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風雨欲來山欲倒

(一)

躺在執法堂修士的網兜法器內,李悠然思緒紛繁。

她並不畏懼死亡。

她只是害怕死得毫無價值。

更準確的說,她害怕自己白白死掉,卻沒能幫助魁木峰救出師父。

對於魁木峰,她從愧蜮谷大戰之時,就認定對方是自己心中的唯一英雄。

即便魁木峰現今被人誣陷作人族的叛徒,人人喊打,處處逃竄,處境淒涼,李悠然也萬分堅信有一日,他會意氣風發、揮斥方遒地站到宏然修士界頂峰俯視蒼生。

至於她的心,也在魁木峰的英雄氣概下,一截一截淪陷着。

直到在西南昆彌城外,魁木峰豪情萬丈,意氣風發,單刀赴會,捨身忘死來救自己的時候,她終於徹底淪爲俘虜。

從此無怨無悔地跟着魁木峰,默默地等待有一天,魁木峰洗清冤屈,報仇雪恨,立於高絕之處,身披金甲聖衣,腳踏七色雲彩,來迎娶自己。

她已經爲那時的魁木峰準備了一份厚禮,爲自己準備好了貴重的嫁妝,保管讓魁木峰驚喜。

也正是因爲對魁木峰毫無保留地信任,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她纔會冒險來到鎮魂塔,親自來打探消息。

這絕不是一次有去無回的旅途。

在鎮魂塔之外,她已佈置好一處後手,等打聽到魁木峰師傅被關押的位置後,她的鎮海獸神通——移花接木就可以派上用場,將整個人替換到至鎮魂塔之外。

當然,一切成功的前提是,沒有人看穿她設計的把戲……

……

(二)

陸明羽看似隨意地瞄了一眼網兜裡的女子。

她渾身是血是傷,是鞭痕,奄奄一息,想來已受過重刑。

血腫的眼睛微微掙扎了一條縫,慘淡的眼神從裡面射了出來。

陸明羽不在乎她的死活。

但這個女人跟着魁木峰在角族人的暗營裡生活了好幾年,知道不少事情。

如果落在陸盈手中,“一切都完了。”

他心裡想到。

便當即拿定了主意,暗中驅了一道神識,潛入李悠然識海中,緩緩盤踞下來。

李悠然微微睜開眼睛瞄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了將要發生什麼,目光中閃過一絲惶恐和哀求,分明是在向他禱告着什麼。

陸明羽看罷,點了點頭,作了然狀,又問:“她是如何落網的。”

“昨晚她易容之後,悄悄潛入樂韻宗在附近的分部打探消息,恰好本宗有一位有特異鎮海獸神通的前輩,記錄了所有在逃通緝人員身上的氣息,立時將她辨別出來……”

“打探消息?”

“這就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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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木峰呢?”

“尚未捉拿歸案。”

陸明羽聽了,眉頭一皺,“既然大魚還沒上鉤,何不留着做餌?”

“有陸盈老祖在,應當不必費這些周折了吧?”那人說着,頓了頓:“其實,還是要怪那位前輩下手太快,已經打草驚蛇了。”

“那倒也是。”

陸明羽微微一笑,“不管怎麼說,魁木峰是本宗多年追查的要犯,你們既然拿下李悠然,想必順藤摸瓜也要將魁木峰拿下了。提前祝你們立下大功吧。”

執法堂幾人謝過,便帶着李悠然離去了。

約莫行了幾裡地,忽然聽見李悠然哀弱地哼了一聲。

幾個人湊來再一瞧,只見她臉色微微一白,抽絲一般把臉上的血色緩緩散去,彷彿要把活人的生機一點點抽去。過了少許,李悠然又睜開了眼睛,只是目露迷茫之色。

“這娘們怎麼了?”有人問道。

身旁的人摸了摸她的鼻息和脈搏,尚且還正常。

“似乎沒什麼大問題。”

“別管了,這女子狡詐的很,說不得又要哄騙我們逃走了……”

幾個人說着,便不再理會,自顧往目的行去了。

(三)

與執法隊幾人分別之後,陸明羽則同羽明往別處行去。

過了數裡地,才停下腳步。

他想了想,正要啓動在李悠然身上所施的暗手,卻忽然想起李悠然看向自己的眼神,心頭莫名一軟,改換了施法的口訣。

不久,施法完畢,才招呼羽明繼續前行。

“剛纔怎麼了?”羽明開口問道。

陸明羽回頭往幾人遁去的方向瞧去,“沒事,解決了一個麻煩。”

說着,將方纔發生的事大抵一說。

“你將那姑娘殺了?”羽明吃了一驚。

“原是這樣打算的,”陸明羽回道,“可惜一時心軟,只抹除了她關於這幾年的記憶,這樣一來想要搜魂什麼的,就無從下手。陸盈的全知大道出了問題,也沒法再借此查出根源。”

羽明嘆了一口氣,“也是個可憐的姑娘。”

“你我現今還顧得上可憐旁人麼?”

