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系四方之率,司馬有九伐之經。義不共天,行將指日,克襄大舉,實賴同仇……”
這是史可法經過仔細推敲而寫的昭告四方的檄文,剛看了十數個字我就眉頭大皺,要知道到了古代我也是惡補了一陣子,否則如何能跟上潮流,算起來我也是跨入知識分子的行列了。可這檄文中的什麼四方之率,九伐之經,又是中都又是司馬的,卻弄得我如同文盲一樣,大丟面子,鰲拜、蘇克薩哈等人也是伸着腦袋過來,看也百看,他們更不如我,連句子都讀不通。
見我看着這些文字忽而大搖其頭,忽而咳聲嘆氣,袁崇煥就明白了其中的含義,而我身邊的其他一些將領也都是大老粗,簡單的文書認識,可這等深奧的古文就都傻了眼。袁崇煥嗔怪的白了我們這些人一眼,那意思好像是說,看吧,學習的重要性這時看出來了吧,沒有知識如何帶好軍隊,又如何打仗。
沒辦法誰叫咱沒知識呢!這要擱到現在,我纔不懼他呢,說不準他袁崇煥還得求我,可這時我不得不靦腆的衝他笑了一下,示意讓他講解一下。
大概是好久沒有掉書袋了,袁崇煥一副儒雅俊朗的神態,揹着手在大廳裡給我們解釋起來,不過配上他那有些微黑的臉膛,不高的身材,真的很難讓我們和羽扇綸巾聯繫在一起。
“‘司馬’一詞出自《周禮•;夏官》‘大司馬’條,司馬掌兵事,並掌行事之禁。他們通曉九伐之法,尤其是九伐最後一條,‘外內亂,鳥獸行,則滅之。’而‘四方’一詞在《詩經》中指‘華夏之民’。至於中都……”
“我知道,我知道。”還沒等袁崇煥解釋完,鰲拜率先搶話道:“中都指的就是鳳陽。”說完面露得色的看着衆人,彷彿這一刻他也成了文化人一樣。
“切,用你說!”很多人對他嗤之以鼻,雖然我不清楚這中都到底指得是哪裡,但是在座的都是徹頭徹尾的古代人,中都爲何方自然比我清楚。結果鰲拜這一打岔,弄得袁崇煥再沒興趣講解下去。
“既然你們都知道,那就不用我說了,我們還是研究如何應對吧!”他這樣說衆人如何肯幹,在我將鰲拜狠狠地“批評”了一頓後,終於袁崇煥將其他難懂的字句一併解釋了出來。
在檄文中史可法使用了能使人聯想起古代經典中理想化的軍事將領之形象的“司馬”一詞,爲的是打動那些願意加入古代“司馬”行列的將領。因此,檄文的對象十分籠統,是廣泛地針對四方之率而言的,所謂四方之率大概是包括了各地的豪強吧,當然也包括各地明軍將領。
檄文發佈之後,史可法更派手下的親信到淮河流域聯絡江北豪強統轄的“義勇”,同時,他又盡力爭取駐守在淮河以南與長江以北之間的明軍將領共商義舉。
或許是史可法的檄文打動了各路豪強,有或許是很多人看準了這個機會,一方面可以顯露自己的實力,另一方面也可以堂而皇之的佔領一些地盤,總之響應史可法的人還真不在少數,短短不到一個月,廬州和安慶之間已經聚集了十數萬的明軍,彷彿這些人都是頃刻間從石頭縫裡跳出來一樣。
而淮南附近也聚集了大部由鄉勇組成的“義師”,我軍構築的菱形防線正面臨着嚴峻的考驗,明軍蓄勢待發,一旦進行攻擊絕對不是小動作,很有可能是雷霆一擊,這正是袁崇煥爲什麼星夜兼程從鳳陽趕回的原因。
在說明了目前的局勢之後,袁崇煥往他的座椅上一靠在不再聲,廳裡的衆人卻開始議論紛紛,對於窮途末路的大明王朝居然還能湊齊這麼多的人馬,衆人都不是十分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和數被於己的敵人作戰,這對朝鮮聯軍來說無疑是一種考驗。而大廳中的各人也都凝神思索,試圖破解這個難題,對於這些年輕的將領來說這同樣也是一種考驗。
“守城不是問題,孫子兵法有云: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明軍是我軍數倍,必搶先攻城,以徐州和鳳陽之堅我軍當能固守,久攻不下,敵必軍心渙散,我軍可派遊騎偷襲其糧道,斷其軍糧,明軍不攻自破。”第一個站出來說話的是吳雨龍,他引用了《孫子兵法》當中謀攻篇,朝鮮軍校由於沒有任何現成的教材,所以《孫子兵法》就成了必修科目,對此我也算是有所研究。
吳雨龍只引用了下半句,還有上半句應該是“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戰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毀人之國,而非久也。必以全爭於天下,故兵不頓而利可全,此謀攻之法也。”但是這畢竟是理想化的軍事謀略,估計也只有孫武他老人家有這樣的本事。
