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情況,就是這樣。”
不二將自己的經歷,大抵告訴了魔女。
敘述的時候,儘量輕描淡寫。又特意將自己向感應房的大法師提出請求,把魔女調整到後勤位的事情略過了。
那魔女早就聽人講過他這幾個月的經歷。
此刻,再聽他本人說的話,雖然都是些避重就輕的淡淡描述,但也曉得其中的千難萬險、生死一線。
只是這樣的輕描淡寫,還有他彷彿在訴說旁人故事的語氣,難免讓魔女覺得,他似乎在戰鬥中成長了一些。
由此,她又忍不住想知道,關於戰鬥的一些具體情況。
但不二說完之後,便問起分別後,她的情況。
那魔女心想既然見到了人,重新取得了聯繫,他經歷的事情,往後也可以慢慢聽其道來,便暫時不再強求,將自己這幾個月的經歷簡要敘了一番。
當然,她與不二失去聯絡後心態的變化,心中擔憂、不安、焦躁、難過等等諸多情緒,以及到處打聽不二行蹤的事情,通通閉口不提。
二人互相隱瞞了一些事,但心中卻因此更加踏實。
不二忽然又想起什麼,連忙問道:“這幾個月來,你可曾聽說過藍狐兒等人和那三個雪族兄弟的消息。怎麼音訊全無,跟憑空消失一般?”
那魔女聽了,忍不住嘴角微微翹起來。
她每日四處運送物資,到處打探消息,捎帶也對藍狐兒等人的行蹤有所瞭解。
笑道:“這位藍大人的運氣很好,現今正躲在雪精族的樹塔大陣內享清福呢。”
原來,藍魏爲了避免徵招,找了一位樹宮內實權人物的關係。
那位實權人物自然避之不及,前腳把他打發走了,後腳爲了避嫌,就叮囑感應房大法師將藍光族衆人分派到能量補充位,緊盯嚴防,避免他們再生是非。
故而,藍狐兒等人至今還被關在樹塔大陣內,寸步難移。
“如此看來,關係也不是亂用的。”不二好笑道。
至於那三個雪族兄弟,卻好像是真的消失了。
那魔女有心打聽,卻根本無人曉得去向。
不二沉思半晌,纔回道:“此事着實有些蹊蹺,我覺得沒準兒會與那些藍光人有干係。咱們萬不可掉以輕心,指不定哪一日,藍狐兒等人從樹塔之中放了出來,找到那三個雪族兄弟,你我可要措手不及了。”
那魔女聽得一愣,少許,嘖嘖笑道:“行啊,你還能有這般考量。想來,這衝鋒隊到底是沒有白去的。”
不二苦笑:“每天滾在刀刃上,不小心謹慎點,怎麼死得都不知道。”
說着,又道:“我在衝鋒隊表現不差,受到了雪精族衝鋒總隊隊長的賞識。他答應我,再過一些時日,我若是立了戰功,他會出面爲你我協調一次進臨界泉的機會。”
那魔女皺了皺眉頭:“哪有在衝鋒隊,還想着立功的?活下來,就是萬幸。”
不二笑道:“我自然不會勉強,立功的事全看機緣罷。”
二人久別相逢,東一榔頭西一棒子說着,不覺已到深夜。
不二是與隊長打過招呼、請了假,纔出來的,身上留了印記,到這會兒也該歸隊了。
便說明日還要上戰場,需得早些回去休養。
那魔女心中雖有不捨之覺,但知道他身處險境,也不敢耽擱,只叮囑道:“凡是量力而行,能躲就躲,能撤就撤,保住性命是頭等大事,萬不可逞強冒險。”
說着,又從懷中掏出一個黑色石頭:“這塊兒石頭,在關鍵時刻,可以派上大用場,你且拿着。”
又將使用的方法細細告訴了他。
不二醒得她一片好意,也知道自己的處境,便未曾客氣,將石頭收了去。
二人約好下次相見的時候,各自離去。
那魔女行出了十餘丈,忽然停下腳步,回頭望去,只見不二消瘦的身影,在巨大枝葉間灑然穿梭,不久便隱沒在一片光與暗的交錯和混沌中了。
她望着那一片已經沒有了人影的樹影,又待了許久,才緩緩轉身離去了。
往後一個月,不二和魔女每隔三五日,便按約定,在此相見一次。
大抵說說彼此的遭遇,商量今後的打算,或者再聊聊別的什麼,以消解戰場上的血腥和殺戮。
對於這樣的相處狀態,那魔女甚爲喜歡。先前,每日呆在一起,想說什麼,張口便來,並不覺得有何可貴。
像現在這樣,隔幾日的分別,不知爲何竟讓人生出些期待。
只是不二每日在生死線上掙扎,總讓她提心吊膽的。
……
一晃,又是三個月過去了。
浩瀚森林之外,那昏天黑地的雪獸兇潮還在興風作浪。
