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黑夜還沒有宣告白日的來臨,光的臂膀還未撕開沉寂的天空,古嶽城中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道堅毅挺拔的身影。
只見一個和尚正漫步在冷冷清清的大街上,他的步調依舊平穩,極有規律,但卻從這齊整的步子中顯露出了些許的散漫與輕鬆。
這一次,他是直接翻過城牆進來的,直到現在他才知道,翻牆的滋味原來是這般令人心情愉悅。
因爲時辰過於早了些,現在的城中不見一個人,法空一路觀望,終於看到了一家名爲嶽涯樓的高大酒樓,面色一喜便在酒樓門前停了下來。
此時的嶽涯樓還未開門迎客,法空也只好坐在了一旁的石墩上,閉目養神,等待着日出東方。
正在這時,他忽然覺察有一道人影自一方街角竄了出來,朝着大街對面的小路快步奔跑而去。
雖然天還未亮,可法空還是看清了那人的身形衣着,那是一個光頭和尚,一個身材矮胖的和尚!
看到那道身影時,法空頓覺眼熟,不假思索地便跟了上去。
在路過一個街口時,他的目光觸及到了一方頗大的牌匾,只見一方紅牆青瓦間,萬佛寺三個大字熠熠生輝。
“萬佛寺!”法空見此不由吃驚道,身爲佛門弟子,他自然知道這天下三大佛寺:
神洲天寧寺。
中洲凌雲寺。
還有青洲萬佛寺。
三大佛寺的主持皆是師出天寧寺前代主持,玄樂大師門下。
玄樂佛法高深,距今約六百多年前欲登上通天塔,破除天道已死的詛咒,奈何卻命喪塔中。
其門下三大弟子,玄彌,玄衍,玄知繼承師尊遺志,發揚佛道,並規勸世人在未徹底明白原因之前,不要接近通天塔!
因此,許多爲了能登上天路,去往神聖的九天世界的修士,在前往通天塔的途中,總會遇到佛門高手的阻攔。
其中有的在他們的規勸下,暫時放棄了登塔之念,也有的與之發生了強烈衝突,最後或是突破了阻礙,或是被揍得很慘。
其中下手最狠,出手最多的,自然便是天寧寺的衆僧了。
法空知道,雖然三大主持是同門師兄弟,卻也是多年沒有見過面了,甚至於連靈信間的來往都很少。
他這個年輕弟子,自然也只是聽說過一些關於三大佛寺的傳聞,卻從未親眼見過。
他看了看眼前的古樸寺院,又看了看那已經消失在那條陰暗小道中的和尚,遲疑了片刻後擡步追了上去。
萬佛寺,從外面看起來,與凌雲寺別具一格,皆是紅牆高瓦,只不過,當法空靠着院牆輕步移動時,卻總能覺察到一種令人極其不安的詭異氣氛,圍繞這自己揮之不去。
寺院面積頗大,高牆筆直而漫長,正當法空爲自己跟丟了人感到一陣鬱悶時,卻瞥見一個身影,杵在寺院的牆外,擡頭看着眼前的牆檐怔怔出神。
法空這次看得仔細,剛纔的那個身影此時就在自己的眼前,不知爲何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神色有些焦慮不安。
“是他!”法空認出了那個胖和尚,這不就是不久前在步塵鎮的天希競會上,拿出三顆黃獸靈精,欲要拿下那串星月佛鏈的,那個胖和尚嗎?
“他在這裡做什麼?”法空帶着心中的疑惑,大步走了上去,似乎並沒有要再躲藏的意思。
那胖和尚似也察覺到了來人,渾身一個激靈,待看清楚來者是法空,面上露出一絲驚慌之色咬牙道:
“看樣子還是被發現了!只不過你們也太小看我了,就指派了一個人來,當我印直是擺設嗎?”
法空聞言眉間一皺,滿心的不解正要詢問,卻見對方已經散發出了靈蘊,滿眼殺氣就要朝自己攻來。
“王級!”感受到來自佛門的王級高手靈蘊,法空頓時面色一變道:“師兄快請住手!”
見對方沒有理會決意動手,他暗自嚥了口口水,手中大言鐲閃現欲要擋下一擊並趁機逃脫,卻聽到對方一陣不可置信的聲音傳來:“那是!大言鐲!”
法空聞言心中一喜,看樣子對方認得自己手中的大言鐲,這胖和尚所釋放出的靈蘊是佛門弟子獨有的,且佛力渾厚,並不是一般人能修成的,因此法空斷定,此人或是萬佛寺中的高手。
只是他不明白,既然同是佛門中人,他爲何要對自己刀刃相向,那一通莫名其妙的話又是什麼意思?爲什麼還要如此鬼鬼祟祟地杵在這裡?
見胖和尚氣勢消散,法空朝前施了個佛禮道:“小僧凌雲寺法空,見過師兄,不知師兄如何稱呼?”
胖和尚先是一愣,目光在法空手的大言鐲轉移到了法空身上,細細打量了一番後才雙手合十回禮道:“阿彌佗佛,貧僧印直,原來是來自凌雲寺的師弟,方纔多有抱歉!”
“敢問師兄,是否是這萬佛寺中僧?”法空問道。
印直點了點頭道:“不錯,我從小就在萬佛寺長大。”
“那師兄爲何會在這裡發呆,而不進去呢?”法空疑惑道,卻看到了自印直眉間緩緩皺起的一絲陰霾。
“唉......”只聽他嘆了口氣道:“我怎麼不想進去呢!可是......我進不去啊!”