吳雨龍所說不無道理,以明軍的兵力和進攻能力,想要攻克鳳陽和徐州決不是易事,當務之急應當是在徐州經宿州至鳳陽一線建立穩固的防線,採用堅壁清野的辦法,讓明軍即使來攻也沒有依託,更無法從四鄉得到補給,他要困我們,我們反而要圍困他們,這其中的關鍵,我認爲是保證徐州至鳳陽補給線的暢通,也只有這樣從朝鮮和遼東來的物資纔可以源源不斷地運抵鳳陽。
吳雨龍的意見起到了拋磚引玉的作用,隨後衆人開始了熱烈的討論,都是針對明軍的弱點想出各種謀略,招法不同,各有優缺點。
對待這些計劃和建議我都是本着大家共同商討,擇優而用,因爲我深知自己在軍事上的天份絕對比不上袁崇煥,但有一點是我從《孫子兵法》上深刻體會的:君所以患于軍者三﹕不知三軍之不可以進而謂之進,不知三軍之不可以退而謂之退,是顯縻軍。不知三軍之事,而同三軍之政,則軍士惑矣。不知三軍之權,而同三軍之任,則軍士疑矣。三軍既惑且疑,則諸侯之難至矣,是謂亂軍引勝。
這是我作爲一個現代人的自知之明,也是我和崇禎最大的區別,獨斷專行絕對不是好事,優柔寡斷也是最大的弊端,如何在這兩者之間取得平衡,是一個領導者的必修課。給將領們創造最大的發揮空間,將每個人的長處發揮到極致,一直以來都是我追求的目標。
“名不正,則言不順,史可法之所以能召集這麼多的人來圍攻我們,佔據的就是一個名,不管怎麼說,現在還是大明朝,只要大明朝一天存在,我們就是叛逆,人人得而誅之,這是幾千年來形成的傳統,人們不會問對錯,只會盲從。在百姓心中不是朝代不好,也不是皇帝不好,是出了奸臣,他們對大明朝的認同感還是很強的,只有那些吃不飽的災民,逼得沒有活路了,纔會揭竿而起。只可惜南方這樣的情況並不多見,所以我軍不應該向南方發展,只有北方我們才能動員大量的百姓跟我們一起造反。”
自從李巖雙親在北京自盡之後,李巖也就徹徹底底的成了造反派,在我的鼓動下,他將滿腔的仇恨都寄託在推翻這個萬惡的就社會上,因爲我告訴他是這個社會的制度逼死了他的父母,更是這種制度讓無數的百姓陷身於水深火熱之中,只有推翻了這種制度才能真正達到天下大同的境界。
書生大多都是理想主義者,尤其是向李巖這樣有抱負的人,當他義無反顧的投身於革命事業後,就愈發的對現有制度不滿,隨着自己手中權力的增加,他對於推翻明朝統治的心情也就更加急迫了。但是不管怎麼說,李巖的這話有一定的道理,並且得來了衆多將領的支持。
“就是,先生是漢人,此時以朝鮮和遼東的實力早就該稱王了,那皇太極不過才佔了些蠻荒之地,就建立了什麼大清國,我看索性咱們也建個什麼大唐、大宋的,先生姓李,我看就叫做大唐好了。”衆人在下面哄嚷道,要不怎麼說這些人的思想覺悟還不高呢,我要是真想當皇帝,還不早就建國立號了,這只是一種簡單制度的重複,王朝的更迭根本對中國沒有任何益處。
“那好啊,咱們也來建個大唐國,我當皇帝,你們都是開國功臣,可是我當了皇帝又如何,歷朝歷代誰得了天下不屠戮功臣你們就不怕麼。”我笑着說道。
“不怕,不怕,先生不是那種人!”一些人對我的人品看來是很看重的,而另一些人則陷入沉思,顯然我的話讓他們有了些顧忌。
“好,就算我不屠戮功臣,咱們建立了大唐國,得了天下那又如何,我再勤政愛民,能保證我的兒子、孫子也這樣麼,就算他們都如我一般,可是他們的子孫呢,歷代皇朝興衰誰不經歷盛世,可是到頭來又如何,不也一樣灰飛煙滅麼?我,李開陽要建立的是一個自由、平等,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飯吃的國家,他所依靠的絕對不是一兩個賢明的君主,和三五個能臣忠臣,他依靠的是天下的人心。”
我激昂的聲音在大廳裡響起,一直以來我給衆人的印象是隨和,但是又有些狡詐,像商人多於像君主,其實我本來也沒打算當這個君主,那確實是一件十分累人的事。一時間衆人默默無語,有人還想說什麼,可是又不知道如何說起。
“好,說的好!”袁崇煥好像後知後覺一樣,寂靜的大廳中他的聲音顯得那樣的突兀,袁崇煥戰起身來,走到大廳的中央朗朗的說道:
“李先生說的好,只有將百姓放在心中,這個國家纔有希望,才能長盛不衰,也只有將百姓放在心中,才能得到百姓的支持,正所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朝鮮和遼東之所以迅速崛起,這纔是最重要的因素,因此我相信只要我們一直秉承這個原則,天下太平的日子指日可待,爲了這個目標,我袁崇煥雖殞身不悔。”袁崇煥這話顯示了極大的信心和勇氣,這纔是他支持我的原因所在吧,因爲在我身上他看到了希望,同時也體會到了一種溫情,這不是利用和被利用的關係,也不是君臣主僕的關係,是信任,是託付,一直以來我都試圖用我的人格魅力來感染袁崇煥,儘管他是那樣的固執。