陸明羽自嘲地笑了笑,又說起正事,“按照計劃,你妹妹今日應該進塔了。昨天晚上,歲月已經派人將她送到了我這裡,現今就在我房中休息。”

他此刻所說的事情,便是這次鎮魂塔劫獄計劃中,最爲關鍵的一環。

羽明的妹妹“羽毛”精通時間神通,同時又極其擅長僞裝的神通。

按照既定安排,今晚,羽毛將在鎮角塔頂層施展局部時間靜止的神通,隨後陸明羽會在鎮角塔頂層的諸般陣法中打開一個小口,將蠻司衛從塔中營救出來,再由羽毛進入牢獄之中,施展僞裝神通,代替蠻司衛被壓在頂層。

這當中的過程其實十分複雜,還有其他分項計劃,相互配合,細枝末節,環環相扣,稍有不慎,滿盤皆輸。

但大體而言,角族人佈置幾年的計劃,核心關節便是如此。

羽明聽了陸明羽的話,微微楞了一下,少許露出一些黯然又難過的神情,“如果計劃成功,我妹妹就要永遠困在鎮魂塔了。”

“怎麼,捨不得羽毛?”陸明羽問道。

“現在收手來得及麼?”羽明說着,想起她和羽毛孤苦伶仃,相依爲命的小時候。

“如果你想收手,我是很樂意的。”

“爲什麼?”

“世界上有幾個人願意背叛自己的種族?”陸明羽向鎮角塔的方向瞧去,有些低沉地說道:“哪怕是爲了愛情。”

“對不起,”羽明似乎從傷懷感慨中走了出來,用右手分出一縷頭髮,捏在拇指和食指間輕輕地搓着,“我知道事情既然開始,就無法停下了。只是羽毛一走,我在這世上就沒有親人了。”

她忽然擡起頭,望着陸明羽的眼睛,嘻嘻笑道,“所以,咱們從這裡逃出去以後,你要好好待我——因爲,我就只剩你一個啦。”

明明是開心的語氣和神情,陸明羽卻不知爲何聽得有些難受。

兩個人默默不語地往回返。

又行了幾裡地,遠遠瞧見一片立着數根高大圓柱的青石廣場。

幾百人在廣場上圍成一圈,吵吵嚷嚷,不知再幹什麼。

“這是什麼地方?”羽明問道。

“刑場。”

“鎮魂塔還需要刑場麼?”羽明奇怪道,“四座分塔都是刑場罷……”

“不一樣的,”說起這個,陸明羽心頭忽然有些發慌,“鎮魂四塔是用來關押和懲罰外面的重犯,如果鎮魂塔的值守犯了錯,後果嚴重一些的,就要在這裡接受懲罰。”

羽明忽然想到什麼,便嚇唬他,“這麼說來,你也應該來這裡受罰了?”

陸明羽苦笑,“我罪大惡極,應該被關在鎮邪塔,永世不得超生。”

羽明聽了,面容微微一僵,小聲回道,“如果是這樣,我就去陪你。”

“陪我?”

“我們一起不得超生。”

(四)

兩個人小聲說着,已經行到刑場之內,走進人羣一打聽,才知道昨晚的事情不知如何被鎮邪塔塔主陸頂天倒查發現了。

將那十多個企圖瞞報逃犯消息的小隊長攏到一處嚴加責罰。

十個人被綁在刑具上,用特製的皮鞭猛力鞭笞着,皮開肉綻,鮮血橫流,淒厲的尖叫聲在林間迴盪,現場慘不忍睹。

“我等作爲鎮魂塔守衛,責任在肩,重如巍山,繫於天下安危,繫於蒼生福禍,繫於黎民生死。你們玩忽職守,當作兒戲,今日老夫不將爾等了斷,如何對得起宗門信任,如何對得起黎明百姓……”

陸頂天越說越氣,鞭子越抽越狠,竟是要將幾人活活抽死的架勢。

這個陸頂天原先對陸明羽倒很是看重。

後來,陸明羽因爲受傷斷了大道前程,老者待他依然如故。

只不過,陸明羽自己起了自卑的念頭,不再時常拜訪。

此刻,他心中更加發虛,不敢再看。

帶着羽明匆匆回了住處。

羽明的妹妹——羽毛早已等在屋子裡,有些好奇地看着兩個人。

“準備好了?”陸明羽問羽毛。

他到底是十分佩服羽毛的,面對即將到來的可怕境遇,從容灑脫,這纔是真正的視死如歸。

“我對鎮魂塔裡面的樣子早就有些好奇了,”羽毛點了點頭,忽然問陸明羽,“不過,我更好奇的是,作爲人族叛徒,你此刻到底是怎樣的心情。”

這句話若要旁人講來,一定是帶着濃重的嘲諷意味。

但羽毛說話的語氣和神情很認真。

陸明羽苦笑一聲。不知該怎麼回答她。

說爲了你姐,這太重又太微薄。

更何況,他這次的選擇,何嘗沒有因不得志,因被陸海欺侮而泄憤的情緒在內呢。

也是因爲這個緣故,他纔會對未來帶着羽明遠離宏然界,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生活,抱着無限憧憬吧。

羽明擔心他心裡面尷尬,連忙拉着羽毛去了一旁的屋子。

陸明羽則扭頭看向了窗外。

天空中不知何時飄來了大片的密雲。

漸漸有雨滴往下落。

起源森林的雨季現出了它本來的模樣。

平靜,悠然,更有些溫馨,與鎮魂塔陰森森的三個字和這裡滄桑厚重深沉的氛圍很不相稱。

與夜晚將要到來的暴風驟雨也截然相反。

(五)

約莫兩三個時辰後,夜幕開始降臨。

鎮魂塔劫獄計劃即將啓動。

羽毛面容平靜地從一旁的屋子裡走了出來,“我們走罷。”

“你姐呢?”

