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聲悠悠,充滿淒涼味道,與這喜慶場面未免有些不合,蕭知府眉頭皺了皺,覺得有些不妥,但是一見楊浩微闔雙目,一臉悠然,似乎聽的十分入神,卻也不便制止,他招手喚過一個家僕,正欲吩咐他準備些賞錢,那笛聲忽地一拔,似有破音。
蕭知府一擡頭,就見楊浩正舉杯做飲酒狀,喉部露了出來,他的左手拿着一個果盤,正擋在頸部,上面窟出一雙笑眼。
果盤叮地一聲響,一枚鋼針彈落在桌上,這時那個楚楚可憐的小盲女迷茫的眼神突然恢復了清明,她滿面殺氣地盯着楊浩,尺八已被她扔在地上。
笛中只能藏一枚毒針,一旦射出也就成了廢物。
只見小盲女忽然間變成了一隻八腳蜘蛛,雙手頻頻揮動,從她腰間、衣領、袖內飛出許多枚暗器,幾乎與此同時,狂浩一腳踢翻了桌子,嘩啦一聲,杯盤落地,那七八枚暗器篤篤篤地全射在桌面上。
這些暗器都是有點類似雪花狀的飛鏢,在東瀛叫手裡劍,陽光下,那飛鏢都呈現出藍汪汪的顏色,顯然是淬了巨毒。
忍者身上是不會攜帶太多暗器的,因爲這友西既鋒利且有劇毒,藏之不便,而且太多的武器會增加體重,而忍者要求的就是要身輕如燕。七八枚暗器勞而無功,那小盲女身上已沒了暗器,她大喝一聲,竟是男人聲音,只見他一旋一拔,從竹杖中抽出一柄鋒利細長的劍刃,便向楊浩刺來,原來這支盲人杖竟是一支忍杖。
此時桌子已翻,諸位大人目瞪口呆地坐在那兒,襟袍上滿是油漬,有的人手裡還舉着筷子。楊浩一手拿着盤子,一手舉着酒杯,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兒,眼見狹長一劍如蛇信吞吐般刺來,楊浩手指一鬆,掌中杯砰然落地,摔個粉碎。
楊浩一摔杯,那幾個正在對面廊下似遊人閒逛的書生忽地躍了起來,快逾奔雷,直衝這一席的官員們殺來,手中俱都掣出明晃晃的。首,這時那些大人們才反應過來,一個個大呼小叫着四散開來。
楊浩手中盤子脫手飛向那刺客,同時單足向後一勾,將臀下的椅子勾到了身前,狹長的利劍穿過椅腿,楊浩呼地一旋椅子,便將那柄長劍絞落。刺客五指一收一張,攸地抓向楊浩五官,這片刻之間,他指端已套上五根鷹爪似的尖勾,險險地貼着楊浩的五官掠了過去。
”抓刺客、抓刺客!”
王寶財一面假惺惺地叫着,一面裝作尋找着武器,故意拖延不肯上前相助,可是他馬上就發現裝不得了,幾個書生模樣的人持着利刃已撲上前來,目標竟然是他。
那忍者用上了手甲鉤還是功虧一簣,他一面趨身繼續抓向楊浩面門,一面反手自裙下拔出了貼着大腿綁定的忍刀,這時,一個英眉俏目的青衣婢女突然閃到了楊浩面前,手中三尺青鋒颯然揮出,叮叮叮一串響,便把他掌上五枚手甲鉤削了下去,要不是他縮手及時,五根手指都要削了下來。
交手三合,那忍者已知這女子藝業不俗,今日勢難得手,便立即縱身逃去。他匆匆躥到院中,擡手一揚,忍刀刀鞘處彈出一道細繩,射中廊外一棵大樹,那忍者縱身一躍,藉那繩索之力便飄向院牆外面,竹韻追到牆邊,一個旱地拔蔥,單手一搭院牆,翻過丈餘高的院牆,緊緊追了下去。
當衙差們提着朴刀、鐵鏈色厲內茬地圍上來時,刺客們已作鳥獸散了,楊太尉處變不驚地振臂高呼:“諸位大人,諸位大人,勿要驚慌,勿要驚慌,刺客已經散去了,本官一路行來,險阻重重,遭遇刺客無數,早已司空具慣…………
蕭知府面如土色地迎上前道:“太尉,太尉……”
楊浩和顏悅色地對他道:“本太尉平安沒事,蕭知府勿需掛懷。”
箭知府語無倫次地道:“不是太尉,是宣旨使,王宣旨已氣絕身亡,公孫宣旨昏迷不醒,起……,這過……在下官轄內出了這樣的事情,下官可如何向朝廷交待啊。”
”竟有這樣的事?”