法空一聽這話,心中更加不解。
“莫非師兄犯了戒?被主持師叔趕了出來?”法空打趣道,卻是被對方沒好氣地白了一眼。
“我這輩子都沒有觸犯過佛門戒律!”印直惱怒道,法空知道自己惹惱了人家正要道歉,卻聽印直輕聲一嘆道:
“不過,若觸犯戒律能惹來方丈師兄的責罵,我倒是想觸他一會!”
“這......”法空只覺得這印直的話越來越奇怪,正想開口問個明白,卻見印直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臂就朝外面的大街跑去。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印直邊說着,邊加快了腳下的速度......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了古老的城牆,緩緩鋪灑開一地柔和。
當嶽涯樓的小二一邊沉寂在昨夜的好夢,一邊有氣無力地打開酒樓大門時,就見兩個和尚行色匆匆地一步跨了進來,還不待他有所反應,只見二人已經坐到了一方凳椅上。
他們神色奇怪,那看樣子年長些的胖和尚面色有些難看,甚至還有一絲惱火之意,在其身邊的那個相貌清秀的年輕和尚除了一臉的疑惑不見其他。
“我說!兩位啊,這酒樓纔剛開門呢!廚子都沒起,你們二位如果方便......”
嶽涯樓的小二倒有些見識,不是那種狗眼看人低的無知之人,再說,這嶽涯樓的對面不遠處就是萬佛寺,酒樓的生意之所以能這麼好,與萬佛寺的可分不開關係。
所謂佛門和尚一家親,就算眼前的這倆和尚不是萬佛寺出來的,那也得好生招待不是?
“有酒嗎?”忽然,一道聲音落了地,那店小二擦了擦眼睛,又拍了拍腦袋,感覺自己還沒睡醒,剛纔這三個字,似乎是出自那個和尚之口。
“佛門不是禁酒的嗎?”他心中疑惑道:“莫非,這世道變了?”
印直算眼一瞪看着法空,粗着嗓門道:“法空!你做什麼?”
法空卻是一臉淡淡的笑意道:“自然是喝酒啦!怎麼師兄?你也要來些?”
“放肆!佛門戒律你莫非忘了?竟還敢偷酒戒!不怕我現在就治了你嗎?”印直氣得面頰通紅,一下子站了起來厲聲責問道。
“師兄。”法空聲音清淡,聽不出什麼心情,依舊坐在椅子上,頭也不擡道:“我問你,何爲佛道?”
印直聞言一愣,見法空竟如此淡定不明何故,只是其身上此時所散發出的,那一種若有若無的佛者氣息,他似乎在哪裡見到過。
“佛道,便是堅持己念,一心向佛,一心求佛,一心成佛!”雖然心中抱着一些疑問,但作爲長輩,印直一絲不苟道。
“那請問師兄,您說的道與這飲不飲酒,吃不吃肉有何關係?”法空再問。
“這......”印直面色微微一變道:“清規戒律是讓我們修身養性,不被物質所吸引,不對紅塵所迷戀,這麼粗淺的道理你都不懂嗎?”
“哼!表現矣!”法空嗤聲道:“修佛在心,何須表象做作?”
“你......哼!不可教化!”印直氣惱,見小二真的拿了酒過來,法空一把接過大飲了幾口。
“嗯?這酒......”口中酒香瀰漫,卻不似那次在那荒蕪之境所品嚐到的那般滋味,那種清甜中帶着一絲人情的苦澀味道,令他難忘。
法空見印直還在爲自己喝酒的事情生氣,也不在意道:“師兄,你還沒有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害的你連寺院都不敢進去了?”
印直聞言,又擡眼看了看酒樓門外,盡頭處那方紅牆高瓦,嘆了口氣,才道出了心中的苦悶。
原來,印直是萬佛寺主持玄知的師弟,平日爲人嚴謹,卻也傲慢,對待弟子比較苛刻,那些剛修行不久的小和尚見到他就跟見着鬼一樣。
他平日裡喜歡雲遊四方,並收集一些佛門奇珍,身爲萬佛寺八大護法神僧中的一個,印直算是最不盡職的一位。
主持玄知心情純穩,見印直心性如此,也只好由着他去了,印直自然樂得自在,常常獨自一人出了寺院,一去就是數年,萬佛寺衆僧侶也早就習以爲常了。
十年前,印直遠遊歸來,心中暗喜着這次的豐盛收穫,想着該挑哪件送給主持師兄。
可是,當他再次踏入萬佛寺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萬佛寺,還是那樣的香火鼎盛,或閒人墨客在此聚會,或癡男怨女立誓請願。
有沙彌爲香客引路,有高僧爲香客祈福,這一切的一切,就跟他記憶中的萬佛寺沒什麼兩樣。
可是!人變了!這裡的人都變了!
若說自己三年未歸,進來些新進的弟子那也純屬正常,可是眼前的萬佛寺,卻令自小在此長大的他頭一次感覺到如此陌生。
就連守在萬佛大殿前,爲拜佛香客指點迷津,三十年如一日的法至,法閒都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兩個他從未見過的年輕和尚。
印直的心中訝異萬分,他想不明白這萬佛寺究竟出了什麼事情,見四周佛殿院落依舊完好,只有一衆僧侶變了模樣,百思不得其解。
他正想着找個和尚來問問,卻訝然發現,自己此時正被無數雙的眼睛所注視着,那些從萬佛寺各個角落,若有若無投射而來的目光,令他直感到一陣冰冷。
“爾等究竟何人?敢來我萬佛寺撒野!”他聲音洪亮,帶着沉重的佛力朝四方蔓延開去,只是片刻間,顯露在他面前的景象,令他驚呆了眼!
眼前的一切,虔誠的香客,引路的沙彌,祈禱的和尚,在頃刻間化爲了齏粉,那粉末背後掩藏着的,是一具具早已腐爛得沒了樣子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