“她大概不忍心看我從容赴死的場面罷。”羽毛一邊說着,一邊用右手輕輕搓着一縷頭髮。

“我去瞧瞧她。”

“別了。她應該不想見我們。”

“我就說一句話,”陸明羽說着,走到羽明的房間,輕輕推開門。

才發現羽明已經躺在牀上,背朝着門這邊。

他有些奇怪,走了過去,探過腦袋,看羽明的臉。

她閉着眼睛,眼皮有些發紅,臉蛋上有些淚痕,顯然是難過極了。

“羽明,羽明,”陸明羽輕輕呼喚她的名字,卻始終沒有應答。

試着晃了晃她的肩膀,也沒有得到迴應。

“你對她做了什麼?”他眉頭一皺,有些惱怒地回頭看羽毛。

“別緊張,一個很普通的安神術。”羽毛略有些調皮地笑了笑,“她要反悔——我只好讓她安靜地睡一會兒。”

陸明羽這才鬆了一口氣,又忽然想到什麼,開口問道,“這回該我提問了。爲了救別人犧牲自己,墮入鎮角塔的黑暗,你現在是怎樣的心情。”

羽毛收起了笑容,這個問題她心中早有答案。

神情鄭重道:“當我知道家園將要坍毀、角族將要滅絕,而我能夠爲族人的生存貢獻微薄之力的時候,所謂犧牲,也就是一種光榮了。”

羽毛看着他的目光微微一黯,旋即轉向窗外,西邊的天空在一瞬間,黯了下來。

“一定要照顧好我姐。”這是她的最後一句話。

(六)

