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相對坐下,飄雪從一邊的筷筒裡拿出兩雙筷子,分給紅霞一雙。
紅霞拿着筷子,盯着飄雪的菜:“看着就沒有食慾,白乎乎的,肯定不好吃。”
飄雪有滋有味地吃着:“眼看不如嘴吃。你嚐嚐,挺好吃的。”說着又夾了一箸西芹放進嘴裡。
紅霞夾起一塊紅燒排骨:“比這個還好吃嗎?”
飄雪點點頭:“這叫蘿蔔青菜,個有所愛。”
“你想過沒有?常吃蘿蔔青菜會營養不良,身體垮了就再難補回來了。”
飄雪頹然地想——垮就垮唄,最好垮到死掉,也好過這麼活着。
“哦,小先生又開始循循善誘地說教嘍!”
“我說的是事實,你看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再不加營養,說不定哪一天就會出事。”說完,紅霞嗖地一下把夾着的排骨放到飄雪的盤子裡。
“你又來了?快夾回去。”
“就這一塊,好姐姐,你就將就着吃了吧。”
“我真的吃不下,要麼我會不揀嗎?自己夾回去,聽話,啊!”
紅霞耍賴:“都沾了你的飯了,怎麼夾回來呀?你就硬着頭皮吃了吧。”
飄雪長長吸口氣,又長長吐了出來:“你是不是想看着我再往衛生間跑啊?”
紅霞癟癟嘴,不情不願地夾回排骨,然後放下筷子,抱起了臂膀。
飄雪拍拍紅霞:“好妹妹,姐姐明白你的心,我一定會努力早一點和你吃一樣的飯菜的。現在吃飯,下午不是要去統計局開會嗎?”
紅霞拿起了筷子。
這時飛揚帶着兩個陌生人走了進來。
所有的人都看着他,除了飄雪——她是背向着門口坐着的。
紅霞一看見飛揚,先是一驚,接着便在心裡開罵:“混蛋。不是不來了嗎?今天抽什麼邪瘋呢?瞧那個死樣兒,還喜新厭舊?眼睛是不是長到腚上去了,良辰那個瘋婆子哪裡比得上我蘭姐呀?你偏偏選了她?可惡!……”惡狠狠地罵着,黑眼仁兒都擠到眼角處盯着飛揚,手中的筷子在餅上使勁地戳着戳着。
飛揚跟一個男人去揀菜,另一個男人嘩啦嘩啦挪了幾下椅子便坐下等着。
飄雪頭兩口飯順利嚥了下去,第三口飯艱難嚥下,第四口飯在嘴裡翻來覆去,幾次到了嗓子眼幾次被趕了回來,實在沒法兒了,她只好端起水杯用水往下衝。水僅僅喝了兩口,她便注意到了紅霞的怪樣子,於是禁不住也順着她的視線轉過了頭去。
一個男人從一隻皮包裡拿出兩梱鈔票放在桌上,然後,不藏不掖地說:“李總,我今天可就把摩托騎走嘍?”
飛揚吃得很少,卻一個勁地抽菸。點點頭:“當然。既然成交了,車就是你的了。”說完他拉開皮包,拿出串在一起的兩把鑰匙放在桌上,然後把那兩梱鈔票裝進皮包。
男人樂滋滋地抓過去鑰匙。
另一個男人拍了下拿鑰匙的男人:“哥們兒,你就偷着樂去吧。我大哥這車可是正宗的進口貨,剛剛騎了一年多,五萬八買的,你小子可撿到個大便宜。告訴你,別騎走了車子就沒了音,哪天請客呀?”
“好說。只要李總有空兒,一個電話就好使。”
飛揚淡淡地笑,有意無意地朝飄雪這邊瞄了一眼。
飄雪的臉色煞白,嘴脣微戰,眼神痛苦,望着飛揚在心裡呼喊:“何苦這麼絕?所有的一切都能抹去嗎?我在你心中就如此的不屑一顧嗎?……
”她手中的水杯由小至大地哆嗦着,最後終於不堪重負似的“砰”地砸在了不鏽鋼盤子裡,四濺的水點和着盤子裡的湯汁兒,崩在桌子上和她的前胸及衣袖上。
所有用餐的人都朝飄雪看來。
紅霞忙不迭地抓起一邊的餐巾紙,探着身子給飄雪擦拭身上的污漬。
飄雪慢慢站起來,微垂着眼簾,行走不穩地向門而去。
紅霞急巴巴地追了出去。
飛揚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撐着桌子,沉痛地追視着飄雪,眼裡淚花閃動。
飄雪再也不想見飛揚了,可是,他們又非見不可,譬如每週一次的經濟分析會,每月一次的股東會。
風雷也只能無奈了,每個人有每個人做事的觀點和原則,即使是親兄弟也無權過分干涉,何況只是朋友呢!
紅霞的態度極是明朗——絕不理飛揚。遇到不得不理的公事時,也是鐵着一張臉,硬邦邦地請示,硬邦邦地照辦。
彩雲雖然不敢明目張膽地針對飛揚,可也對他敬而遠之。
香羅還是那樣,冷冰冰,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但要是仔細觀察,她對飛揚也是有“想法”的。
只有丹桂整天樂呵呵的,見到飛揚就大哥長大哥短地叫着,彷彿一點也不知道她的這個大哥正在對不起她的義姐。
處在快樂之中的人是很不在乎別人的痛苦的。
丹桂在戀愛。
夜幕低垂,天邊僅存的一抹殘霞也被霓紅取締了,赤橙黃綠青藍紫,光彩又奪目,走在其中的人,會在不知不覺間更換着身上的衣服。
在一個小飯店裡,相對坐着江澎浪和良辰。
江澎浪回來度他大學生活的第三個暑假。到家的第二天,他就把回家“休息”的良辰請到了這裡。
九點多一點兒,江澎浪和良辰走出小飯店。
江澎浪上摩托走了。
良辰打開手機撥號,通了後她歡快地說:“你估計的很正確,他找了我,還請我吃了飯,問這問那的。我跟他說了咱們訂了婚,他先是像聽到狼嚎了似的,然後是欣喜不已的樣子。你完全說對了,他真的沒死心,這回他肯定得樂瘋了。”
電話裡沒有了聲音。
“你還在聽嗎?”