“是的,爲了這個目標,我李開陽同樣在所不惜,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所以這稱帝之事各位就不要再提了,不過建立一個國號,好能聚集四方賢良,召集天下百姓卻也到了當務之急,再以朝鮮之名稱之的確不當,他史可法可以檄傳四方,我們同樣也可在輿論上大做文章,看誰更有市場,看誰更能聚攏人脈。”我和袁崇煥並肩站在一起,彼此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似乎感受到這種氣氛,又似乎被這種氣氛所感染,衆人心潮澎湃,目光中都透露出無比的勇氣和信心,看到這裡我心中狂喜,要的就是這種勢頭,只有將領們彼此之間建立相互的信任,這仗纔有得打,纔打得贏。
作戰計劃在衆人的羣策羣力下制定的很順利,並且十分周詳,建國的事情暫時被擱置起來,當年劉基曾經爲朱元璋獻策“廣積糧,緩稱王”,這是很有道理的,以目下這種情況只有在頂住明軍這次強大的攻勢,並且徹底分化瓦解其作戰意志之後,才能考慮建國的事。
烏托邦式的國家不存在於現實,理想的國度也只是理想,讓所有人滿意那是不可能的,能讓所有吃飽就已經是件十分了不起的事了,再說中國的國情也不允許建立仿照西方自由式的制度……
按照作戰計劃,也爲了穩定軍心,顯示我們的決心和意志,由我率領一個甲種兵團親自駐守鳳陽,袁崇煥坐鎮徐州負責整場戰役的指揮調度。“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只有敢於放權才能真正的發揮每個人的最大能動性。
公元1369年,得了天下的朱元璋下詔以其發祥之地鳳陽爲中都,在此建置城池宮闕如京師之制。於是,先後有近百萬人浩浩蕩蕩齊聚鳳陽,開始了歷時六年的建設,從來沒有見過世面的鳳陽人彷彿只睡了一覺,就見到一座宏偉豪華的都城屹立在田疇山嶽之上。“數十里外望,如峙霄漢”,讓人更爲驚訝的是,建好這樣奢華的都城,朱元璋並沒有搬來辦公的意思,他仍然在應天府(南京)上他的班。
或許從一開始,朱元璋建中都的目的就是用來炫耀的,炫給全國人民看,更是炫給認識朱重八的父老鄉親看,看他是如何光宗耀祖、衣錦還鄉的!最後建成的中都,在規模的建築工藝都創造了中國都城歷史之最,連清朝皇帝在北京建故宮時都是以中都爲藍本的。時至今日,中外歷史學家仍然公認它是中國曆代都城建築的“最佳傑作”。
站在鳳陽最高的城樓上,我充滿信心,同時對袁崇煥也更加的敬佩,敬佩他能如此完整的得到鳳陽,更具有先見之明,沒有對鳳陽進行任何破壞。至於說燒燬朱元璋的祖墳等等,那不過是一種誇大,事實上袁崇煥只是在進攻中將其陵墓周圍的幾個頑固的衛所搗毀,至於朱元璋曾經出家的皇覺寺則被改成了軍營。
作爲中國歷史上最大最華麗的寺廟之一,381間佛殿、法堂、僧舍就這樣任其錯落於山麓林間,未免可惜,成爲軍營纔可以發揮它最大的用處,這一點上袁崇煥可是學習了我的優點,因地制宜,靈活變通。
頗具諷刺意味的是,朱元璋對家鄉的“突出貢獻”,鄉親們似乎並不買帳,因爲勞命傷財的基礎建設,只帶給鳳陽人一時的熱鬧,並沒有從根本上改變這裡的經濟和資源配置。因此,鳳陽花鼓毫不留情地將民間的怨氣帶到大江南北:“說鳳陽,道鳳陽,鳳陽本是好地方。自從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到達鳳陽後,我第一件事就是將朱元璋所謂的寺產,皇田分給鳳陽的百姓,同時將鳳陽城外林地徹底剷平,讓進攻的明軍毫無依託,雖然這樣有些破壞自然環境,可是一切都是爲了戰時需要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將自己的後背交給你的戰友,你們能做到麼?”
“能!”
“將自己的性命交託給戰友,你們能做到麼?”
“能!”
“即使戰鬥到最後一人也決不後退,你們能做到麼?”
“能!”隨着我一連串的問話,將士們的士氣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昂。
這是在我離開徐州時在演軍場上作的最後一次戰前動員,此刻站在城樓上,看着城下積極忙碌的士兵們,我仍然難以忘懷那一刻的激昂,相信很多人也和我一樣,如此的渴望着這次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