約莫子時的時候,天空中的密雲漸漸散去。

滿月懸天,清輝落盡大地。

起源森林披戴銀霜。

驅魔山如頂天的銀塔。

鎮魂四塔是守衛銀塔的巨人。

凡人早已沉睡的時刻,守衛鎮魂塔的修士卻永不知疲倦地巡邏、值守。

五十萬年,一如既往。

圓月始終不改,仍是當年的明月。

守塔人卻不知換了幾千幾萬茬兒,無數張臉孔在歲月變遷中更迭,無數個名字在蒼海滄田中消逝。

今日守塔者,繼承了萬載的榮光,繼承了永恆的使命。

……

張曉山帶着陸凡,還有自己小隊的一干人,很早就到了鎮角塔。

這裡關押的全部是角族人,或是角族人的魂魄。

鎮角塔的底部有一個短距離的傳送陣,一旁有數十個按鈕。

選擇不同的按鈕,通向不同的塔層。

自下而上,鎮壓的角族人身份會越來越高,關押的陣法也愈加高明深奧。

張曉山小隊負責頂層的值守任務。

這是最優秀的小隊才能擔起的光榮與責任。

按下上面的按鈕,隊伍在一片華芒中消失。

不久,又在一片華芒中出現在鎮角塔最頂層的大廳裡。

負責前一個時段鎮守任務的小隊隊長——一位姓賀的通靈鏡中期修士,見張曉山等人已經抵達,便走過來進行交接。

兩人各自帶着自家小隊的副隊長,將頂層牢獄的陣法,運轉情況,還有其他需要注意的事項,細細檢查了一遍。

頂層的構造其實很像一個同心圓。

中間的圓形就是鎮壓蠻司衛的牢獄。

一個五階噬魂滅體陣佈置在牢獄的牆壁和地面上,由乾坤塔數位頂級陣法大師針對蠻司衛量身定做——這是悟道境等級的存在纔有的待遇。

同心圓朝西的方向有一個佈置了複雜陣法的特殊材質的大門。

透過門上的小口可以看到牢獄裡面的情形。

同時,也可以通過控制門上的按鈕,操縱頂層牢獄的所有陣法。

外圓就是鎮角塔的外牆,東南西北四面各有一個半圓形的窗戶,用來觀望起源森林的情況。

內圓和外圓之間夾出了一個環狀走廊,值守的小隊就在環狀走廊內活動。

張曉山帶着陸凡走到牢獄大門,透過小口往裡面看。

牢獄的裡面此刻彷彿凍結萬年的冰窖,透徹骨髓的寒冰在地面、牆壁上積累了厚厚一層。

渾身赤裸的蠻司衛就盤腿坐在冰天雪地的正中央——這是五階的極冰炙火陣法,每隔一段時間,極寒與烈火就會迅速翻轉,用以消磨他的意志。

即便用人族的標準來評判,蠻斯衛的面容也稱得上十分英俊——五官立體而棱角分明。

尤其是鼻樑,像挺拔巍峨的山峰。

此刻,他渾身上下結了厚厚一層冰霜,像銀白的盔甲。

頭頂是紫色的三紋錐角,沒有渡上霜寒,在一片銀白中分外扎眼。

雖然身處人族最可怕的牢獄之中,但他的神情依舊平和,猶如在自家洞府修煉。

固定在牢獄四壁上的特殊材質的鎖鏈,將他的四肢、肋骨、鎖骨齊齊洞穿。

鎖鏈上散發着淡淡的黑芒——來自嗜血的五階陣法,飛快地從蠻司衛軀體內抽取生機和血氣。

張曉山知道,這樣霸道蠻橫瘋狂的抽取自蠻司衛剛到鎮魂塔就已經開始,但直到今天,仍然只能與蠻司衛恢復血氣的速度持平。

這是何等頑強的生命體,簡直聳人聽聞。

彷彿感覺到了來自門外的目光,蠻司衛猛地擡頭,向大門的小口看來,凌厲的目光像利劍一般直射而來。

臉上則露出了嘲諷的冷笑。

這笑容和目光讓張曉山不由自主地渾身一哆嗦——雖然對方已被各類陣法鎖死了罡氣運轉的可能,無法感覺到來自紫角的半點波動,但作爲高絕強者的威勢卻未曾消弭半分。

張曉山強忍着不適檢查完牢獄之內的情況,連忙把門上的小口關了起來。

“這傢伙真是惹人生厭。”上一班的值守小隊賀隊長看見張曉山的模樣,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同病相憐道,“我來這裡已經十幾年了,但直到現在,都覺得每次檢查是一種煎熬。”

張曉山苦笑一聲,“牢獄的陣法除了鎖死他的修爲,似乎在消磨肉軀和魂魄方面沒有什麼效果,也不知乾坤塔的大師們何時能研製出管用的陣法來。”

“短時間恐怕很難,畢竟此界已經發現的珍惜材料都已經試過。”

“也不知道其他分塔有沒有這樣的刺頭。”

“據我所知,鎮魂四塔中,在五階噬血大陣摧殘中還能保持完整肉軀的,只有這一個。”

“不死鳥的血脈確實可怕。”

陸凡聽了兩人的對話,也生出了興趣,湊過來說道,“按照修士界已有的公論,每一個角族人身上都有異獸血脈。現在已知的角族人身上的異獸血脈,幾乎都在宏然修士中尋到了對應的鎮海獸……”

他說着,壓低了聲音,故意用一種嘲諷的語調說道:“你們說,這應該不是一個巧合罷?”

“至少,我沒聽說哪一個修士的鎮海獸是不死鳥來着。”

“沒有找到,並不意味着沒有。”

“如果不是巧合,又是什麼。”

陸凡嘿嘿笑道:“說不定,我們和角族人還有血緣關係呢。我想,修士界的大人物們恐怕早就有了類似的推測吧。”

“討論這些有什麼用?”賀隊長撇了撇嘴,“我們和角族人早已經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恩,一想到有可能和角族人……我就渾身犯寒,”張曉山臉色不大好看,“好像自己也被扔在了這牢獄裡面,”

說着,又問,“我檢查完了,你們還不走?”

“還不到時候,得堅守到最後一刻。”賀隊長回道。

張曉山說了一聲好,兀自在廊道里轉悠起來。

鎮角塔自上而下漸窄,每一層的廊道便都比下一層窄一些。

到了頂層,廊道寬帶其實只有兩丈餘地,初次來此的人會覺得有些憋悶。

廊道的牆壁和地面上的磚石是同一種材質,青的發灰,磨出了顆粒感,又散着古老陳舊的氣息,像歲月洗禮過似的。

張曉山每次走在這樣的磚石上,望着窗外茫茫無盡的起源森林,都有種走在時光長河上的奇妙感官。

此時,他停在了靠東面的窗口。

負責值守隊員很有眼色地讓開了窗口的位置。

張曉山衝對方微微頷首後,走到了窗邊。

明月的光輕輕灑在了他的臉上,萬籟俱寂,千里銀波,百煩俱卸。

他的目光像微風一樣拂過眼前的景色。

“那是什麼?”

