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雪回頭,看着陌生的小女孩兒驚喜地問:“你幫我?太好了!給。”馬上把鑰匙遞過去。
“姐姐,你的手……”女孩兒接鑰匙的手頓住。
“摔的。”想笑卻沒笑出來。
女孩兒快速打開鎖,然後小心翼翼把鑰匙放到飄雪擦滿紅汞的手心裡。
“謝謝你小妹妹!”
“不用不用。”女孩兒蹦蹦跳跳走了。
飛揚長長出了口氣。
飄雪用肩膀拱開大門,用腳關上大門。看着一雙傷手彷彿看見母親流淚的臉,她一步也邁不動了。傻傻地站着,呆呆地看着,直到北邊化工廠的喇叭奏起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她才遲遲疑疑地向房門走。快到門口時,她忽然看見晾衣繩上早上洗的衣服,立刻欣喜地走過去撿。
開房門時她沒費什麼勁兒,因爲門把手上拴着一條繩子,她把胳膊伸進繩套兒往外一拉門就開了。
剛進房門,母親寂寞又歡快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是重霄嗎?”
“是我,媽。”飄雪習慣地朝西邊臥室走去,到了門邊忽然想起了傷手,不由抽了口冷氣,可一看向裡推的門馬上就把那口氣給放了。輕鬆用身體開門,輕鬆走進門裡。
室內的擺設極其簡單,一張八仙桌挨着南炕,炕上兩套被褥,一套整齊地疊着一套攤開,在攤開的被褥間躺着個老人。
老人的面色灰白,曲曲折折的皺紋爬了一額頭,彷彿是用刀子硬刻上去的一般。蒼蒼白髮散在枕頭上,如一團棉絮抖落在暗淡的草叢間。
老人很受看,雖然憔悴雖然清癯,可單憑那殘存的姿色,就可以想象她風華正茂時的靚麗。尤其是那雙大眼睛,遺憾的是,這雙眼睛裡容納了太多的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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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逃課了?”母親慈愛地問着女兒,眼睛裡的惆悵漸漸隱退。
“體育課上不上都無所謂。”走上前,她習慣地掃視母親的全身,然後又是習慣地問:“翻個身吧媽。”話一出口立刻後悔,心驀地就提到了嗓子眼兒,臉也緊張得白了。
“不用了。一堆死肉,翻不翻也沒個感覺。”
“媽媽,您怎麼又說這話?”
“我……唉!你抱那麼大堆衣服幹什麼?不累嗎?”
“啊,我一會兒過去疊。”
蘭母嘆口氣,拍拍炕沿又擡擡手。
飄雪遲疑一下走過去坐下。
蘭母摸摸女兒的臉:“你爲什麼皺着眉頭?”
飄雪一驚,下意識地一躲,衣物碰到了上手,剎那,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倏地散開,她的臉也呼地紅了。
“有嗎?”說完她儘量笑,而且還笑得很輕鬆。
蘭母凝視女兒美麗的笑臉,心一陣悲呼——老天爺,你睜睜眼看看我的女兒吧,她這麼漂亮你怎麼忍心讓她受苦?發發慈悲,快把我帶走,解脫我的孩子吧!搖搖頭她強做笑臉。
“媽老了,眼睛花了。不過你的臉真的很紅。是累了,還是病了?怎麼無精打采的?”
母親的眼睛是不揉沙子的,千萬別弄巧成拙,還是直說了吧。
“那個,上,不是,逃體育課時着走急了摔了一跤。”說着飄雪匆匆晃了下左手,想避
重就輕。
“哎呀?快讓我看看。”蘭母一臉惶急,急急忙忙伸手過來去抓女兒的手。
“別動媽,我讓您看。”只好伸出左手,“看看,不就掉了一點皮麼?早就不疼了。”
“我的天哪!只是掉了點兒皮嗎?”抓住女兒的手腕,蘭母聲音顫抖手也顫抖,淚水刷刷地掉了下來。
——這隻小手,從十歲起就從她的手裡接過去了家裡的所有活計。現在它卻傷痕累累,她怎麼能不心疼呢!
“怎麼這麼不小心呢?摔在那兒了?看看,整隻手心都沒有好地方了。”
“媽,您看您哭什麼呀?就破了點皮兒,離心大老遠死不了啊。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弄傷自己了好不好?”
