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縣尉取出文書,向里長保正們說明了自己身份,原來此人姓趙名傑,是剛剛調來本地的縣尉,一路跋涉趕來上任,不想卻在這店裡丟了官印。
丁玉落在一旁向馮大掌鞭問清從這兒到臨清縣衙再趕回來,縱是快馬奔馳也得一天,如果等那縣尊老爺點齊三班衙役捕快,再施施然的趕到這兒來,可就不是三天兩夜的事了,她如何等得起?
眼見那位趙縣尉讓人把整個客棧圍得水泄不通,她便與柳十一、陳鋒,楊夜、李守銀等幾個管事計議了一番,這些人對付些鄉間小吏還成,真見了朝廷的正式官員先就怯了,哪還想得出好主意,無奈之下,丁玉落便袖了一張五百兩的銀票,自己趕去求見趙傑趙縣尉。
趙縣尉召來鎮中民壯,正讓他們逐間客房進行搜索,細緻得連一隻蟑螂也不許放過,自己咬着牙,鼓着腮幫子坐在客房裡運氣,及至聽說丁玉落請見,一時不明她的用意,便讓人把她放了進來。
丁玉落見了趙縣尉,連忙上前抱拳參見,恭聲說道:“縣尉大人,小民人乃霸州丁氏家人,此次押運糧食到廣原是充作軍糧之用的,事情十分緊要。大人丟了印信之事,小民敢保證我丁家上下不會涉及其中。丁家販運軍糧,也是爲朝廷效力,還請大人多多體恤,能高擡貴手讓我丁家車馬上路,丁某願以霸州丁氏身家作保,同時留下人來聽候大人垂詢,直至案情真相大白。”說着一張銀票就悄悄遞了過去。
趙傑丟了印信,眼看連縣尉都做不成了,此時簡直看誰都像是賊,如何肯就此罷手,當下冷笑一聲道:“你拿廣原軍來壓我麼?他廣原軍再大,也管不到我臨清縣尉頭上。霸州丁家我倒是聽說過的,若是尋常事,本官賣你個面子幫本並無不可,可是本官的官印丟了,本官的前程都將不保,如今自顧不暇,你想讓我放過你們?我這印信一刻找不到,便不得一人離開,沒得商量。”
丁玉落再三相求,心煩意亂的趙縣尉暴躁起來,拍案喝道:“丁家財大勢大,怎麼竟使一個女子運糧?我看你女扮男裝,又裹脅這許多壯漢同行,就可疑的很,再要聒噪,本縣尉就扣了你的糧車,把你下了大獄,什麼時候查得明白再放你出來!”
丁玉落無奈,只得唯唯而退,見了柳十一等執事期望的眼神,黯然搖了搖頭。此時鎮上民壯正在後面逐屋搜查,已經被搜過身的人都在飯館裡等着消息,飯館裡一片靜謐,過了半晌,長風酒館的掌櫃愁容滿面地走了出來,大家連忙問道:“裘掌櫃的,東西找到了麼?”
裘老實搖搖頭,嘆道:“還沒呢,仍在搜查,趙大人那臉色可怕的很,小老兒不敢在後面呆着了。聽趙大人那口氣,勢要等來官差,直至此案查個明白了。”
旁邊座位上那桃花眼的年輕人正在吃包子,聞聲陰陽怪氣地道:“都說你裘老實憨厚,我看也不盡然。要說耽擱了行程,我們這裡人人着急,只有你這店主,那可是巴不得的事情,瞧瞧,瞧瞧,這一盤包子,都趕得上昨晚四個菜貴了,你這價兒漲的還真及時。”
裘老實面紅耳赤,結結巴巴地解釋道:“壁客官,你可真是冤枉小老兒了。昨夜鎮上一下子住進上千號人來,把小店儲備的肉、菜都吃光了,今兒早上實在沒別的東西了,就這包子,蒸了一屜又一屜,也供不上趟兒,這個這個……提價也是無奈之舉。”
這時那個青布棉袍的年青人沉不住氣了,他“啪”地一拍桌子,起身說道:“豈有此理,爲官一任,牧守一方,本該造福百姓。可他這位縣尉還未上任,倒擺起官老爺架子來了,他一個小小縣尉丟了官印,就要全客棧的人都在這裡等着?這官印一天找不到,本公子就要在這裡候一天,要是一世找不到,本公子還要在這裡娶妻生子不成?”說罷拂袖而起,舉步就要出店。
他剛到店門口,兩個握着梭槍的民壯一下子攔在門口,冷喝道:“站住,奉縣尉大人令,官印沒有找到之前,任何人不得離開!”
“滾開!”那青布棉袍的漢子把眉一揚,昂然道:“本公子是太原秦家的秦逸雲秦公子,這西北地面上,不管什麼地方,本公子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誰敢攔我?”
在座的人但凡出過遠門兒的,還沒有不知道太原秦家的,一聽他是秦家公子,酒館中頓時一陣騷動,但是仔細瞧瞧他的打扮,衆人又露出不以爲然之色。太原秦家富比王侯,秦家公子出門兒會這般寒酸?會連一個家僕小廝都不帶?
那把門的戶長一驚之後瞧他模樣,也是冷笑連連,顯然是根本不相信他的話的。二人在門口爭執,丁浩冷眼旁觀,向馮大掌鞭低聲問道:“老爺子,太原秦家很有勢力麼?”