浩瀚森林之內,人人都苦不堪言,誰也看不到苦難結束的盡頭。
某一日,西線戰場。
雪獸的嘶吼聲,戰士的吶喊聲,凌亂的腳步聲,狂風的呼嘯聲,法術的撞擊聲,高的低的,悶的響的,輕的重的,尖的粗的,稀里嘩啦混在一塊兒,雜亂無章,又震耳欲聾,似要把這一方天地震得稀巴爛。
巨大的綠色光罩頂天立地,像從無垠天空上浩蕩垂下的巨幕。
巨幕之下,是驚天動地,又慘不可言的一場大戰。
白茫茫的雪原之上,數不清的雪獸遮天蔽日,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密密麻麻。
從極遠處觀瞧,就像天與地之間,瘋狂涌動着無邊無際、濃密厚重的灰色雲霧。
緊挨着綠色光罩的廣闊天地間,數不清的雪獸,密佈在半空之中,各顯神通,極盡可能向光罩發起攻擊。
有的雪獸天生擅使術法,便有各種顏色、奇形怪狀的法術密密麻麻地砸落光罩之上,發出震天的響聲,像燦爛多姿的煙火在天空中綻放,與綠色光罩交相輝映,尤顯瑰麗壯闊。
一些體積龐大的雪獸,則從遠處向着光罩狂奔而去,試圖用肉軀撼動光罩。
沉重的腳步踏地,揚起漫天的冰渣雪屑。
那數不清的雪獸成羣結隊向光罩狂奔,踏地的腳步聲便轟轟然匯於一處,震耳欲聾,轟得大地直晃,震動不歇。
獸羣奔跑炸起的冰渣雪屑連天罩地,像無休止的暴風雪來襲。
“轟,轟,轟!”
數百個小山一般的龐大肉軀,重重地撞在了光罩上。
那光罩微微一晃,綠芒一閃,卻未見絲毫裂縫。
稍過不久,巨大的綠色光罩猛地一晃,綠芒映天狂閃,下一刻光罩表面憑空生出成千上萬個孔洞,瞬間向外直射出數不清的綠色光柱。
那些被光柱波及的雪獸瞬間化爲烏有,頃刻間光罩附近清出了一大片空地。
但只過少許,原先獸潮外側的無數便瘋狂地補了上來,無休無止的攻擊一如既往。
……
在靠近光罩底部的一處,罩內有一間頗爲寬敞的大廳。
數百個雪精族和十多個異族戰士默不作聲地坐在地上。
戰鬥的響聲隔着光罩傳進來,已然削弱了數成,幾乎微不可聞,襯托了大廳內格外的安靜。
每個人都可以聽到自己和旁人的呼吸聲,嚴肅又悶氣。
若是有心擡起頭去看,每個人的面色都很沉重。
有的人第一次選入衝鋒隊,顯然不適應這樣的氛圍,正牙關打鬥,渾身哆嗦着。
不二就坐在這羣戰士中靠左側的某處。
擡起頭,面無表情地看着大廳內的情形,看着每個人的神色。
顯然,數月以來,這樣的場面,他已經瞧得麻木了。
“下一次戰鬥,能有幾個人活下來?”
他仔細觀察每個人的表現,兀自猜測着他們活下來的概率。
在緊張又枯燥的戰鬥間歇期,這幾乎成爲了他唯一的,用來放鬆精神的方式。
“喂,我認識你。”
耳邊忽然傳來了一句雪精語。
不二順着聲音,扭頭瞧去,看到一個面貌十分秀麗、穿着乾淨利落的雪精族女子。
她見不二瞧向自己,便輕輕靠了過來,身上淡淡的、清爽的異香也一併跟着蕩了過來。
在生死未知的戰場上,她還能保持這樣的清爽乾淨,簡直是一種奇蹟。
“我真的認識你,”她湊到不二耳邊,用悅耳的聲音接着說道:“你是宏然界的人族。我聽說過你的故事,你是戰鬥英雄,打不死的英雄,衝鋒隊的旗幟。”
說着,她忽然那想起什麼,又說道:“忘了介紹自己,我叫蘭朵,低階法師。我原來在後勤組,不知爲什麼被大法師調整到了這裡。”
她顯然有些緊張:“說真的,我到現在還沒有緩過勁兒來,感覺很不真實,就像噩夢一樣。你可不可以幫幫我?”
她的聲音的確很好聽,一臉惶恐不安的神情,粉嫩的尾巴從身後探出來,不停地顫抖着。
“會好起來的。”
不二看了她一眼,平靜地說道:“你也會漸漸適應這裡。”
蘭朵搖了搖頭,不安地回道:“我是風系法師,不擅長近戰。如果沒有意外,我很快就會死在戰場上。”
說到這裡,她目不轉睛地盯着不二的眼睛,似乎在等待什麼。
不二卻沒有回答。
氣氛陷入尷尬的沉悶中。
蘭朵似乎明白了什麼,忽然開口說道:“我知道你可以幫助我,以你的實力,一定可以幫我活下來。”
她的神情變得無比鄭重,小聲說道:
“如果你能幫助我,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