他忽然開口問道,聲音中莫名地帶了一些不安。

身旁的值守隊員連忙走了過來,順着他的目光往下瞧——在起源森林南方,靠近鎮魔塔一帶,漸漸亮起了一些白色的光點,在一片銀波之中,隱隱晃動,就像大海里有大量活潑的魚兒在海面上躍動。

“不知道,我們剛纔還沒有看見。”

張曉山眉頭一皺,“沒有發現,並不意味着這些白色光點剛纔沒有存在。”

他的意思是這些光點藏在大片銀波之中顯得很隱蔽,負責值守的隊員在不經意間有可能沒有注意到。

“大概是熒光獸之類的異獸罷,”陸凡也吊兒郎當地走了過來,望着南方,無所謂地說道:“往前見過的。”

“熒光獸身上的光顯然要比這些明亮,而且還會不停地閃動。”

“賀隊長!”張曉山心中忽然升起了極大的警惕,略作思量,衝着另一邊叫道:“你過來看一下。”

他忽然記起來,賀隊長的鎮海獸是極目夜鷹,身俱一種【夜目千里】的神通。

(七)

賀隊長很快走了過來。

在他身旁,陸明羽帶着一名隨從也疾步走來。

神情嚴肅。

“層主晚上好。”張曉山連忙轉過身來,恭敬行禮,又問陸明羽:“您何時過來的。”

“剛到,”陸明羽言簡意賅,似乎沒有心情打招呼,徑直問道,“發生了什麼。”

張曉山指了指窗外,南面的方向。

“什麼時候出現的?”

“我也是剛剛偶然發現。”

“很好,”陸明羽點了點頭,轉頭又問賀隊長:“你看到了什麼。”

賀隊長此刻正站在緊靠窗邊的位置,瞪大了眼睛向南面白光閃動的方向瞧去。

他的雙目射出一道淡淡的光線,筆直地向遠處延伸而去。

另一隻手完整地攤開,在地面上照了一道錐形的光圈。

光圈裡面清晰地呈現了白點附近的情形——這是圓光術的一種,擁有五官類神通的修士常常會主動修行這類法術。

張曉山低頭瞧去,在圓形光圈內,是夜下的森林。

月光透過枝葉照在地面上,地面長着數千朵密密麻麻的小黃花——白光正是從這些小黃花的花瓣上散發出來的。

“這裡什麼時候長出來這麼多的花的?”陸凡奇怪地問道。

“更詭異的是白光吧,”張曉山說道,“這些花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異象……”

他忽然想起自己過去考證過的資料,“該不會這些是魔芋花罷?”

經他的提示,在場幾人都想到了這個問題——如果是這樣,問題就很嚴重了。

魔芋花有利於魔人的生長修行,這其中只怕有邪魔外道在背後操控。

“先冷靜一下,”陸明羽搶先鎮定下來,“據我所知,魔芋花散發的是黑色魔氣,而不是白光……”

話音未落,在圓形光圈展現的畫面內,一株小黃花的根部忽然冒出了幾縷遊絲般的黑氣。

緊跟着,周圍又有數十朵花呈現了同樣的跡象。

黑絲越漫越多,像傳染病一樣瘋狂蔓延開來,幾百多,幾千多,先前閃動的白光也漸漸被黑絲吞噬……

“該死,”陸明羽眉頭一皺,很快作出了判斷,“此間異象必有邪魔作祟。張曉山、賀晉聽令!”

“屬下在!”

陸明羽看了看兩個人,心中略微作猶豫——他知道自己此刻一個小小的命令,就要決定兩個小隊生與死之間的天差地別。

少許,纔拿定了主意,“我且將此事報告塔主。你二人分頭行動,賀晉去附近採集黃花標本,儘快送回檢驗。張曉山向本塔各層值守通報此事,以請提高警戒級別,以免放入可疑人等。”

“遵命!”張、賀二人不疑有他,當即分頭行動。

賀晉交了值守的班次,帶着自家小隊通過傳送光陣直達一層塔外。

張曉山則尋到當層的傳訊臺處,通過一個類似燭臺的法器,向各層通傳情況。

陸明羽則很快從儲物袋中尋出一個傳訊符,輕輕按動上面的機括,“稟塔主,祈願森林鎮魔塔方向出現異相,疑有邪魔作祟……”

便將幾人發現的情況細細道了出來。

“陸明羽?”傳訊符那頭傳來陸海有些好奇的聲音:“你怎麼還在值勤呢?”

“站一天崗,”陸明羽臉上浮起了難以察覺的諷笑,“盡一日責。”

“知道了,我會盡快查證此事,”傳訊符又傳來陸海的笑聲,“明羽你雖然即將卸任,但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態度當真是我輩楷模啊,哈哈哈……”

傳訊符裡的聲音就此打住。

站在附近的值守隊員似乎聽見了陸海說話的聲音,都有些疑惑地向陸明羽看了過來。

“守好崗位。”

陸海面無表情說道。

說着,又走到窗口邊,往外看。

張曉山向各層通報完畢之後,也走了過來,“層主,接下來……”

“按照應急規定,該做的都做了,等待上方的指令罷。”

陸明羽靜靜地看着窗外說到。

張曉山有注意到他臉上很隱蔽的嘲諷神情,出自本能地警覺了一下。

陸明羽的腦袋裡卻在反覆預演待會兒將要進行的計劃,生怕出現半點差錯。

距離與世無爭的生活,他只差一個夜晚。

(八)

窗外。

天空中不知何時飄來大片的密雲,將月亮藏在身後。

月光不再普照,黑暗降臨人間。

這個時候,起源森林的異變才真正引人注目起來。

自鎮魔塔而起的白光很快散出大量的黑氣,又自鎮魔塔附近而起,向四面八方飛快地擴散而去——往東方,鎮邪塔方向擴散的勢頭尤爲迅猛,彷彿一頭光龍沿着黃花的軌跡向鎮邪塔直撞而去。