馮大掌鞭道:“那是自然,太原府的秦家,廣原府的李家、平原府的折家和唐家,那是西北四大世家,秦家在四大世家之中排名第三,以販馬爲主業,富可敵國,結交的都是王侯將相一流人物,如果這人真是秦家公子,就是咱霸州知府見了都得恭恭敬敬待以上賓,不過……看他模樣,這謊扯得實在是大了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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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浩聽了,轉目望向那自稱秦逸雲的秦公子,目中露出思索之意。
此時,那位秦公子和門口的戶長已經吵翻了,戶長大怒,讓兩個民壯上前拿人,秦逸雲滿臉冷笑,忽地退開一步,從袍下摸出兩個小掃子來,雙手翻飛,把兩個小掃子舞得風車一般,沒幾下就突進二人的槍陣,一矮身,小掃子重重地敲在兩個民壯的脛骨上,疼得他們慘呼倒地。
秦公子長身又起,利落地騰身一躍,收過勢子,手腕一翻,兩支小掃子“刷”地一下往肋下一挾,昂然站定,那姿勢動作看得丁浩兩眼一直:不得了啊,這位秦公子要是嘴裡再“咿咿呀呀”的叫上幾聲,簡直就是李小龍再世。
原來這秦公子所用的小掃子就是雙截棍。掃子是西北民間的俗稱,當時正式的官名叫盤龍棍。分大小兩種,大掃子叫大盤龍棍,小掃子叫小盤龍棍,只不過這時候的盤龍棍不像後來的雙截棍一樣兩截一般長,而是一截稍長、一截稍短。
這武器是大宋當今皇帝,剛剛坐了天下不足十年的趙匡胤所創,自他做了天子,他獨創的武器盤龍棍和他擅使的一套拳法便在天下間流行起來,許多年輕人習武,都要練練趙氏長拳和盤龍棍,不過練得像此人這麼地道的,可着實不多。
一見手下吃了大虧,那戶長呼哨一聲,門口立即又涌來七八個民壯,頭前幾個持着梭槍,後面幾個居然張弓搭箭。西北地區民風剽悍,青壯個個習武。如果在這麼近的距離讓他們把箭射出來,這秦公子可沒有把握躲開,一見這般情形他頓時僵在那兒,有些進退兩難。
五杆長槍趁機攢刺過來,把他團團圍住,然後那戶長上前繳了他的掃子。趙縣尉聞訊從後邊出來,他根本不信這秦逸雲自報的身份,只是冷笑道:“你急着要走,又隨身攜有兇器,最是可疑,把他給我抓起來,本官要親自審問。”
怒不可遏的秦公子被幾個民壯五花大綁地押了下去,趙縣尉看看坐在酒館裡的人,說道:“你們這些人,最好都給本官安份一些。誰若不識好歹犯在本官手上,我就讓他吃不了兜着走!民心似鐵,官法如爐,一旦落了案底,我讓你從此以後寸步難行!”說完大步走了出去。
丁玉落坐在桌前,看看六神無主的一衆執事,絕望地自語道:“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爹爹把如此大事託附於我,可我……竟然出了這檔子事。再耽擱下去,丁家……丁家就要毀在我的身上了……”說着,兩行清淚涔涔而下。
另一張桌上,那個長了一雙桃花眼的清秀公子苦笑道:“大過年的,竟然遇上這樣的倒黴事,罷了罷了,看來我得打譜在這長住下去了。瞧這一屋子的苦瓜臉,哪還有胃口吃飯呀。”
他起身端起那盤包子,揚聲道:“小二,給我房裡送壺茶來。”
“坐下,往哪兒走,後院還沒查完呢。”一個民壯立時喝道,那人只得無奈地又坐了回去。
丁浩冷靜地觀察着飯館裡的人,看到這裡目光微微一閃,正欲回頭說些什麼,忽地瞧見丁玉落珠淚雙垂,不由爲之一怔,他正要說話,丁玉落已一咬牙站起身來,丁浩忙也隨之站起,問道:“大小姐,你要去哪裡?”
“我,再去見那趙縣尉。”
“大小姐,那官印關乎趙縣尉的官位前程,你可有把握說服他,讓我們丁家這千來號人先行離開?”
“我……我……”,丁玉落訥訥半晌,忽地雙腿一軟,跌坐回凳上。
丁浩凝視着她絕望的臉龐,忽地說道:“大小姐,不如讓我去見見他好了!”
“你?”丁玉落、柳十一、李守銀等人都擡起頭來,訝然看向丁浩。馮大掌鞭和臊豬兒更是一臉震驚,臊豬兒悄悄扯扯他衣襟,小聲道:“阿呆,那……那可是縣尉老爺,大小姐都不成,你去頂什麼用,惹惱了他是要挨板子的……”
馮大掌鞭也道:“小丁,你去了怕是不濟事的,不要強出頭了。現在只盼那個什麼秦公子真是偷官印的賊,那麼咱們也就耽擱不了多少時間……”
丁浩搖搖頭,輕輕一笑:“問題是,那位秦公子有九成是真的秦公子。咱們如果什麼也不做,就這麼一直等下去,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我們也不必再去廣原了,直接回霸州等死還差不多。”
丁浩說完,整整衣衫,從容地走到那看守飯館後門的小戶長面前,微微一揖,朗聲說道:“煩勞戶長向縣尉大人通稟一聲,就說霸州丁浩,有事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