“嗯。”
“哎,說真話,你爲什麼要和我訂婚?”良辰柔情似水地問。
“我已經說了。”那邊冷冷地答。
“看來,你接受的不是我這個人,而是三十多年的交情。不過,我還是很高興。”
“……”
“喂,你舅舅到底出了什麼事?”
“不好的事。”
“那你什麼時候走?”
“再等一等。”
電話“咔”地斷了。
良辰悵然若失,半天才關上手機的翻蓋。
江澎浪走進霓裳的大門時,正趕上卸貨,很多人忙在營業大廳。他誰都沒去打擾,東看西瞧一會兒就走了。
江澎浪一進大門,飛揚就看見了他,江澎浪沒走,他就把貨單給了風雷,然後回了辦公室。坐在椅子裡,他想了好一陣,然後纔拿起電話,猶猶豫豫地撥了董事長辦公室的電話。
“喂,哪位?”飄雪落寞而乾澀的聲音傳了過來。
飛揚的手一哆嗦,話筒差點掉在桌子上,急忙抓緊話筒,穩穩神說:“是我。中午,一起吃個飯吧。”
飄雪沉默
一會兒:“不必了。有什麼事現在說吧,我這沒人。”
飛揚沉吟一下:“我馬上過去。”
關上門,飛揚靜靜地凝視着飄雪,心也由隱痛變成了絞痛。
他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對視了,彼此的消瘦都讓對方難受不已。
飄雪沒動,只哀怨地看着飛揚。
飛揚坐到飄雪對面的椅子上。
飄雪慢慢靠進椅背裡,彷彿尋求着倚靠。她微眯起雙眼,抑制着蜂擁而來的哭的慾望,默默地凝視着飛揚。
“飄雪,江澎浪來了,我剛剛看見了他。”簡簡單單一句話,飛揚竟然說得一額頭的汗,手也顫抖起來。
飄雪垂下睫毛,定神地看着自己的手,等着他下面的話。
“江澎浪的條件很好,最重要的是他很——專一,不像我。”說到這兒,彷彿羞愧彷彿進行了一次艱難選擇,下意識地他低了低頭,半天才接着說下去。“將來,他也一定會是個,是個好丈夫。看人不能單單隻看外表,要用心去看。你,你,唉!不要太固執了,機會是每個人的,只有試了,才能,才能知道,誰和誰是最合適的。……”
飄雪的眼淚刷刷地流了下來,暗啞着聲音問:“你是讓我選擇他嘍?”
飛揚迴避飄雪的眼睛,聲音艱澀地解釋:“我,只是,只是建議。”
飄雪快速抹了下臉:“你的建議很好,我接受。失陪了!”用手捂着嘴,站起來她快速跑了出去。
飛揚猛地趴在飄雪的桌子上,淚水簌簌地流了下來,手緊緊地按着胃,頭“咚咚”地撞擊着桌子,脖子上掛着的平安扣,隨着他不停搖動的頭從衣服裡跳了出來,在辦公桌上顫巍巍地跳動着。
江澎浪再次出現在霓裳的時候,飄雪親自出來請他進了她的辦公室。
名茶鮮果,花一樣的笑臉,貴賓一般的待遇。江澎浪的頭暈了,眼也花了,恍惚覺得這不是真的,偷偷掐了下大腿——很疼。那這是真的了?老天!這是真的!心狂跳着,臉燥熱着,嘴合不攏,笑聲掩不住,雙手一會兒這兒一會兒那兒,雙腳忽而並上,忽而合上,真是得意忘了形了。
一牆之隔的總經理室內,飛揚像只熱鍋上的螞蟻,一會兒坐,一會兒站,一會兒走,一會兒停。牆那邊,一聲聲歡快的笑聲,宛如一把把尖刀,在他的心上不停地扎着扎着。突然一個趔趄,他摔在了地上。
送走江澎浪,飄雪鎖上門,抽抽搭搭地開哭。
紅霞一直盯着江澎浪,見他一走她馬上去敲飄雪的門,可她敲了半天也沒敲開,不由立即急了,一陣風似的到了風雷的辦公室,氣急敗壞地大叫:“蘭姐又把自己鎖住,一準在哭呢。你去問問那個混蛋,他到底想幹什麼?”
風雷立刻走了出去,帶着怒氣推開飛揚的門,急赤白臉地質問飛揚:“大哥,你再不說話只有死路一條了!火燒眉毛兵臨城下了,不要再悶着了,是時候該說話了!有什麼事就該說出來,這樣對大家才公平,不是嗎?”
飛揚沉沉地看着風雷,然後用手支住了額頭。
風雷氣急霍然轉身走了出去,可走了幾步他又忽然站住,回頭望着總經理室的門,他不能不懷疑地想:“裡面的那個人到底是不是那個爲了愛情不顧一切的李飛揚呢?”
丹桂走了過來,看見風雷就抿着嘴笑。
風雷立即放掉不快,上前拉住丹桂的手,綿綿情義蕩了一臉:“晚上去看電影好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