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歸來兮】
這真是一段太過難熬的日子!
提心吊膽,疑神疑鬼,寢食不安。
用這些詞眼來形容李青雲,形容雲隱宗的諸位院主長老,一點都不過分。
關於那些失蹤修士的事情,李青雲一直在暗中打聽。
雲隱宗上上下下都很關心。
最當緊的是——魏不二的處境。
他是不是也被牽連了,是死是活。
他的麻煩是大是小,跟誰掛上了關係,會不會牽連到雲隱宗。
李青雲託了許多關係,甚至動用人情,問了大威峰的天人境修士——可惜,什麼也沒打聽到。
放屁都有個動靜。
這麼多人失蹤,卻靜悄悄一片,竟然連放屁的動靜都比不過。
大威峰的天人境修士叫李青雲耐住性子,再觀望觀望。
但遷宗一事,正進展到緊要關頭,誰能坐的住。
這幾天,雲隱宗一幫人一邊繼續打探,一邊商議如何應對,誰也沒有個靠譜的主意。
便在這時,有弟子來報,說魏不二不久前回宗了。
但似乎傷勢很重,託碾冰院弟子來與掌門和幾位長老師叔報個平安,就回屋養傷去了。
李青雲又派人四下打聽了一番,前一陣失蹤的修士,竟然都沒有消息,只有魏不二一個回來了。
這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魏不二到底被帶去了哪裡,發生了什麼,其他的修士去了哪裡。
李青雲急於知道其中的真相,幾次親自去不二屋外探望,卻見屋子裡面佈置了一座隔絕陣法,明擺着不想讓人探查。
隨行弟子要敲門,卻被他攔了下來。
“叫他安心養傷吧。”李青雲這樣說道。
不過,要他想來,不二竟然能平安歸來,想必諸事已結,多半不會牽連到雲隱宗了。
心裡也踏實了許多。
再琢磨這次事變,多半是李雲憬大帥出手,將不二救了回來。
可見李大帥對魏不二果然十分器重。
如此一來,魏不二離宗也當真沒有寰轉的餘地了。
因是遷宗的吉日很快將要到了,元貞建議李青雲儘快將不二離宗的過場了結。
李青雲的意思卻是讓不二再養一陣子,待傷勢好轉了,再行儀式。
“師兄啊,”
元貞苦苦勸他:“誰曉得宗盟何時凍結各營編制?若晚一步,悔斷腸也無用了。魏不二這倒了黴的大災星……”
李青雲聽了,自然將他好生訓斥一番。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要等不二養好傷再說。
但話雖如此,他卻免不了每日都要去不二屋外瞧瞧情形,臉色沉沉的,踱來踱去,也不知在想什麼。
(二)【謀長遠】
不二回了自家屋子,先把穩固傷勢的丹藥服了,又請楚月在門窗佈置了隔絕探查的陣法,便鑽到燭谷裡閉關靜養。
一邊靜養,一邊琢磨下一步的打算。
需要抓緊做的事情太多了。
需要解決的麻煩,需要克服的困難,更叫人頭痛。
正如蘇纖和李雲憬所說,有了這顆極品通橋丹,他離地橋境只差一層薄薄的窗戶紙。
指頭一戳,或許就捅破了。
但戳破了之後呢?
