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火葬場喪禮回來後,媽媽對爸爸講起,她當時摸着二姨的腦袋的時候,感覺裡面是空蕩蕩,軟軟的。爸爸揣測道:因爲二姨是被兇手用釘錘重擊多次,創傷嚴重,纔有這樣的結果。爸爸嘆氣說:你們還沒有看到君君那孩子,哎,被燒得只剩下幾塊骨頭了,而且骨頭都是黑乎乎的,慘不忍睹啊！
萬朝暉這才意識到當時表妹的屍體也停在停屍間,可是怎麼沒有人告訴她啊?她責怪自己當時情緒失控,只知道匍匐在二姨身上痛哭,否則,不管表妹被燒得如何慘不忍睹,她一定會看上最後一眼的！
開學了,二姨的兒子揚揚最終被他大伯安排在她大姑姑家學習和生活。
萬朝暉依舊除了每天陪媽媽上街買菜做飯外,什麼興致都沒有了,她繼續將自己封閉着。爸爸和媽媽也理解萬朝暉和二姨表妹的深厚感情,知道她心裡特難受,沒有責怪她,更沒有強迫她趕快去上班。反正譚總知道家裡的事,也跟二叔說好了,萬朝暉什麼時候願意來上班,隨時歡迎。
九月中旬的一天清早,萬朝暉忍不住將自己昨晚做的怪夢告訴媽媽,“我昨晚夢見了二姨,我在夢中問二姨,是誰殺害了她們,二姨沉默不語的看着我,過了一會兒,夢中出現了兇手的背影,然後當他慢慢轉過身來的時候,顯現的卻是幺叔的寶貝兒子麟麟的模樣！”後來萬朝暉就從夢中驚醒了。
“是不是你這麼長時間沒有看到麟麟,所以想念他,就夢見他了！”媽媽安慰的說着。
萬朝暉理性的搖搖頭,堅定的說:“沒有啊,二姨火葬的那天,我還見過他了,這纔剛剛過去半個月,我沒有覺得自己特想念他啊！”
萬朝暉正在泛着嘀咕的時候,門鈴響了,媽媽連忙起身去開門,是幺叔和幺嬸來了。
“你們一大清早的不在餐館裡做早點生意,跑來做什麼?”幺叔幺嬸都是家裡的老幺,倆人生性貪玩,特別是幺叔,他可以整天睡在麻將裡過日子,如果不是罰款偷生下寶貝兒子麟麟,真不知道他會不會收斂貪玩的本性。自從媽媽將餐館生意轉交他們經營後,時常得媽媽在一旁叮囑督促,所以這會兒,看見他們夫妻瘤現的家門口,媽媽不自覺的問道。
萬朝暉卻眉間微微緊蹙,莫非是他們又惹什麼事了,需要媽媽出面解決吧?前不久,幺叔幺嬸餐館裡來了位客人,是爸爸他們單位的一位二十來歲的酗子,喝醉了酒,耍酒瘋,砸了幺叔不少餐具不說,還要奈賬,氣得幺叔實在忍無可忍了,立刻給二叔打手機,叫他派人來解決。不到二十分鐘,三輛小轎車便停在了幺叔餐館門口,從車裡下來的都是些彪悍男人。幺嬸畢竟是女人,膽子小,她怕事情鬧大了,不好收拾,就偷偷打電話給萬朝暉的媽媽,請她務必過來調解一趟,剛好萬朝暉在家,便跟着媽媽過去見識了一下場面,乖乖,二叔叫的這幫人簡直和電視劇裡的飾演的上的人差不多,而且聽二叔對媽媽講,這些人身上可都帶着“火”啊,嚇得媽媽愣了一下,這可是爸爸的單位餐館,是以爸爸的名義承包的,真鬧出了什麼事,他們兄弟拍拍屁股走人,爸爸怎麼辦呢,他可得和別人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於是媽媽果敢的去辦公樓,找萬朝暉當副段長的乾爹出面調解,恰巧幹爹到局裡開會了,媽媽直接闖到辦公室主任那裡,以他們帶着“火槍”,翻臉不認人的恫嚇言語既領導應該公事公辦、責罰職工醉酒鬧事寫檢討、賠禮道歉的話語軟硬兼施、雙管齊下,硬是讓那醉酒的酗子給幺叔賠不是,既爲幺叔挽回了面子,又將事情平息了。打萬朝暉記事起,每當叔叔們在外面鬧得不可開交或者內部兄弟妯娌間發生爭執甚至打架事件時,都是媽媽出面斷“官司”,她的公平公道,魄力和膽識,硬是把所有人制得服服帖帖的,媽媽的智慧,迂迴的漸強漸弱,軟硬兼施,威恩並用,隨機應變無不令萬朝暉佩服,並潛移默化,就連一貫爭強好勝的二叔對媽媽從來都是“嫂子”前,“嫂子”後的尊稱,不敢怠慢。