陸明羽當然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種小黃花是東海某位魔修精心培育的魔芋花變種。

在尋常的狀態下,與正常的黃花並無半點差別。

但在某種特殊陣法和秘術的刺激下,會在夜間以極快的速度向真正的魔芋花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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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配合魔修研製的聚魔陣法,對於破解鎮魔塔和鎮邪塔相關大陣十分有效,對於古魔和魔道修士也有很強的戰力提升效果。

歲月等人這五年的佈局,一大部分時間就是用來佈置和隱藏這些變異魔芋花以及其所附帶的聚魔陣法。

陸明羽在其中也起了一些作用,當然他還有更重要的任務——就在不久之後,陸盈出手之時,他將同羽毛配合,把蠻斯衛置換出來。

異象出現不到半柱香的時分,鎮魂塔的反應機制便被迅速激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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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雄又沉穩的聲音在起源森林上空開始迴盪:

“執法堂和密堂全體修士聽令,鎮魂四塔進入一級戰備狀態,所有人員就位待命,所有陣法開啓待命;一級戰備指揮系統開始運轉,所有偵查序列啓動,滯留起源森林和其餘功能場所的閒散修士迅速向就近的分塔靠攏;停止一切休假,停止一切輪崗,停止一切戰外活動。”

陸明羽聽得出來,這是執法堂的悟道境鎮守——刑南路的聲音。

都說他大限將至,已經開始閉起生死關(生死關,即要麼突破瓶頸,要麼閉關到死)。

但遇到眼下的情形,刑南路到底還是站出來了。

這也就意味着兩件事:第一,鎮魂塔真的到了岌岌可危的時刻;第二,待會兒將有兩位悟道境大能同時出手,這是常元宗接管鎮魂塔以來從未出現過的情況。

不知怎麼回事,陸明羽竟然隱隱有些興奮或緊張地發抖。

他回頭看四周,在頂層的值守修士紛紛湊到了附近的窗口邊,擠哄哄地在窗口上探出腦袋,望着外面驚人的情景,熱切地討論起來。

“那是什麼?”有人指着向鎮邪塔飛快衝去的白龍問道。

“剛纔不是在賀隊長的圓光術中看到了麼,就是那些小黃花出了問題……”

“那些黑絲霧氣呢?”

“快看!白龍變黑了!”

這不怪隊員們會如此騷動——鎮魂塔太久沒有出現戰鬥的波瀾了。

張曉山知道,在鎮角塔的各個分層,又或者其餘各座分塔內,恐怕也是差不多的情形。

他皺了皺眉頭,看陸明羽並沒有制止的意思,只好自己走到廊道的中央怒聲道:“各位聽令!迴歸原位,隨時準備戰鬥!”

隊員們雖然還想看看窗外的情況,但也堅決服從命令,各自散去。

陸明羽則看了看身旁的隨從,當然是羽毛假扮的——她也站在窗邊,靜靜注視着外面的情形。

“馬上就要頂替蠻斯衛了,真的一點不緊張麼?”陸明羽心裡想道。

(九)

一級戰備狀態啓動之後,沉寂數千年的鎮魂塔開始熱鬧起來。

以驅魔山爲中心,數百里爲半徑的圓形區域邊緣升起了巨大的半球形紅色光罩,將四座分塔,還有鎮魂塔負責守衛的區域盡數納入其中。

四座分塔外緣也各自亮起一道防禦性的五階大陣,將四座分塔罩的嚴嚴實實。

從鎮角塔頂層往外面看,便看見遮天蔽日的光暈籠罩着天際。

把舊的熟悉的天徹底遮掩住了。

把血腥的紅色塗在夜的黑幕上。

在血腥光罩裡面,各座分塔和驅魔山都像姑娘穿上了衣服,原先的面目和體態從外面是看不見了。

只有朦朧而磅礴的光在一片血腥中飄蕩着。

偵查之眼,翔空之鷹,紛紛從各座分塔的光幕中祭出。

密密麻麻的,像黝黑山洞裡時常藏着的成千上萬只蝙蝠。

正在四座分塔進行值守的四位天人境塔主——執法堂的邢仲、邢伯約,密堂的陸有光、陸德偉,很快就位各座塔頂,掌控各座法陣,隨時待命出擊。

另外四位原本處於輪休狀態的塔主——執法堂的邢頂天,邢衝,密堂的陸海,張尊林,也很快從各自洞府內出動。

他們化作四道粗大的流光氣勢磅礴地在半空翱翔,各自遁在靠近分塔的腰部位置,高高在上俯視着起源森林。

看到這裡,張曉山忽然有些好奇。

既然陸海在輪休,爲什麼陸明羽要在第一時間將此事彙報給他,而不是今晚輪值鎮角塔的陸有光呢?