等待他的,是進階天人境的機會幾乎要斷絕。
他絕不甘心。
更不會爲了應付眼前的大戰,就把自己的大道前程拋之腦後。
他的內海本源是受了重創,但並非無藥可醫。
他還有一次機會——在大殿的幻境之中,他曾目睹六尊之一【妙手】蘇纖被黑光斬成兩截,他深信這副畫面是對人角兩族大戰的某種預言。不久之後,他會想方設法找到蘇纖,希望自己提供的消息足夠蘇纖再出手一次。
他想來,大戰短時間內打不起的。因爲大殿裡似乎有悟道境的大能受了傷,總得養好了再說吧。
他還有一點緩衝的時間。
除此之外,還有許許多多要準備的東西。
突破地橋境所需的一些輔助丹藥,陣法,符籙,靈草靈藥。
還有對大道的感悟——畢蜚被封禁,他只能依靠燭二。
燭二的時間和空間大道,不管哪一個也好,他都要儘快領悟點什麼,才能作爲步入地橋境的開門鑰匙,作爲埋入鎮海獸體內的道種。
以上這些,都需從長計議,徐徐圖之。
眼下最當緊的,還有兩件事——一個是李雲憬的封禁法事,他得和尋過商量商量怎麼應對。
另一件事:有人在像毒蛇一樣,死死盯着他。
想到這一點,他腦子裡立刻浮現出了他(她)們陰冷的面孔。
如果再像之前一樣,被動應付,他恐怕真的要坐以待斃了。
尤其是,從對方這幾次出手的情形來看,他感覺到他(她)們似乎也很着急,被某種力量驅動着,急於將自己捉拿歸案。
他想,下一次出手應該不遠了。
往後幾日,他一邊靜休,一邊細細謀劃這幾件事。
原想多歇息幾日,但一日楚月忽然告訴他,李青雲已經來過幾次。
每一次,李青雲都要站在窗邊,往屋子裡面眼巴巴地瞧了瞧——當然是什麼也看不着的。
接着,再逗留一番,就離開了。
不二想起雲隱宗遷宗的事情,不免嘆了口氣。
這一日,他的傷勢方好了一些,便回到屋裡,把隔絕探查的法陣撤去。
待李青雲來到門外,主動把門打開,把他請了進來……
(三)【青雲探】
“我來看看你的傷。”
李青雲進門便說。
他看見不二的模樣,似乎吃了一驚,在原地呆站了少許。
旋即面泛哀色,問道,“你怎麼,你怎麼成了這副樣子?”
不二打起精神笑道:“勞煩掌門記掛,我已經好多了。”
“這些藥,”李青雲看他不願意多講,也沒再繼續問下去,從袖中取出一個瓷瓶子,放在不二手中,“我託了幾個人,才從藥王谷店鋪裡買來,周折了幾日,原想早一點拿給你,又怕耽擱你的傷勢。”
不二心下感動,認真謝過,拿了藥。
李青雲又問起他被帶走後發生的事情。
不二便告訴他,這裡面的事情涉及通天的人物,當真說不得。
李青雲一聽便懂了,苦澀道:“只恨我雲隱宗小門小戶,竟然連一句求情的話也遞不上去,憑白叫你糟了這些罪。我真是……”
他說着,眼睜睜看着不二,袖頭微微一顫,讓人聯想到他的拳頭定是用力捏了一把,
“我真是沒有用的掌門!”
“在那些大人物的眼裡頭,天底下的修士哪一個不是螻蟻?”不二連忙開導他,又說自己的不是,“我只擔心因爲自己的事,連累了宗門——還好沒有。”
他這一句話聰明,算是給李青雲吃了一顆定心丸。
李青雲聽了,面色一僵,忽而目露怒色,“都要來欺負我雲隱宗。來就來吧,我雲隱宗弟子修爲不深,本領不高,但哪個不是一身膽氣?再來搜我的魂,割我的肉,我旦要哆嗦一下,便沒臉做這個掌門!”
不二接着去開導他。反倒像個過來人。
兩個人又說了一陣子,李青雲看不二臉色不佳,便叫不二好好養傷,自己則起身要走。
不二連忙叫住他,說起自己離宗的事情,還是儘快了結了比較好。
李青雲止住身形,滯了少許,轉過身來。
眉頭一皺,不高興道:“你傷成這副樣子,還談什麼離宗。日後再說罷。”
不二卻誠懇道:“誰也不知道大戰什麼時候就到。若是因我一人耽誤遷宗之事,釀成大禍,不二便是千古罪人,萬死也難辭。還請掌門師叔開恩,莫叫我一個人耽誤了大事。”
李青雲面苦神傷,又沉思良久。
這才答應了,臨行前,忽然嘆道:“連門下有功之臣都保不住,我這掌門做的有什麼意思?我雲隱宗何其微渺?何其可悲?”
