家業越來越大,負擔也越來越重,原來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輸個一乾二淨,重新做回一個白丁,所以他該拼命時敢拼命,該放棄時敢放棄,然而現在他雄踞西北,勢力龐大,心中的牽絆多了,顧忌也就重了,遠不如以前那般灑脫。
如今因爲竹韻那番話,楊浩心中陰霾盡散,頓時敞亮了許多。
這一晚,剛剛睡下的各路將領們輪番被楊浩派人叫起。一個個傳喚到中軍大帳。楊浩掌起燈燭,與他們秉燭夜談,逐個促膝談心,分析當前局勢,權衡走與留的利弊得失,研究種種應對方案,統一大家的思想,及至天光大亮,楊浩說的口乾舌燥,卻也對所有的重要將領們都溝通了一遍,而他靈機一現的想法在和大家的探討辯論中也更形成熟完善。
太陽不聲不響地從東噴薄而出,伏在几案上沉沉睡去的竹韻被一陣急促的擊鼓聲驚醒了,睜眼一看,天光大亮,起身走到帳外一看,就見各路將領正頂盔掛甲急匆匆趕往中軍大帳,竹韻心中納罕不已:“到底出了什麼事,太尉似乎一夜未睡,早膳也不用,便又召集衆將領議事了?”
“哎呀!”
竹韻忽然想起那鍋小牛肉,趕緊又回到帳內。她本以爲楊浩說的回頭再吃是一會兒就回來,本來在竈裡又加了柴禾,希望把那牛肉燉得酥爛香濃。給太尉做夜宵吃,誰想加完了柴,等得無聊,竟然睡了過去。竹韻急急趕到竈旁,只見竈下火苗已滅,只有火星一閃一閃,似乎熄滅了也沒多久。
掀起鍋蓋一看,本來清亮的肉湯已經變得混濁了,舀起一塊牛肉嚐了嚐,燉得已經失去了香滑可口的感覺,口感有些發柴了。竹韻有些沮喪地看着那鍋牛肉發起愁來。
就在這時,兩個吵吵嚷嚷的聲音傳到了耳中:
“這些魚兒得燉來吃,那湯燉成濃稠的乳白色,喝下去最是補身。”
“奇哉怪也,把魚燉了湯喝補身子,難道把魚整條的吃下肚去反而不補身子了?饞人愛喝湯,懶人愛睡覺,竹韻姑娘有你那麼饞麼,要我說,還得是烤了吃,你瞧這魚,個個都有巴掌大,颳了鱗使火一烤,色澤金黃,鮮香撲鼻,咱西北菜色,講究的就是燒與烤。你祖上不是琅琊人麼?又不是江南人氏,哪那麼愛喝湯。”
“廢話,我這不是替竹韻姑娘考慮麼,那麼俊俏的一個女子,你叫她把魚烤得焦糊巴剌的,一條魚啃完,那俊模樣全毀了,臉蹭得就跟花臉貓兒似得,很好看麼?”
“咦?老卡,我聽着這話不對勁兒呀,你莫不是看上人家竹韻姑娘了?我說你一大早的攔河捕魚呢,敢情是爲了討人家竹韻姑娘的歡心呀?”
“胡說八道!我老卡用得着討好女人嗎?我要是看上了誰家的姑娘,只要勾勾小指,她還不打扮打扮馬上歡天喜地的上花轎?咳!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你說……我要真有那個意思,我這官職地位,還配得上她?聽說她是大帥的飛羽秘諜,我老卡可是堂堂的肅州軍左果毅都尉大人……”
兩個人離得還遠,可是他們嗓門本來就大,竹韻的耳力又特別的出色,這番話都被她聽在耳中。竹韻嘴角一翹,便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
“啊!竹韻姑娘……”
卡波卡和支富寶走到竹韻帳前,就見人家大姑娘正俏生生地站在帳口,卡波卡那黑胖大臉居然難得地紅了一下,竹韻清亮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卡波卡手上有一根紅柳枝,枝上拴了三條巴掌大的白魚,陽光下,那鱗片閃閃發光,魚腮還在翕動着,十分鮮活。
卡波卡趕緊獻寶似的舉起那串魚來,嘿嘿笑道:“竹韻姑娘,這是老卡一早從河裡摸到的魚兒,想着竹韻姑娘傷勢未愈,送來給姑娘你換換口味,補補身子,這魚鮮的很,燉湯最好。”
“竹韻姑娘別聽他的,這魚炙來吃最香,再配盅好酒……”
“你別說話,又不是你捉的。”卡波卡勃然大怒,狠狠瞪了自己的老友一眼。
竹韻伸手接過他遞來的魚兒,柔聲說道:“卡將軍有心了,竹韻真不知該如何謝過將軍纔好。”
卡波卡聽到她細細柔柔的聲音,激動的滿臉紅光,搓着手道:“不謝不謝,嘿嘿,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啊!”竹韻輕呼一聲,好象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了,我昨兒晚上燉了一鍋小牛肉,一個人又吃不下,將軍如此好意,我就把那肉湯回贈將軍好了。”
“哎喲,不敢當,那可不敢當。”
卡波卡連聲推辭着,竹韻不容分說已走進帳去,人家大姑娘的寢帳,卡波卡可不敢冒冒失失地走進去,只是抻着脖子在帳口看,片刻功夫,竹韻提了一口陶罐出來,未語先笑道:“卡將軍,這是竹韻親手燉的肉湯,不熱着呢,將軍拿回去嚐個新鮮。”
“哎喲,這多不好意思,”卡波卡還在假意推脫,支富寶已一把接過了陶罐抱在胸前。
“嗚~~~嗚嗚~~~”蒼涼的號角聲響了起來,竹韻側耳一聽,說道:“聽這號角聲,莫不是有甚麼重要軍事?”