他一邊琢磨着,一邊看窗外。

天人境修士的威壓化作氣浪向下方的起源森林捲去,大片的林木被氣浪衝的傾倒,刺耳的樹枝斷裂聲在空中迴盪。

數十隻小隊從各座分塔飛遁而出,潛入黃花和黑霧最密集之處查探、採集樣本。

張曉山似乎從裡面看見了先前那些玩忽職守者的身影。

還有數百隻原本輪休的小隊留在外圍待命。

數千雙眼睛緊緊盯着那裡。

但那些小隊進入黑霧之後,很快陷入詭異的沉靜。

約莫數息過去,鎮魔塔塔主、執法堂邢頂天朗聲令道:“各採集小隊回話!”

無人應答。

幾位塔主臉上都有些凝重的神色,正要遁去查看。

“嗚……”

數聲詭異的長鳴從黑霧中淒厲而發。

緊接着,數十個渾身散着黑氣的修士從黑霧陰森森地飛遁而出,雙眼已經變成了猩紅色。

從遠處看,只有數十雙猩紅的鬼火在半空中飄蕩着,像走入了夜晚的墳場。

“入魔了?”張曉山心裡一驚。

他忽然想到賀晉的小隊,是否也衝入黑霧之中,變成了這幅鬼樣。

又忍不住用餘光瞄了陸明遠一眼。

“假如當時派我去……”他心中不由地一陣後怕,背上有冷冰冰的寒意。

緊接着,便聽見邢頂天高聲喝道:“所有低階弟子迅速撤離起源森林,回到各塔防禦陣內!”

不過,這個提醒已然有些晚了。

黑色霧氣從森林中瘋狂涌起,極速卷向在林木上方待命的各只小隊。

很快就有數只撤離較慢的小隊被整個捲入黑霧之中,詭異的長鳴再次響起。

邢頂天見此情形,連忙揮手,一條像蛟龍的閃電光鏈脫袖而出,瞬間竄入黑色霧氣之中。

一瞬間的閃耀,照亮了黑霧中的情形——數百位低階弟子在拼命御法掙扎,但很快就沒了撲騰的動靜。

“化魔之霧!”邢頂天驚詫道。

在起源森林盤旋的其餘幾位塔主也有些吃驚。

因爲邢頂天口中的化魔之霧是一種可以將正常修士以極快速度轉化爲魔道修士的介質,據傳起源於中古時期,由某種古魔研製,而現今只有在東海魔域一帶尚且存在。

“有魔修麼?”

很快有人聯想到了東海魔修——這些魔修是宏然宗盟一直沒有騰出手來解決的麻煩。

衆位塔主更加提高了警惕,紛紛遁在各自守區內,御使法術將黑色的霧氣往森林裡驅趕。又將倖存的弟子保護在羽翼之中。

這個時候,倖存者只剩了一半不到。

四位天人境塔主像四盞燈塔聳立着,燈塔守護區域內的低階弟子就像被燈火吸引而來的飛蟲,繞着燈塔慌張地飛遁,而黑色的霧氣從森林下面像洪水一般往四座燈塔處涌來。

數百雙猩紅色的眼睛像屍鬼一樣飄蕩在黑霧中,發出滲人的尖叫。

但天人境修士的威能到底厲害,似乎已經觸摸到了大道法則的邊緣。

四位塔主各自祭出本命法寶,在猩紅的夜空裡,幽若五彩流星,衝着愈加瘋狂的黑色霧氣直撞而去。

夜空的景緻在法寶的衝擊下開始扭曲、變換、騰挪。

巨大的威能將大地撼動,將林木摧毀,將夜空劃破。

張曉山站在窗口瞭望,只能看見法術引起的威能,卻看不到塔主們是如何出招的。

鎮角塔的護塔陣法隔絕了法力波動,便連最微末的感官也難以察覺。

這樣的情形看起來撲朔迷離,但兩位老祖也該出手了罷?

張曉山心中奇怪着。

便在此時,胸口忽然傳來一陣強烈的心悸。

他知道這是鎮海獸高原鼠兔在提醒自己——危險或者麻煩或者別的壞事將要到來。

連忙擡頭向四周望去,所有人都在嚴守崗位,只有陸凡站在牢獄門邊,通過牢門上的小口往裡面瞧去。

張曉山本能地警覺起來,匆匆走了過去。

“你在幹嘛?”

“外面動靜這麼大,”陸凡轉過頭來,臉上有些不自然的怪異笑容,指了指牢獄裡面,“我擔心這裡出什麼麻煩。”

陸凡心中警覺,嗯了一聲,也站在牢獄門口往裡面瞧去——蠻斯衛一如往前地盤腿坐在裡面。

不過,此時主導陣法已經轉換爲五階炙火陣。

洞穿蠻斯衛的鎖鏈已化爲數條熾熱滾燙的火龍,猙獰地咬住他的身體。

烈火的高溫在他的肌膚上不斷形成灼燒的爛肉,爛肉又在不停地恢復原本的模樣。

毀滅-恢復,恢復-再毀滅,再恢復-再毀滅,不斷輪迴。

自入塔以來,蠻斯衛一直在承受殘酷的肉軀之痛,卻從未倒下。

張曉山站在牢獄門口,暗自決定,今夜一定要守好這裡,不放過任何異象。

(十)

張曉山走向牢獄門口的時候,陸明羽裝作不經意地瞧了一眼。忽然想起張曉山的鎮海獸是一種十分警覺的異獸。

“當初真是應該讓賀晉留下來的。”他心中有些後悔了。

就在此時,大地猛地晃動了一下。

叫他的身體也跟着大幅搖擺。

“來了!”