說罷,似乎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又與不二說道,“李大帥雖然霸道,但對你着實不錯,你好好跟着她,比在本宗消磨前途遠大得多。日後,你雖不是雲隱宗弟子,但云隱宗卻總是你的家,修行得閒,常回家看看……”
(四)【議離事】
李青雲回到議事的屋子,狗戴勝、元貞、張劍鋒、顧乃春幾個都在這裡。
元貞忙問他:“如何?”
“他不肯說,”李青雲回道:“應該是那些大人物的意思。”
“神神叨叨的,他何曾把我等師長放在眼中。”元貞原本對此事好奇的很,想從不二口中探到什麼,哪料得大失所望,便冷笑道:
“我去打聽過了,這次各宗被帶走的弟子不少,但活着回來的就他一個。可見這小子天大的晦氣,尋常人哪裡扛得住?本宗讓這天煞孤星克了這麼多年,還能立宗不倒,真是老天青睞的氣運。日後將這尊煞神請出去,本宗的前程一定光明萬里。”
衆人聽着他的話,皆默聲不語。
狗戴勝想說什麼,猛地站了起來,衝着元貞怒氣衝衝地瞪了一眼。
剛要開口,卻被顧乃春拉着,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
他才悶悶不了地退回屋子一角,重重坐下,提着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當酒似地灌了一口。
“你便少說一些風言風語罷,”
李青雲臉色鐵青地打斷了元貞,“不二這次受傷極重,我看他的臉色,一定動了內海本源,只怕活不了幾年了。他年紀輕輕的,遭此大劫,卻未曾抱怨半句,只擔心連累了本宗,我等還有什麼臉面說這些風涼話?說他是天煞孤星,那些悟道修士豈是常人能度量的,一個念頭要了千萬人的命,跟魏不二有什麼干係?”
見元貞不再多言,他又與衆人說道:“我今日去看他,他主動提出要離開本宗,怕的就是拖延久了,連累宗門。他不過是個通靈鏡弟子,就有這般見識和胸懷,叫我們這些老骨頭羞不羞臊?”
又說了些道理話,纔開始安排任務。
便是叫狗戴勝張羅魏不二離宗的儀式,過場,參者,祭品,見證人,等等。
原本,離宗便只一個從宗門花名冊除名的事情。
縱覽雲隱宗宗史,也彷彿沒有因爲哪個人,專門搞過離宗儀式。
但因魏不二並未犯錯,反而爲雲隱宗立過大功,又拜了李雲憬爲師,算是“人往高處走。”
衝着李雲憬的面子,衝着不叫人寒心的考量,李青雲力排衆議,做了這個決定。
他又叫張劍鋒着手準備搬離降世營諸事,日程,器物,運獸,之類。
叫元貞春聯絡大威營準備入駐之事,關鍵是入駐的吉日和吉時,還有駐院的情況。
同時,也叫顧乃春做好各院弟子的思想工作。
說罷,又叮囑道:“本宗現今雖離了降世營,但多多少少算與李大帥連了一條線,莫要斷了纔好。戴勝你備一份厚禮,我尋個日子親自贈與大帥,便說感謝這些年來,她對本宗的照顧。”
元貞便問:“我們歸了大威營,李大帥跟我等撇清關係還來不及,怎麼會收下贈禮。”
“她收不收無妨,”
李青雲回道:“我們的心意到了,便是好事。大威營那頭更要當緊了,你要多方打探,把本宗日後可能打交道的修士,列一份單子,要細要全,名字,職務,出身,喜好,修爲,鎮海獸爲何,大道是什麼,有沒有家眷或族人在此,等等都要列的清清楚楚。”
“單子出來之後,我們幾個再碰一碰頭,看看此番遷營,見面禮如何籌備。我的意思是,禮品要多準備一些,儘量人人都有,哪怕只是能個遞話的也不要落下。”
元貞苦臉道:“掌門師兄,我們現在這般光景,窮得叮噹響,又要張羅魏不二的儀式,又要遷營,又要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去打點,哪裡拿得出這些個靈石和【軍功】。不如縮減一些……”
“我從前叫你往長遠看。你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李青雲擺了擺手,
“大戰將起,我們一個新來的宗門,怎麼立得住腳。憑什麼叫大威營的修士多予照顧。你師兄我面子薄,撐不起這麼大的場面,還不是要靠靈石敲門。我們多花一塊靈石,多奉一樣禮物,多活一個人情,也許就多一個人爲我們說話。說不準哪一句就管了用,幫我們躲過一場大災劫,多活幾個人也未嘗可知……千萬別把一件法器就能善了的事情,拖成賠人命也過不去的坎兒!”