楊浩大吃一驚,趕緊衝過去一看,只見王寶財坐在一根廊柱下,二目圓睜,喉下一片血跡,已經死了。
這位佐佐木則夫先生是個武士,慣用的兵刃是刀,今日飲宴,他自然不能隨身攜帶兵器。可他萬萬沒有想到一路如影隨形地刺殺楊浩的蹙腳刺客們居然敢追進棒州城,在諸多官員們眼皮底下公然行刺,更可惡的是,一如既往的,他們殺不到正主兒,總是旁人遭殃。手中沒有趁手兵器的王寶財今日碰上的刺客武藝出奇的好,在兩名到客奮不顧身的聯手攻擊下被人一刀割破喉嚨,當場喪命。
反倒是毫無還手之力的公孫大人,被刺客一拳打飛出去之後就圍攻楊浩去了,反倒讓他撿回了一條性命。
楊浩悲憤地抱起死不瞑目的王虞候,向常知府一衆面無人色的地方官員們慷慨陳辭道:“這些刺客目無王法,刺殺朝廷命官,真是罪無可恕,一定要把他們繩之以法,一定要把他們明正典刑!”
說完了又安慰蕭知府道:“這些刺客蓄謀已久,一路追殺本官來此,並非釋州地方不靖,此事與諸位大人不相干,本太尉會上奏朝廷,言明真相。
“是是是";。
蕭知府感激涕零地道:“下官立即調集州府鄉勇兵丁,追緝兇手,保護大人,斷不容刺客們再接近大人一步。”
楊浩朗聲道:“多謝蕭大人美意,自本太尉離開汴梁,刺客們便陰魂不散地尾隨左右,他們想刺殺本官,自然是不想本官赴任。何人才會不想讓本官赴任,阻撓朝廷大計?自然是懷有不軌之心的奸人,本太尉要挫敗他們的陰謀,最好的辦法就是安會抵達蘆州,完成官家交付的使命。”
他冷笑一聲,毅然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誰也別想阻攔本官西行的步伐。蕭知府儘管派出丁勇鄉役追索兇手,至於本太尉麼……,本太尉要立即上路,日夜兼程趕往蘆州!”
他把王寶財怒目圓睜的屍體往蕭知府懷裡一塞,唬得蕭知府趕緊扶住,手腳已經發軟,好在州判大人辦案輯兇常見死人,膽子還大些,連忙搶上來接過屍體。
楊浩道:“王將軍的屍體,就暫且留置於此,勞煩蕭知府妥善安置。本太尉攜公孫宣旨赴蘆州,待公事一了,公孫宣旨回程時,再接了王將軍棺鋒上路。”
舞知府一聽,沒口子地答應道:“使得,使得,太尉儘管放心,這點小事,卑職一定辦得妥妥當當……”
竹韻追着那刺客一路出了城,那刺客穿街走巷,始終擺脫不了竹韻,於是不走城門,而是衝向了一處城牆。城頭的牆磚因爲年深日久已然風化,用那忍刀可以插入,他藉忍刀之助順利翻出了高有五丈的城牆,
他本以爲這一來就可以擺脫竹韻,不料竹韻竟是個精通“掛畫……的高手。
掛畫就是後來稱爲壁虎功的爬牆功夫,靠着城牆牆磚的細微縫隙,竹韻姑娘就像守宮遊牆似的,輕易地追出了城。
二人一個逃、一個追,那忍者像一條最狡猾的狐狸,竹韻則像一個既有耐心又有經驗的獵人,二人各施手段,始終不曾讓那忍者逃脫。
那個忍者蹲在一條溝渠中,用另一端透着細孔的劍鞘悄悄探出水面,藉着野草的掩護呼吸着,終於感覺到了由衷的恐懼。
他就是當日被黃老頭兒逼着在楊浩後窗外的河水中整整浸泡了一夜的那個刺客,他一直想不通自己這些人雖然不是最出色的忍者,但是行蹤何以如此容易就被人發現,這一路與竹韻姑娘鬥智鬥法,各施手段,他終於看出了一絲端倪:這個女人精通五行遁術,鐵吧、手/打。
忍術就是從中土的五行術演變而來,雖然衍生了許多變化,但是萬變不離其宗,一個精通五行術的高手,要破解他的忍術自然不難。這一回,他還能逃得出去麼?