他心頭一緊,連忙向震動傳來的方向瞧去,鎮魔塔最上面幾層,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籠罩了一大團密雲般的黑霧。

緊接着,咕嚕咕嚕低沉的怪語從黑霧中像水泡一樣冒出來。

一張巨大的醜臉——沒有眉毛,一隻像嘴脣的眼睛,朝天倒長的鼻子,兩隻齜牙的咧嘴,從黑霧中緩緩顯現出來。

“不對!”

看到醜臉的瞬間,他大吃一驚。

“這是古魔!”

他想了想自己在鎮魂塔翻閱典籍時看到的資料,很快想起了醜臉的來歷,“這是,這是恐懼魔!”

在典籍之中,恐懼魔似乎是初始魔頭的一種,道行深不可測。

他滿臉難以置信的神色,連忙扭頭去看陸凡——這個一直看似心不在焉的副隊長,暗中傳音問道:

“古道友,這是怎麼回事?”

按照角族人的計劃,此刻從陣法中釋放出來的應該是鎮邪塔自上而下數第三層的欲姑和第四層的五陰散人。

這五年裡,角族人安排的內線極其緩慢又小心地在那裡做着手腳——等待魔芋花盛開的夜晚,打開第三層和第四層的禁制陣法,釋放這兩個被關押萬年之久的魔修。

當欲姑和五陰散人出現之時,鎮角塔的兩位悟道境鎮守就會陷入鏖戰。

蠻斯衛藉此機會逃之夭夭——這是最後一步。

但現在,計劃剛剛開始,就出現了岔子。

陸凡聽見他的話,也匆匆走了過來,望着窗外的恐怖情形,也是滿臉愕然。

半晌,給陸明羽投回一個茫然的目光,同樣傳音回道,“不知道,歲月大尊也沒有跟我提過這個……”

“咕嚕咕嚕,嗚嘟咕嚕,思瑪嗚嘟……”

就在二人兩眼大瞪的時刻,外面傳來這樣的聲音。

是恐懼魔的聲音。

它說着怪異古老的語言,低沉壓抑的聲音像巨大的海嘯向四面八方涌去,讓聞者痛苦、心惶,懼怕到無以復加。

又過少許,醜臉整個從黑色霧氣中脫離出來——竟然沒有身子。

巨大丑陋的面孔遮住了小半個天空,衝着起源森林渺小的衆人咧嘴獰笑。

陸明羽被鎮角塔的五階陣法保護其中,無法感受到醜臉的威壓。

但恐懼的氣氛卻濃重到頂點,森寒的涼意直從腳底往上冒,渾身上下難以控制地發抖。

往四周瞧去,除了陸凡臉色發白,略有些吃力的在窗邊站着,張曉山在牢獄門口苦苦支撐,其餘諸人都已經或跪,或伏倒,在地上瑟瑟發抖着。

陸明羽低頭看地上,連地磚也彷彿畏懼地發抖了……

(十一)

“這就是古魔麼?”

張曉山雖然離的老遠,但也從窗口縫隙中看見了巨大的醜臉。

心裡無可控制地充滿了畏懼,不由自主地擔心起鎮魂塔如何度過這恐怖的劫數。

但顯然,他擔心的有些過早了。

因爲更恐怖的情形已經發生——鎮魔塔的東北方向,傳來了歡快又浪蕩的笑聲——

“唔哈哈哈……”

往那方的窗口瞧去,一男一女兩個似人族模樣的身影靜靜懸浮於鎮邪塔上空。

男子滿面陰沉看着醜臉。

頭頂盤踞着五個陰森森、黑黝黝的巨嬰。

每一個巨嬰臉上都是不同的神情,或悲,或喜,或怒,或癡,或癲。雖神色不同,但讓人瞧着,卻是一樣的難受不已。

女子則身着一身紫衣,美豔如仙,媚眼如絲,輕浮的目光輕飄飄地蕩過起源森林,又蕩過四座分塔。

張曉山只是被這樣的目光捎帶着撩撥了一下,就立時覺得渾身血脈爆膨,下半身的寶劍拔鞘而出,直直挺立,劍鋒直指窗外,而滿腦子都是女子無衣蔽體的畫面。

而同一時間裡,醜臉魔頭帶來的恐懼感卻半點未曾消失。

他渾身上下哆嗦着發軟,唯有一處堅硬如鐵,恐懼和慾望交併襲來——這隻怕是有生以來最奇葩的體驗。

少許過後,魅惑的聲音彷彿在每個人耳邊響起:“一萬年啊,老孃真的快要變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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