這般訓了一番,也算給衆人講清了形勢,統一了思想。
說完,再無人有旁意。
李青雲與衆人敲定了各般細節,便叫各自散去。
(五)【不遠矣】
待衆人離去,李青雲獨個兒走入後堂。
後堂內供奉着雲隱宗歷代掌門排位與畫像,並着一列在牆上。
列爲掌門宗祖平和的面孔,風輕雲淡又瀟灑明揚的笑容,見證了這個命運多舛宗門的滄桑歷史。
案臺上擺着祭品水果,又有香火明旺。
四面牆壁掛着雲朵形狀的燭臺,點着數根燭火,照亮了祭堂。
照亮了無窗的,黑漆漆的屋子。
雲隱宗本山也有這麼一處祭堂,就在掌座峰大殿後面。
只不過,裡面除了畫像,裡面多了些歷代掌門的雕像。
擺放也更講究一些,香火千百年不斷——那是李青雲除去修行外,最常去的地方。
雲隱宗西北駐地的這個祭堂,則早就成了李青雲平日修行打坐之所。
祭堂中央有個蒲團,團上裹的布明顯有兩處被磨得發白發薄。
李青雲進了祭堂之後,平日裡鎮定堅強的神情便如女子的妝容一般,被清水洗去。
他滿臉無助的神色,像行屍走肉一般,挪到蒲團前。
重重跪在蒲團上,發出噗的一聲響。
雙膝猛地抖了一下,旋即下半身癱軟,彷彿是因爲尋到了可以撐住自己的支點。
他顫顫說道:“列爲師祖,青雲不孝,擔任掌門一職已有多年,雖不敢有片刻懈怠,可至今仍未有什麼起色。叫本宗飽受外辱,叫弟子們屢遭欺凌,我真是無顏來見列祖列宗!”
說罷,匍匐在地上,重重磕了不知多少個響頭,磕的腦門紅腫。
再擡起頭的時候,痛心和無助的淚水順着兩頰流下。
若叫雲隱宗弟子瞧見,絕想不到這竟是平日裡頂天立地,以一肩挑起雲隱宗生死存亡重擔的掌門人。
再次俯身磕頭的時候,一卷血紅色的帛書忽然從領口滑出,掉在地上。
李青雲看見了,雙目一睜,面露吃驚之色。
連忙將它捧起來,輕輕擦拭一番,忽而舉過頭頂,對着宗祖畫像,鄭重說道:
“列爲祖師,本宗被這般欺凌,到底還是因爲我們實力弱小,竟然連一個天人境的修士也沒有。修行修行,旁的都是次要,只有大道纔是根本啊!列爲祖師爲我等傳下來這些高深的道法,我等何不發揚光大?”
他喃喃說着,忽然想起了數年前某一日——在掌座峰祭堂裡,改變了自己一生的時刻。
忍不住又重重磕起了頭,終於把紅腫磕破,鮮血流了滿腦門。
“列爲師祖早就給青雲指了一條明路,青雲便是粉身碎骨,也要走到雲開見明的時候……”
“請師祖們稍微再等等吧,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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