卡波卡笑道:“不妨事,不妨事,這是叫起的號角聲,還沒吃早飯,不會這麼早攻城的。”
竹韻嫣然一笑:“話可不是這麼說,國不可一日無君,軍不可一日無帥,兩位將軍可是統領一方的大將軍呢,萬一有什麼倉促的事兒,士卒們尋不見兩位大人怎麼辦?竹韻可不敢耽擱了兩位將軍大人的公事,這就請回。”
“呃……,好好好,那我就回去啦。”卡波卡依依不捨,卻又不想被竹韻看輕了他,便一步三回頭地去了。
兩人走出老遠,竹韻耳梢動了動,就聽卡波卡喜不自勝地道:“嘿!你說竹韻姑娘送我肉羹,是不是對我也有那麼點意……嗨!你怎麼喝上啦?”
“嘖嘖嘖,火候太老啦,湯已經不鮮了,肉也發柴了,這怎麼吃啊?”
“屁話!你還講究上了?誰上趕着給你吃了,這是竹韻姑娘送我的肉羹,拿來拿來……”
兩個人搶奪起來,竹韻遠遠看見,忍不住“吃”地一聲笑,隨即卻又掛上一臉幽怨:“唉,怎麼識貨的卻是這麼個黑炭頭呢?難道在太尉大人眼中,本姑娘不算女人麼?”
怏怏地回到帳中,提起那串魚兒來,竹韻眨眨眼,忽然犯起愁來:“這魚,是燉了給他吃呢,還是烤來吃好?”
中軍大帳內,楊浩神情肅穆,腰桿兒筆直,經過一段相當詳盡的分析演說之後,楊浩沉聲道:“諸位將軍,此時回師,遠水難救近渴,而且一路疾馳,兵困馬乏,難以投入戰鬥。況且,我們剛剛收復的涼州、肅州,也必被歸義軍和甘州回紇趁機佔據,以致前功盡棄。此外,歸義軍和甘州回紇也不會坐失良機,如被他們一路追殺、攔截,損失之重可想而知。
故而,本帥決定,他打他的,我打我的。東線防務,交由楊繼業和种放就近指揮、便宜行事,我西征大軍堅持原定計劃,不惜一切代價,務必奪取瓜沙,回頭再收拾甘州,以確保西線無後顧之憂。本來,本帥想等沙州起事,瓜州軍心大亂之際才強攻瓜州,以儘量避免傷亡,然而府州之變,促使本帥不得不提前動手,不然消息一旦傳到歸義軍耳中,曹延恭心有所恃,更不會降了。
今日,我軍便開始加強攻勢,爭取以最快的速度拿下瓜州,沙州那邊如不能和平到手,那也要以武力強行奪下,此番誓師出征,不管發生任何變故,河西走廊必須打通!任何人、任何事,不能左右我們的行動,不能動搖我們的決心!”
“木恩!李華庭!”
“末將在!”
兩員大將抱拳出列,楊浩一抽令箭,厲聲喝道:“本帥命你兩軍立即攻打南城,斷敵水道。”
“遵命!”二人接過令箭抱拳而出。
“劉識、鄧弘!”
“末將在!”
“本帥命你二人分別攻打北城,北城地勢較高,如不可攻破,也要儘量吸引城中守軍,爲木恩、李華庭製造戰機!”
“遵命!”
“艾義海,本帥命你部繼續佯攻西城,阻敵退路,機動輕騎不得妄動,隨時等候沙州消息,以作赴援!”
“末將遵命!”艾義海接了令箭也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其餘諸將悉從本帥調遣,隨本帥攻打東城,各營輪番上陣,以車輪戰法,不予城中守敵片刻喘息之機!”