儘量保持着心情平靜,忍者緩慢而悠長地吸了口氣,一口氣剛剛吸到口中,緊貼在他脣上的劍鞘突然被人劈手奪去,那忍者惶然擡眼一看,水面激起的漣漪已被流動的水流迅速抹平,透過渠水,只見天空悠悠,陽光燦爛,餘此再無一物,地……,在哪裡?
忍者,本該是生也無名,死也無名,他已經預感到,自己很快就要埋骨在這條無名的溝渠之中,靜靜伺伏的敵人正等他吐出最後一。氣……
百花塢,松風堂。
松風陣陣,滿堂生涼。
矮几上,甘滑醇濃的涼州美酒、香嫩金黃的炙子骨頭、二十餘斤重的紅燒黃河大鯉魚……,美酒佳餚擺了滿桌,折家衆兒郎分坐兩側,正襟盤膝,道貌岸然。
一家之主折大將軍坐在長案頂頭,面如生棗、兩隻斜飛入鬢的丹鳳眼、一雙臥蠶眉、一部及胸的長髯,好象供在那裡的關羽關雲長,尤其難得的是那雙斜飛入鬢,半睜不闔,不僅形似,神韻更似。
年紀較小的折惟昌嚥了。唾沫,悄悄拿起了筷子。
“啪!”手背立即被他三哥折惟信抽了一記,折惟昌委曲地都起了嘴巴,悄悄看了父親一眼,折御勳眼皮動了動,卻沒擡起來。
這時,側面一間房的障子門拉開了,摺子渝像一朵白雲似的冉冉飄了出來。
折御勳精神一振,倏地坐直了身子,大聲道:“開飯啦,開飯啦,小妹,來來來,快點坐下。”
摺子渝在他對面盈盈落坐,一雙美眉向兩下里一掃,幾個侄子就像聽到了將軍的號令,馬上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飯碗。
摺子渝輕輕哼一聲,端起自己面前比她巴掌還小了幾分的飯碗,拿起象牙筷子,挾了一粒晶瑩如玉的涿州貢米遞到嘴裡,細細地咀嚼着。
折御勳眉開眼笑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舉杯道:“小妹,可要淺酌兩杯?”
摺子渝很脆洌地答了一聲:“不喝。”
“好好好。”
折御勳滿口答應着,自己灌了一大口酒,臥蠶眉一挑,挾起一大塊肥腴的魚肉丟進了嘴裡。
兩旁幾個侄兒可沒他們爹爹這般自在,一個個挾菜、吃飯,動作整齊劃下,將孔老夫子有關食不言、寢不語的教誨奉行不渝。
幾兄弟聽說,女人每個月都有四分之一的時間暴躁易怒,可是自打他們這位小姑姑從中原回來以後,每個月能有四分之一的時間露出笑臉來就謝天謝地了。四兄弟生怕觸了她的黴頭,所以在她面前,一直很是小心。偏偏摺子渝重又負責起折家的情報機構
每日也在節帥府上辦差,他們想避也避不過去,每日用餐就成了他們最難捱的苦差。
折御勳夾起一塊炙子骨頭,咬得硌硌崩崩直響,摺子渝秀氣的眉毛皺了皺,很煩地看着他,很煩很煩地道:“吃東西不要這麼大聲好不好?教壞小孩子!”
幾今年紀最大的比她還大,最小的也有十三歲的侄兒立即一齊鄙夷地看向父親,旗幟鮮明地站到姑姑一邊。
折御勳乾笑兩聲,拿起手帕擦了擦嘴巴,輕輕咳嗽一聲道:“嗯……朝廷剛剛任命了蘆州新一任知府。”
“哦?”
摺子渝蛾眉微挑,說道:“張繼祖要遷升了?新任知府應該是趙光義的心腹吧?張斷祖一走,蘆州要應付這位新任知府,恐怕要暫時收斂一些了。”
折御勳偷偷瞄了她一眼,說道:“這位新任知府,較之張繼祖確是大不尋常,此人被朝廷加封爲橫山節度使、檢校太尉、開府儀同三司,判蘆州府事。論官職,比我這鄭國公也不遜分毫口……
摺子渝終於動容:“這麼大的來頭?莫非新帝登基,馬上就要對西北下手?來的是誰?”
