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影手鐲絕不打折扣,八十一天虛弱期內,曲寧萱永遠是睡的時間多,醒的時間少。君千棠不知去研究什麼,十天半月也看不到他的人影,曲寧萱一開始有些奇怪,後來也不管了。她醒着的時間本來就不多,根本看不夠海中的景物,哪裡會分出時間去找君千棠聊天?
在此之前,曲寧萱做夢也沒有想到,十幾萬米深,陽光無法照耀到的深海竟不似她想象的冰冷黑暗,而是仿若被月華籠罩的黑夜,瑩潤且美麗。
望着一路上佈滿散發星星點點光芒的植物,曲寧萱輕聲問:“這種植物在海底都能散發光芒,真的沒關係麼?”
縱然不清楚深海里的事情,曲寧萱也有常識,黑漆漆一片的地方,突然某一處亮起光芒,實在太過顯眼,不是明擺着讓別人來吃你麼?難道這些植物有什麼特殊的本事?或者沒魚蝦以它們爲食?
君千棠弄出的兩個侍女,一個名爲妍兒,一個叫做月兒,靈魂都是人類。這件事由君千棠說出是一重意味,被她們自己說出又是另一重意味,什麼讓她們從無邊的怨恨中解脫,什麼倖免於被別人祭煉,什麼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曲寧萱見她們容貌秀美,舉止文雅,談吐不俗,也沒了排斥心理,只將她們當做溫柔和藹的大姐姐。她這樣的態度,自然也得到了對方的好感,聽見曲寧萱發問,一直陪着她的妍兒便柔柔地解釋:“少主,您有所不知,我們走過的這條路正好經過鮫人城市的最外圍,這些冰澤草既是鮫人的路燈,也是他們劃分勢力範圍的標誌,誰敢去吃它們?也只有在覆蓋了冰澤草的海域,纔好尋找方向,也安全一些。”
鮫人?
幾乎沒有人會錯過鮫人美麗的傳說——他們滾落的淚水會化爲珍珠;他們編制的鮫綃薄到透明,入水不溼;他們全都擁有過人的容色與嗓音,讓人一見便心醉神迷……曲寧萱的目光下意識在大片大片的冰澤草上流連,想找到通往鮫人城市的通道,見一見傳說中的美麗生物。
這種憧憬的心情,大概就和穿越到魔法世界的人,無不心心念念想看看精靈的感覺一樣吧?
“妍兒姐姐,你見過鮫人嗎?”曲寧萱收回目光,望着妍兒,眼中寫滿了好奇。
妍兒輕輕搖頭:“作爲海中霸主,鮫人可是極霸道的,他們圈起的地方面積遠遠超過他們的城市,四周都是他們的牧場,無論誰入侵這裡,都會被鮫人的精銳衛隊擊殺。主上寧願多繞一點路,都不肯直接從中間穿過去,驚擾到鮫人。早在入海之前,我和月兒就將飛行舟用酒清洗過一遍,釋放自己的善意。否則遇上鮫人大規模遷徙,或遇上巡邏衛隊,下場定不怎麼好。”
曲寧萱聽了,極爲失望,也按下自己想去見見鮫人城市的願望。鮫人擁有驅使海洋生物的力量,你得罪一個鮫人,可能不是與區區一兩個鮫人部落戰鬥,而是與成千上萬的海洋生物戰鬥,誰吃得消?無論如何,海洋始終是人類探索世界中,最神秘也是瞭解最少的一個領域,不是麼?
見曲寧萱的失望之情毫不掩飾,妍兒忙道:“少主,方纔我騙了你,其實我見過真正的鮫人,還與他們打過很多次交道哦!”
“妍兒姐姐,難道你去過海市?”曲寧萱不介意妍兒小小的玩笑,不過略加思考,她便猜到了答案。
妍兒驚訝於曲寧萱敏銳的思維,卻點點頭,頗爲感慨地說:“人類修行不易,妖族又何嘗不是如此,稍有不慎,它們就可能墮落成只知道殺戮的野獸,海里這種生物尤其多,它們也是鮫人主要的對手,給鮫人造成了極大的損失。自從察覺到飛劍與各色法寶的好處後,鮫人便會在每年的五月二十一日開啓海市,持續時間一個月,以珍珠寶石及深海的珍貴藥材換取飛劍、法寶等東西,已經不知多少年了。”
等等,妍兒與鮫人打過很多次交道,定出自君千棠的授意,難道說……不會吧?