衆將轟然應喏,潮水般退出帳去,各自翻身上馬,帶了親兵侍衛馳回本陣,片刻功夫,急促的號角聲便紛紛響起。
楊浩又拈起四封信來,這是他一夜不眠匆匆寫就的,揚聲喚道:“暗夜!”
帳外應聲便閃進一人。暗夜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羣人,他們是從古大吉和古竹韻父女按照殺手標準親自栽培出來的飛羽秘諜中精心挑選出來的一羣性情沉穩、機智聰敏、武藝出色的人,直接聽命於楊浩,平常配合馬燚的人擔負警戒侍衛,緊急關頭則直接依楊浩的指令行事。
楊浩沉聲道:“這四封秘信,務必直接交到夏州种放、麟州楊繼業、蜀中童羽和上京蕭後手中,切切!”
“遵命!”那暗羽侍衛也不多話,接過秘信揣在懷中返身便走。
楊浩望着寂寂無人的大帳,這才輕輕地吁了口氣。
蕭綽是個雄才大略的女中英主,拋卻兩人的兒女私情不談,她也不會坐視趙光義佔據西北,趙光義既然對府州動了手,蕭綽那邊必有動作,這一點勿庸置疑,不過於公於私,他這封信還是該送的。种放和楊繼業那邊交待的就比較簡單了,楊浩已做出了授權,允許他們兩人視情況便宜從事。
在楊浩的考慮中,府谷折家滿門落入赤忠之手,府州已是羣龍無首,折家軍成了一盤散沙,在蓄勢已久早有準備的趙官家面前,恐怕是守不住了。而府州一丟,麟州險要盡失,朝廷兵馬可以循故長城古道,浩浩蕩蕩直接殺往麟州。
東線兵力有限,又失去了折家軍這個強援,楊繼業孤木難支,如果死守城池,與朝廷兵馬打消耗戰,後果極是堪慮,所以他做了最壞的設想:如果府州已失,可以果斷放棄麟州,以銀州和蘆州爲據點,收縮兵力退守橫山。這樣,一則可以拉長宋軍戰線,增加他們的後勤負擔,二則以橫山居高臨下的險要地勢,可以起到一夫當關的作用。
府州已失的話,棄守的不過是一個已失去戰略作用的麟州,卻可以爲他爭取足夠的時間,使他從容打通河西走廊,拿下沙瓜肅甘涼五州,將整個河西徹底控制在手中。這樣的話,主動棄守麟州,集中兵力架設橫山第二防線,便可以扭轉東線兵力不足、且受制於朝廷先發制人的被動局面,換來的卻是盡擁河西,懷抱隴右,俯瞰關中,而且依託橫山險隘,時機得宜時隨時可以放馬中原,再殺回麟府兩州,這筆買賣划算。
同時,因爲趙光義露出了猙獰的爪牙,開始迫不及待地對西北用兵,他預埋於蜀中的伏棋也該發揮作用了。如今控制着蜀中十萬義軍的首領叫趙得柱,而二三四號首領,卻因爲原有的頭領戰死,或在朝廷的鎮壓下漸漸顯出自身的不足而退出了權力中心。
如今坐二三四號交椅的頭領,都是這兩年間新崛起的人物,這幾年中,利用楊浩暗中支持的財力、物力、人力和消息,童羽和王鵬,也就是彎刀小六和鐵頭,在蜀中義軍裡戰績顯赫,脫穎而出,已經成爲蜀中義軍的二三號人物。四號人物是去年春天剛剛投效義軍的一個農夫,名叫王小波,因爲他作戰勇敢,爲人仗義,且屢立戰功,極具戰爭天賦而迅速成爲義軍的首領。
因爲這兩年來蜀地官府鎮壓義軍的軍事行動越來越頻繁,趙得柱吃了幾次敗仗以後信心不足,開始退向蜀中的霸州、汶川、威州一帶,由此再往西去,就可以馬上退到吐蕃人的地盤,可以避免被朝廷兵馬一舉吃掉。然而局縮於這一隅,也限制了義軍的發展和在蜀地的影響,軍械、糧草漸趨緊缺。
由於當時潘美奉命橫掃江南,將未成氣候的江南叛軍一掃而空,無法與蜀中遙相呼應,楊浩對義軍西退青城山的舉動未做任何干涉,並與小六保持着聯繫,常常將打探到的哪些城池積蓄有大批糧草軍械的消息秘密通知他,使得義軍如有神助,每戰總有斬獲,糧草實在接濟不上時,李聽風還會安排行“糧商”,主動等着他去劫,這支隊伍才得以倖存下來。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在是動用這支人馬的時候了。楊浩在秘信中面授機宜,令小六和鐵頭說服趙德柱率領大軍該地,北出雞宗關,襲擾茂州、龍安、巴西、綿竹等地,或南出桃關,襲擾彭州、蜀州、鞏州、眉州,必要時兵臨成都城下,好好敲打敲打趙光義,蜀中一旦震動,河西的壓力就能減輕。
而且,義軍人數雖衆,號稱有十萬大軍,卻是一支烏合之衆,老弱病殘只能站崗放哨的、只會搖旗吶喊架秧起鬨的,原本就是打悶棍下悶藥幹些剪徑強梁勾當的,如果不經一番錘鍊。這支隊伍以後也不堪大用。
可是,這支義軍當家做主的大當家,卻是開鹽井的趙掌櫃趙得柱,此人殺氣有餘、謀略不足,而且一向獨斷專行,能不能聽話很難預料,所以楊浩在信中密囑彎刀小六,如果不能控制他,那就除掉他,把這支義軍徹底掌握在自己手中。小六能不能完成使命,他同樣擔心不已。
默默佇立,沉思半晌,楊浩終於覺得有些腹中飢餓了,這時他纔想起竹韻燉的那鍋小牛肉,正想過去吃上一碗,就聽戰鼓轟鳴,攻城之戰再度打響了,楊浩精神爲之一振,伸手取下披在帥椅上的大氅,振聲道:“來人,隨本帥陣前督戰!”