折御勳咳了兩聲道:“就是前任蘆州知府,楊浩。”
摺子渝怔住,半晌,她眼珠一轉,見幾個侄兒都齊刷刷地扭過頭來看着她,立把杏眼一瞪,嬌斥道:“不好好吃飯,看什麼看!”
幾個侄兒趕緊噤若寒蟬地低下頭去,摺子渝若無其事地道:“不管是趙匡胤還是趙光義,都不會縱虎歸山的,內中必有緣由。”
折御勳道:“是啊,楊浩此番回來,不管走出於朝廷授意,還是他已生了野心,對我府谷都影響甚大,對他的一舉一動,我們不可不予關注。小妹…………
“嗯?”
“小妹自中原回來以後,便只負責針對吐蕃、回訖和夏州李氏的情報,但是中原和蘆州這兩方面,對我府州影響也甚是遠大啊,九叔年紀大了,恐怕照應不來,小妹不妨把這兩方面的事也接管過去吧,九叔操勞了一輩子,也該享享清福了。”
“這個……”
“小妹,大哥麾下倒不是沒有人,只不過能總攬全局的人實在有限,而且……這麼重要的所在,一向是由我折氏族人擔任,又不好違背祖宗規矩,交予外人負責。除了你,大哥實在想不出合適的人選了。”
摺子渝猶豫了一下,勉爲其難地點點頭:“那好吧,我接手便是…………
她又吃了口飯,忽然把飯碗一起,折腰而起。
折御勳舉着杯奇道:“小妹往哪裡去?”
摺子渝玉面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淡淡地應道:“我吃飽了。”
摺子渝飄然而去,待那障子門一拉上,原本正襟危坐的折惟正、折惟信、折海超等人立即忘形地擁抱在一起。
折惟正激動的臉龐漲紅,語無倫次地喜道:“救星來了,熬出頭了,我們兄弟……終於逃出苦海了。爹,今天無論如何,你得讓我們兄弟喝點酒慶祝一平。
李慶風勒住馬繮,遙望前方綺山而建的一座險峻城堡,欣然說道:“太尉大人,前方就到飛鳶堡,進入府州地界了。”
“喔?”
楊浩匆匆將一個紙卷裝入竹套,用“飛羽”特製的膠濤粘緊,系在鷹腿上,縱臂一揚,那蒼鷹立即展翅飛去。
楊浩走出車廂,看着前方險峻的城堡微微一笑,對李慶風道:“可以請那位公孫大人醒一醒了。”
“是,……李慶風眼中也露出了笑意,他向竹韻擺了擺手,竹韻便跳下馬車,到了後面一輛車子掀開簾兒鑽了進去。公孫慶好象醉了酒一般,躺在車廂中睡的正香。自從當日在繹州遇刺傷了他的腦袋,公別,大人就一直陷於昏睡當中,始終不曾醒來。
楊浩謝絕了蕭知府挽留醫治的好意,稱他隊伍中自有名醫,便帶着這位宣旨使繼續上路了。這一路上,竹韻每天都按時給公孫大人服食藥物,吃藥的結果,就是公別大人整日昏睡,始終不醒。王寶財麾下武士不知內情,只是奉命行事,兩個主官一死一昏,他們也就乖乖地聽從楊浩擺佈了。
一瓶藥汁灌下去,片刻功夫,公孫慶就悠悠醒轉,昏睡多日,他的神志已經有些糊塗了,兩眼直勾勾地盯着竹韻姑娘半天,才莫名其妙地道:“你是誰?我怎麼在這兒?”
竹韻笑盈盈地道:“恭喜大人,賀喜大人,大人不記得婢子了?婢子是楊太尉府上的丫環,那日在隋園,大人被刺客襲擊暈迷,直至今日方有醒來,真是福大命大呀口……
“喔……喔喔……”
公孫慶稍稍恢復了些神志:“本官昏睡多久了?如今還在絳州麼?”
竹韻很快樂地笑道:“大人昏睡了有七八天吧,現在可不在繹州,咱們已經到了府州飛鳶堡了。”
“什麼?”
公孫慶大驚,頭重腳輕地鑽出車廂,眯着眼向前一看,就見楊浩立在前方車上,正手搭涼蓬向遠處看着,他也隨之向遠處望去,一標人馬正自飛鳶堡方向飛馳而來,公孫慶眼前一黑,一頭便栽下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