妍兒見曲寧萱的視線移到某處,便知她想岔了,不由撲哧一聲笑出來:“主上纔不會做這種事情,與鮫人交易的是我。”說罷,她取出一個小小的瓶子,面露自豪之色,“與人類接觸之後,鮫人發現他們體帶異味,很是自卑,是以大肆購進香料,以遮掩身上的腥味。我出身制香世家,精於此道,幾瓶香扔出去,便是一筆不菲的收入。”
月兒正走到大廳門口,聽見妍兒這樣說,不由靜靜地倚在門邊,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們兩個相處多年,自然清楚彼此的事情,妍兒出身的制香世家極有名,每每研發出新的香,太后、皇后等必要召這個家族的核心成員前來,讓她們講述新香的用法。妍兒作爲家中嫡長女,待她及笄之後,都由她入宮爲貴人們講解。
長輩們只想讓她投貴人的眼緣,日後姻緣更好一點,倒沒有太多攀龍附鳳的心思。封建社會的皇帝就是天,嬪妃都必須仰他的鼻息過活,修卻不又一樣,能身處高位的妃子,哪個沒有顯赫的姓氏,以及連在背後的修真家族?妍兒卻被帝王相中,步入深宮,成爲妃嬪的一員。
年輕且俊美的帝王,溫柔體貼的呵護,源源不斷的珍寶以及看似無止盡的寵愛,沒有一個少女能抗拒。縱然被嫉妒的妃嬪們害死,妍兒惦念得都是自己死後,還有人會像自己一樣,不在乎他的身份,只是喜歡他這個人嗎?由於愛得太深,妍兒的靈魂沒去轉世,反而飄蕩在皇宮,結果卻悲哀地發現,自己從始至終都是一個擋箭牌。
帝王愛上了一個同樣不出身修真世家世俗分支的女子,所以要用妍兒來開先河,之後冊封那個女子的時候,所有人都會說,這女人不過是惠妃的替身,根本無足輕重,便也不在這上面違逆帝王的意思,反正真正的罪魁禍首已經死了,不是麼?
曾經愛得多深,如今就恨得多烈,妍兒將引以爲豪的制香術束之高閣,化作厲鬼,開始瘋狂的報復,卻在真正拿得出手的修士到來之前,就被順路經過的君千棠收了,放在加持了清心咒的葫蘆中,後來又遇上同樣被男人所害,蒙冤枉死的月兒。
不過,這都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
唯有放下仇恨,以平和的心態來看這個世界,她們才發現,從前侷限於一方天地的自己眼界多狹窄,爲一個男人要死要活,連輪迴機會都錯過,又有多麼愚蠢。
察覺月兒的到來,曲寧萱起身,微笑道:“月姐姐,請坐。”
妍兒與月兒自認爲是君千棠的奴婢,恪守主僕之別,曲寧萱卻做不出自己做着,別人站着的事情,所以她前幾次幾乎都是有點無禮地拉着月兒和妍兒坐下。好在這兩位經歷頗多歲月,極爲善解人意的女子都知曲寧萱是好意,並以一種長輩看小輩的眼光來對待她,既然曲寧萱不願,她們也不會做出畏畏縮縮的僕人之態,才讓氣氛不會尷尬。
月兒虛坐在沙發上,確保自己能夠立刻站起來,便出言調侃妍兒:“不過是一手製香技術,沒必要拿到少主面前炫耀吧?”
妍兒微微挑眉,毫不客氣地反擊:“因爲除了記憶力好之外別無長處,連在少主面前炫耀的資格都沒有,你就嫉妒了?”
“我哪裡嫉妒了?香料配方都會記混的傢伙沒資格說我!”
“你……”
“你們感情真好……”曲寧萱的語氣裡帶了一絲羨慕,“我一直很想要個嫡親的哥哥或者姐姐,可惜……”可惜政策規定,前生的她,父母只有這麼一個女兒。
想到這裡,她神色又黯然下去,對父母的思念織成一張細細密密的網,將她的心緊緊鎖着。她不能想,不敢想,不願想,因爲一想就痛,但她卻又無法剋制自己的思念與傷感。
妍兒和月兒見她情緒低落下去,還以爲血脈親情無法斬斷,讓曲寧萱感應到此世家人的不幸,哪天想去沈家一看,豈不糟糕?月兒心思更加靈巧一些,連忙轉移話題:“還有三天,我們便可到達傳送陣地點,轉而進入中州蘊潮海域,少主可高興?”
曲寧萱不願旁人爲她擔心,便強打起精神,輕輕點了點頭,目光移向窗外。
此時飛行舟正穿過冰澤草羣,依稀能看見遠處層層疊疊的光影,似鮫人珊瑚之城透出的盞盞燈光,但這令她神往的國度不過是浮光掠影,轉瞬便消失不見,大概是因爲飛行舟的速度太快了吧?
“總有一天,我能夠成爲鮫人的座上賓,光明正大地踏入他們的城市。”曲寧萱的聲音極輕,態度卻極堅硬,“去見一見這夢之國度,瞧一瞧海洋的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