竹韻終於決定把魚烤來吃了,把魚去了鱗,清除了內臟,清洗乾淨,然後在竈下生起火來,架起魚串小心地炙烤着,帳簾兒掀着方便放煙,陽光自帳口斜斜照入,照在魚串上,隨着熱力的烘烤,魚兒漸漸呈現金黃的顏色,一滴滴魚油滴落火中,燒得滋作響。
竹韻見了不禁眉開眼笑,沾沾自喜地誇讚自己道:“我還真的很有調羹治膳的天賦呢。”
就在這時,戰鼓隆隆響起,外面人喊馬嘶,一片喧囂。
竹韻詫然,連忙把魚子架擡高了些,離開火頭,然後起身走出帳去,只見各營官兵正匆匆調動,百十人一組的軍械兵推着巨大的攻城器械,喊着號子一步步向瓜州城挺進;分別穿着夏州、涼州、肅州三地軍服的上千名士兵,牽着一匹匹馱着旋風炮的駱駝,拉着一車車石炮,氣勢洶洶地衝出營去。還有四人擡一架的大型牀弩,足有兩百多具,斜斜向上矛一般粗細的箭簇在陽光下閃耀着鋒寒的光芒。弓手扛着一匣匣箭矢,一溜小跑地向前奔去……
從這場面來看,是前兩天攻城時從未使用過的強大攻勢,竹韻連忙攔住一名匆匆而過的校尉,問道:“今天這麼早就開始攻城了?三軍不必用膳麼?”
那校尉大聲嚷道:“大帥有令,各軍輪番攻城,不給城中守軍片刻喘息之機,要吃飯,也得各營輪着來嘍。”
“駕!駕駕!讓路讓路,莫阻了本將軍回營!”
艾義海一手提繮,敞着懷,腰挎大刀,一面很囂張地叫嚷着,一面領着他那百餘名馬匪出身的侍衛,很拉風地策馬揚鞭,疾馳而過,馬屁股後面攪起漫天黃沙。
“呼~~”地一聲,浩蕩之風撲面而來,卷帶着那戰馬揚起的塵沙,就像颳起了一陣沙塵暴,竹韻以手遮目,待那一陣風沙捲過張眼再看,方纔那校尉已跑得不知去向,竹韻瑤鼻兒一哼,輕斥道:“這個艾義海,行事作派,怎麼依舊像個馬匪似的……”
她不以爲然地搖搖頭,返身走回寢帳,片刻功夫,就聽帳中傳出一聲憤怒的尖叫:“我的魚啊!天殺的艾義海!”
同一個早晨,敦煌古城也在忙碌着。
南枕氣勢雄偉的祁連山,西接浩瀚無垠的羅布泊,北靠嶙峋蛇曲的北塞山,東峙峰巖突兀的三危山,中間的就是沙州敦煌,歸義軍的大本營。
沙州敦煌有九大家族,他們是在敦煌這塊特定的土地上產生的地方大族,其中歷史淵源最久遠的家族要追溯到漢朝,自漢以來,他們在沙州世代官宦,歷久不衰,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強大的家族勢力,就像根系發達的駱駝刺一樣,牢牢地控制着這片沙漠綠洲,在漫長的歲月中壟斷了敦煌地區的政治和經濟命脈。
這九大氏族是張、索、曹、陰、李、汜、閻、安、令狐。
一大清早,各大家族在敦煌的“掌門人”便都被張家請了來,張家年逾八旬,久已不問世事的張承先張老爺子忽然撒了貼子,遍邀各家家主來府上相聚,這個面子,誰能不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