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一聽“覃二爺”三個字,忙站起來,哎了聲,恭敬道:“覃爺,您是青玉閣的常客,小的記得,這會牡丹姑娘在午睡,要不您稍等片刻,小的去通報一聲。”
覃煬聽說牡丹在,沒麻煩小廝,說句不用,直接上樓,去了牡丹的房間。
牡丹開門時,睡眼惺忪,似乎從熟睡中吵醒,眼神裡幾分慵懶,幾分迷離,賽雪凝脂,雙頰透出一抹紅暈,朱脣微啓,青絲如瀑,隨意挽個髻垂在腦後,曼妙身材藏在半透明的海棠長衫裡,肚兜若影若現。
如果溫婉蓉是一朵墜入塵世的金縷芙蓉,牡丹則人如其名,卻不應落俗世,氣味清香的花王姚黃。
她以爲這個時間來敲門的是,花媽媽或端茶倒水的小丫頭,嫌熱沒穿外衣,沒想到門外站的覃煬。
兩人皆一愣。
牡丹反應快,屈膝福禮,往後讓了一步,低頭輕音:“二爺,您來了,裡面請。”
覃煬嗯一聲,撩袍跨進門。
牡丹跟在後面,不露聲色取了外衣,背對着覃煬,快速穿好。
“二爺喝什麼茶?”她動作嫺熟翻起茶具,揚起客套的笑臉。“還是以前老規矩?”
提起老規矩,覃煬很多回憶從心底涌出,他看着眼前的貌美容顏,沉默片刻,嗯一聲,目光瞥向窗外,微微眯眼。
只聽開水沖洗茶具的輕響,覃煬回過神,開門見山:“牡丹,你知道我今天爲什麼來。”
牡丹神色平靜,語氣平穩:“知道。”
她倒好兩杯茶:“宋爺肯定跟您說了。”
說着,牡丹擡眸,眼底劃過一絲期許,又垂眸,道:“其實這事,我……”
“孩子現在在哪?”覃煬不想聽什麼悲傷秋懷的後悔話,只想知道結果。
牡丹抿抿嘴,嚥下打斷的話,回答:“二爺想看,現在就可以走。”
語畢,兩人起身,出門,下樓,離開粉巷,一路無話。
牡丹覺得覃煬變了,覃煬覺得沒什麼好說的,曾經喜歡也好,好感也好,動過念想也罷,已成過去,他現在就擔心怎麼跟溫婉蓉交代。
溫婉蓉要知道這事,別說生兒子,一個指頭都不會讓他碰。
覃煬滿心煩躁,氣不順,說話態度自然不好:“還有多遠?”
牡丹在前面帶路,腳步停了停,轉頭答非所問:“二爺,您以前不這樣對牡丹。”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覃煬嘆氣,心裡有火。也得憋着,他造的孽,認了,總之兒子不能流落外面,否則傳出去,外界怎麼看他,怎麼看覃家,不關乎他一人臉面,是整個家族的臉面。
至於回去後,關起門溫婉蓉怎麼對付他……
覃煬不願多想。
牡丹看出覃煬情緒不好,把滿肚子話吞下去,加快腳步。
直到一個精緻的院落小宅門口,兩人停下腳步。
覃煬掃了眼四周,環境清幽,牆壁乾淨,幾株繁茂的薔薇垂吊牆頭,鬱鬱蔥蔥,花團錦簇,偶有蜜蜂停留花間。
這宅子,這地段。不便宜。
他不由對牡丹起疑,就算青玉閣的生意再好,養兒子請奶媽,處處要錢,再看牡丹穿着打扮。
覃煬不懂布料、首飾,但玉、翠、寶石這些東西,基本多少懂點,就牡丹頭上的如意玉簪,他看着眼熟,好像溫婉蓉也有支一模一樣的,他陪她去銀樓買的,所以有印象。
具體多少銀錢,他不記得,少說幾百兩跑不掉。
覃煬尋思,自己別成冤大頭……
牡丹不知道他心裡所想,叫開門,請人進去。
繞過影壁牆,覃煬掃一眼院內,兩個下人加一個奶媽。
奶媽跟牡丹說孩子鬧了一中午,剛睡。
牡丹支走下人,轉頭跟覃煬說,進屋動作輕一點。
覃煬沒心思多留,說看一眼就走。
面上鎮定自若,心裡早忐忑不安,再當他看到小孩時,不由皺起眉頭。
宋執沒騙人。
玉琢般的粉嫩小臉,偏像牡丹,但眉眼間一看就是覃家人。
尤其側面一晃眼,和颯颯幾分相似。
覃煬頓時覺得手心冒汗,他捏緊的拳頭鬆了鬆,又緊了緊,退到門廊下,想了半天,開口:“你什麼時候懷的孕?”
牡丹說大前年,年關剛過沒多久發現的。
覃煬回想了一下,那段時間已經認識牡丹。
下一句他不好開口,因爲壓根不記得那段時間睡沒睡過她。
但小孩長相騙不了人。
覃煬從懷裡拿出一張準備好的銀票,塞到牡丹手上:“這是五百兩。”
牡丹一怔,看看手裡的銀票,又看向覃煬。不由慌張:“二爺這是什麼意思?”
覃煬煩透了,想能什麼意思:“我過段時間抱孩子回府。”
牡丹就知道錢燙手。
她拉住他,急道:“二爺,您不能抱走孩子,不然我怎麼辦?”
覃煬甩開手,丟一句自己看着辦,頭也不回離開。
回府後,他沒敢見溫婉蓉,先去了老太太那邊。
他想,祖母見識多,能冷靜聽他解釋,先不提兒子是不是他的,是覃家種,必須接回來。
老太太聽完,倒沒發火,也沒訓他,只表態,先把孩子抱回來看看再做打算,另外要他想清楚怎麼跟溫婉蓉解釋,紙包不住火。
覃煬老老實實點頭。
問題,溫婉蓉能聽他解釋?