“大嫂,我們家對不住您啊！”幺嬸眼淚奪眶而出。
“有什麼事,需要你說這樣見外的話,我們是一家人啊,你別哭,慢慢說,大清早的哭,不吉利！”媽媽安慰道。
“昨天,我大哥帶着我侄兒子耀祖去派出所自首了！”幺嬸的話,令媽媽和萬朝暉驚訝不已,她們同時敏感的猜出大概的話意了,只是無法面對現實,媽媽喉管哽咽的吞着唾沫,耐心的等幺嬸把話說清楚。“殺害您妹妹的兇手竟然是耀祖和另外四個同齡人！”頓時,媽媽和萬朝暉的面目表情僵硬了,殺害二姨和表妹君君的兇手竟然是耀祖,真的不幸被萬朝暉當初言中:搞不好殺害二姨和君君的兇手就是我們認識的人！
兇手竟然是耀祖,是幺嬸親大哥的兒子！太不可思議了！太荒謬了！自從幺叔幺嬸接管了媽媽的餐館生意以後,耀祖就跟着過來配菜,做案板工作,每回萬朝暉一家到餐館吃飯或者閒逛幫忙,耀祖都是跟着堂妹堂弟一個口氣,甜蜜蜜的叫道:“大伯、大伯媽、暉暉姐姐！”媽媽總是叮囑幺叔對耀祖好一點,儘可能的做到和自己的孩子一樣,有什麼好吃的儘量一視同仁的對待,畢竟耀祖還不滿十八歲,還是個未成年的孩子。不僅如此,媽媽每次見到耀祖,總是言語溫和的鼓勵他把炒菜的手藝學好,將來自己掌勺當大廚,耀祖總是憨憨的笑着點頭,他和萬朝暉一家是非常的親近。萬朝暉的腦海像放電影一樣,不斷閃過曾經的記憶,竟然是耀祖,是幺嬸的嫡親侄兒子殘忍的殺害我二姨和表妹君君,竟然是一直視自己爲親姐姐般叫喊的小男孩,幹出殺人放火的兇殘案件,這是什麼世道啊……萬朝暉哽咽的吞着唾沫,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落個不停。媽媽的表情更加傷心,她癱坐在沙發上,眼淚已經決提般的涌現了。
“我們不該讓他回去的啊！否則他就不會做這樣造孽的事了！”幺嬸悔恨不已的痛哭道。
“確定是耀祖嗎?”半晌,媽媽纔開口說話。
“公安局根據他的陳述,已經將其中三名兇手捉拿歸案了,還有一個逃到外地去了,已經下通緝令全力追捕了,警方已經查清楚了,其中四名都是未滿十八歲的未成年人,最大的一個剛滿十八歲,就是在逃的那名。耀祖差四個月滿十八歲。據我哥一位要好的警察朋友透露:開始個個都有點謊膽,死不承認,後來在證據面前,才低頭認罪。”聽着幺嬸的訴說,萬朝暉和媽媽聽得心寒,竟然是五個將近一米八個頭的酗子合力幹出這樁傷天害理的慘案,他們小小年齡,心怎麼這麼狠毒啊！
“自從慘案發生後,第二天就傳到我們村裡,我哥看見耀祖整天精神恍惚的,像掉了魂一樣,躲在家裡不出去,我哥畢竟在村委會幹了那麼多年,警惕性還是比普通人高些,就多了個心眼觀察他的舉動。直到前幾天,有人打電話要耀祖出去,看着耀祖失魂落魄的樣,我哥感覺不對頭,便尾隨其後,結果偷聽到他們三個主謀之間的對話,方纔知道這案子是耀祖他們犯下的,我哥當場沒有驚動他們,等到耀祖回家後,一邊套話,一邊嚇唬,一邊安撫的從耀祖口中瞭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哥當即要帶着耀祖到警察局去自首,耀祖反抗,自作聰敏的認爲查不到他們的,他們都毀屍滅跡了,後來我哥將事情的嚴重後果詳細的告訴他了,並且告訴他,如果不自首,一旦查出,就是死罪,就會被槍斃,這時耀祖才知道害怕,便隨我哥去派出所自首了。這個畜生,早知道是這樣,我當初就不該放他走,應該把他關在我這裡做事,都是我那嫂子慣壞了,平常有錢時,隨他亂花,一旦把他卡緊了,盡然想着去偷盜殺人放火,我們家怎麼出了這麼個不孝子啊,真是害人害己啊！”幺嬸情緒波動的說個不停。
媽媽無言的靠在沙發上默默流淚。