蘭母鬆開女兒的手,擦擦眼睛。
“孩子,這些年來,你沒吃着好的,沒穿着好的,更沒時間去玩兒,連場電影你都看不上,這都是媽的錯!如果你再不好好地保護自己,媽活着就是罪過了。”
“媽,您怎麼這麼說?我什麼都不要,只要您好好地喘這口氣就行了。”說完轉身出去,並用左一道右一道傷口的左手帶上了門。
衣服扔在了炕上,飄雪才發現纏着繃帶的右手在滲血,立刻無力坐在炕沿上,呆呆地看着兩隻傷手出神。
北牆上的老掛鐘不緊不慢地走着,每“噠”一下彷彿都是一道生死牌,催得人的心越來越亂。
飄雪一會兒站起來亂走,一會兒坐下捧着手發呆,折騰得大汗淋漓,衣服溼了,頭髮溼了,她卻只是機械地揮動着衣袖,就是沒有想到該去把窗戶打開。
“當——。”老掛鐘一聲蒼老的鳴叫嚇了她一跳,急忙跳下地跑到唯一的櫃子邊,頭肘共用弄開櫃蓋,用左手拽出一隻小木匣。
木匣做工很好,油漆也見光澤。蓋邊處有一彈簧小鼻兒,一按小鼻兒小匣自動打開。
飄雪用十指中兩隻沒受傷的小尾指弄開了小匣,然後,用雙肘夾住小盒倒出裡面的東西。
匣裡的東西不多也不名貴,可每一樣東西都有一段故事,其中有一副膠質的醫用手套。
六年前,衣停醫大畢業了,等待分配時她跑出去省親。叔叔姨媽看了一大圈兒,最後她到了唯一的姑媽家。姑夫故去不久,癱在炕上的姑媽眼中淚水和這個清貧的家,讓她只住了一天,走時她扔下三副醫用手套。
此刻,一隻手套已經戴在了飄雪的左手上了。尖銳的疼痛,撕裂般感覺,衝得她一陣陣暈眩、噁心,可她只躺了一小會兒就進了廚房。
滿手是傷無法炒菜,只好做湯。做湯時,她的汗止不住地流,淚也止不住地流。
窗戶打開了,汗和淚擦去了,天和地也開始旋轉,她只有躺在了炕上。
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門“吱”地開了,一個大男孩兒走了進來。
飄雪睜開眼睛,恍惚中看着驚愕地盯着她的男孩子。突然,她想起了那隻沾着血和藥水的手套,急急忙忙地往起爬。
“怎麼弄的?我的天哪!”男孩子驚天動地地追問,同時抓住她的手腕兒。
“上體育課摔的。”慢慢躺下。
男孩子拽過來一隻枕頭塞在飄雪的頭下。
“姐姐,人家快餓死了。”一個女孩子邊叫邊跑進了廚房。
“重霄,
快去擺桌子。月亮回來了。”
“別管她。姐你的藥呢?”皺着眉頭重霄細看飄雪的手。
飄雪指指自己的書包。
重霄去翻書包。
月亮進來:“姐姐,飯——”衝到飄雪跟前,她尖着嗓子叫,“哎呀媽呀!全都破了?怎麼弄的?”說着,眼圈紅了。
“喂,別叫,更不許哭,要不我可生氣了。”飄雪咧着嘴衝着月亮擺手。
重霄打開藥包給飄雪包手。
月亮拿來拖把擦地上的血,忽然看清地上的手套,忙拎着往門口走。
“哎,別扔。”飄雪制止月亮。
“都這麼髒了,扔了得了。”月亮打量手套。
“就剩一副了。留個念想吧。”
重霄氣氣呼呼說:“她都不念你你還要念着她?”
“哥哥說的對。她早就把咱們給忘了。”月亮撅着嘴說。
飄雪嘆氣:“她不是忘,是怕了咱們,因爲咱們窮啊!”
“咱們不會窮一輩子的。”重霄發狠地說。
“所以,我們要爭氣。”飄雪看看包好的手。“快去擺桌子,媽一定餓了。”
月亮收起藥包和小匣。重霄去擺桌子。飄雪起來。
飯桌上,擺着四碗飯,一盆湯,一碗鹹菜。
重霄端起一碗飯,泡了些湯,放上幾條鹹菜,拿起一隻小勺,然後走了出去。
月亮拿起勺先喝了一口湯,湯沒嚥下去眉毛卻皺了皺。
飄雪看着月亮:“不好喝?”
“不,很好喝。”說着舀起一大勺湯送進嘴裡,咕咚嚥了下去。
“來,給姐舀一勺。”張開嘴等着。
月亮遲疑着不舀。
飄雪忽然想起湯裡忘了放鹽。
重霄回來,手裡拿着鹽罐。
放完鹽,重霄舀上一勺送到飄雪嘴邊,笑吟吟地說:“姐,這頓飯太昂貴了!來,我讓你先嚐爲快。”
飄雪微笑下:“那我就不客氣了。”說完張開了嘴。
又是黃昏,又是白樺林。
飛揚一臉的冷漠,江澎浪滿面的怒氣,他們都不說話,只默默對視,彷彿說話是一種阻礙一種浪費,可是,他們明明又在激昂陳辭,只是用的不是語言而是目光。
突然,江澎浪像一隻蒼鷹撲向了飛揚。
幾分鐘後,江澎浪倒下,鼻口流血。
飛揚仍然站着,但臉色白得嚇人。
“你是最好的對手。我會負責醫藥費的。”說完走了,頭也未回。
江澎浪狠狠地打了下地面。
芳菲望着飛揚遠去的背影長長吐了口氣。她是無意中撞見了這場打鬥,在她的印象中,他們是兩座山峰,而且相隔甚遠,所以,他們各自的風采永遠也不會被對方所遮擋,因此,他們不可能有絲毫的利害衝突。現在他們卻打在了一起,打得激烈停得也乾脆,好似沒有打過又彷彿沒有來過這裡,若不是江澎浪臉上的血做證。
剛剛的打鬥可不是一般的打鬥啊!那似乎是較量?不對,應該是決鬥,是一決高下的決鬥。想到這她不僅呆住了,迷茫地看着,恍惚地想着,直到飛揚消失在牆角,直到江澎浪垂頭喪氣走了過去,她才從一棵大樹後面轉出來。凝視地上帶血的紙,她驀然有了憂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