萬朝暉已經聽不下去了,她起身回到房間,癱倒在牀上,睜着雙眼看着天花板,眼睛出奇的空洞無神,兇手竟然是五個未滿十八歲的未成年人?這個結果令萬朝暉對人性的善與惡又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她開始強烈的憎恨成人世界的各種醜態,之前,她的厭惡只是停留在利益之爭和亂搞男關係的社會現象中,現在呢,一切事實的醜陋、虛僞、兇殘令萬朝暉感到厭惡,她甚至有了不想活的念頭,看透了這麼多,活着還有什麼意義?她對於死亡已經沒有了害怕,死了也就一了白了了,但是媽媽還在,爸爸還在,雖然她也怨恨爸爸搞外遇,但是他畢竟是自己的爸爸,萬朝暉如果死了,他們會怎樣的傷心欲絕啊?萬朝暉一直清楚她是媽媽心中的寶貝,媽媽辛苦賺錢,省吃儉用,儘量把最好吃的最好的穿的給她,對她是疼愛得不得了,只是每每想起小時候媽媽對她的“棒棍”強硬管教,她就會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媽媽親生的,媽媽怎麼可以下得了手把她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她對媽媽是又愛又恨的糾結心理,如果不是怕父母傷心,如果萬朝暉死了,估計也只有他們是真的會傷心的,她真想就這樣永遠睡下去,死了,真好！與其在虛僞醜陋,沒有真愛的世界裡活着,還不如就此歸去,或許可以早點投胎,如果可以選擇,萬朝暉一定不要選擇做人,她寧願做一隻自由自在的小鳥,海闊天空,任她自由翱翔,或者做一隻暢遊於大海中的小魚也好,總之,她討厭做人,太痛苦了,太累了……
一星期以後,在逃的一名兇手在y市抓獲。二姨和表妹君君的血案用了一個半月的時間破案了。兇手確定爲四名位未滿十八歲的未成年男孩和一名剛滿十八歲的男孩,根據法律,未滿十八歲的人殺人不能判處死刑,最高爲無期徒刑。至於已經滿了十八歲的那位兇手,本來按照二姨爹大哥代表家屬要求槍斃的,可是兇手的父親是上的小人物,他揚言誰要他兒子的命,他就用雷管要誰的命！爲了不讓他走上偏激的道路,對社會造成更大的危害,也爲了執法人員自身的人身安全,公安局會同法院,決定暫緩判決。
對於萬朝暉來講,活了二十二歲,她覺得最難受的一天是隨後在二叔的酒樓裡,在同一張飯桌上,面對殺害二姨兇手的父親——那位揚言誰要他兒子的命,他就用雷管要誰的命。他竟然是二叔的高中同學,萬朝暉心中無限怨恨,她恨不得站起身怒斥這個不負責任的父親:你喜歡兒子,要生兒子,怎麼不教兒子好好做人啊！可是她只有心裡恨,什麼行動也沒有,她恨自己的軟弱。
最終,通過法院庭外調解,五名兇手無一例判處死刑,除了受到無期徒刑的懲罰外,另外給了受害人家庭經濟補償,四名未成年人家庭各自出了10萬,一名已成年人的父親出了20萬。
出庭宣判的那天,萬朝暉沒有去現場,她無法面對那羣殺害二姨和表妹的兇手,更無法聆聽他們作案的整個過程,那隻會讓她陷入無窮無盡的痛苦和恐懼絕望之中。萬朝暉無限悲哀的意識到人命好不值錢,但是面對的是一羣半成熟半無知愚昧的未成年孩子,她真的不知道究竟是該恨他們,還是恨養他們的父母們?
父母出庭了,媽媽回來後氣憤而無奈的說了句:我叫她不要打麻將啊,她偏不聽,這禍都是打麻將惹出來的。她手上經常攜帶很多錢,人又聰明,腦子靈活,經常贏別人的錢,露了財,讓這幫孝紅了眼,才遭此橫禍,其實她又有多少錢呢,都是自己辛苦賺來的,真要怪就該怪她婆家的大哥,自從他當了老總後,每次回來都是小轎車出進村子,爲了防止二妹偷偷拿錢貼補孃家,他霸道的非要他們在村裡最早豎樓房,購買最好的家用電器,現在好了,讓這幫小兔崽子們眼紅了,起了歹心了,真是造孽！
萬朝暉默默聽着媽媽的話,無限感慨的覺得:禍從來都不是無原無故降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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