覃煬一個頭兩個大。
然後從這天開始,對溫婉蓉好得連他自己都覺得犯賤。
溫婉蓉當然喜歡,笑眯眯坐他大腿上,摟着他脖子,滿眼幸福,故意提起下揚州的事,俯到耳邊,咬着耳垂撒嬌:“就我們兩人好不好?”
一瞬,覃煬骨頭都酥了,換以前,肯定把人抱進廂牀瀉火,現在這頭酥那頭焦灼,什麼火都滅了。
最終,他只拍拍她的背,應聲好。
好歸好,他們還能下揚州嗎?
覃煬看着溫婉蓉的笑臉,話幾次到嘴邊,又咽下去。
他想到底怎麼說,才能不傷害她……
入夜,溫婉蓉非要拉着覃煬一起睡,她像小媳婦一樣,窩他身邊,把臉埋進懷裡,蹭來蹭去。
覃煬不喊熱,也不推開,任她蹭。
溫婉蓉蹭高興了,擡頭哼哼:“你最近怎麼變得這麼好?是不是發現沒有我不行?”
覃煬說是。
溫婉蓉心裡甜,面上裝作不滿意:“又說假話哄我吧?”
覃煬說沒有,是真話。
溫婉蓉得了便宜,一副嘚瑟小樣:“你敢騙我,我就帶着颯颯躲起來,你一輩子找不到。”
明知逗趣的話,還是聽得心裡發顫,覃煬面上笑:“別,別,躲起來多沒意思,老子以後和誰葬一起啊?”
“能說句人話嗎?”溫婉蓉白一眼,罵他就會歪理邪說。
覃煬笑,心裡卻另一番滋味。
他看溫婉蓉心情好,本想據實已告。話到嘴邊又不敢說了。
“溫婉蓉,問你個事。”覃煬話鋒一轉。
“你說。”
“你信我嗎?”
溫婉蓉聽得莫名其妙:“我什麼時候不信你?”
覃煬循循善誘:“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信我?”
溫婉蓉笑起來,問他今天怎麼了:“你以前不都說這些問題無聊嗎?”
覃煬暗歎:“沒什麼,就是想起來問問。”
溫婉蓉繼續笑:“你也有無聊的時候。”
覃煬摸摸她的臉:“怎麼,老子就不能無聊?”
“能啊,能啊,”溫婉蓉笑得不行,整個人貼上去,半邊身子壓他身上,故意擠了擠,“壓我頭髮了。”
覃煬擡手,她順勢躺他胳膊上,膩歪:“哎,過段時間太后去靈陀寺避暑,我可以不用去宮裡定省,你把樞密院的公務安排一下,我們帶颯颯也找個地方避暑玩幾天好不好?”
覃煬能說不好嗎。
反正現在溫婉蓉提任何要求,他一律說好,只要她皺下眉頭,是不是他的錯一律認錯。
溫婉蓉壓着他胳膊,滾來滾去,高興得無以言表,忽然冒出一個傻乎乎的要求:“覃煬,你好久沒說愛我了,我要聽,我要聽!”
覃煬卻沉默半晌。
溫婉蓉沒發現任何異樣,耍賴道:“快說,快說!你不說就證明不愛我了。”
覃煬沒轍,硬着頭皮說我愛你。
溫婉蓉親他一下,心都快化了,窩他懷裡閉眼,說睡覺吧。
然後沒一會她窩他懷裡睡着了。
覃煬熱,動了動胳膊,本想抽出來,但看溫婉蓉的臉,想想算了。
隔天,冬青一早大在垂花門外面等他,說老太太交她辦事。
覃煬一聽就明白怎麼回事,把牡丹小宅的地址告訴她,千叮囑萬囑咐別讓溫婉蓉發現,有些話還是他親自說比較好。
冬青是伶俐人,說要他放心。
覃煬本想是件簡單的事,把孩子接回府,再給牡丹一筆錢,前塵舊事就此翻篇。
沒想到對方極不配合,牡丹抵死不讓冬青接走孩子。
冬青回來告訴覃煬,覃煬煩炸了,他要冬青去問,牡丹到底想怎樣?
隔天,冬青又去,孩子沒帶回來,帶了回話。
她告訴覃煬,牡丹要求她和孩子上覃家族譜,否則大人孩子就住在外面。
覃煬聽了要瘋,能接回來就不錯,還上族譜?
不說大人,就小孩,上族譜只能寄溫婉蓉名下,可溫婉蓉能答應?
現下兩頭,總得顧一頭,覃煬肯定先保溫婉蓉,叫冬青不用去了,愛誰誰。
牡丹願意住外面就住外面,他巴不得她別回府。
至於小孩,大一點接回來也可以,反正男孩,先找個師門一丟,長到十幾歲再丟軍營,早點歷練歷練,未嘗不可。
覃煬尋思,能瞞多久瞞多久,最好過個三五年,就算溫婉蓉知道,到時一串娃拖着,看她往哪跑。
於是,認親這事就耽擱下來。
他沒再找牡丹,牡丹也沒來找他。
覃煬以爲就此風平浪靜,天天回家不是玩颯颯,就是夜裡不睡覺,撩騷溫婉蓉。
溫婉蓉的傷已無大礙,但牀笫之事不行,覃煬怕瘋起來沒輕重,傷口撕裂,內出血。
不過親親嘴,摸一摸還是可以。
溫婉蓉整個人趴他身上,問重不重?
覃煬毫無顧忌點頭,說重,還賤兮兮說她又不是颯颯,壓得他喘不上氣。
溫婉蓉就咬他,咬得覃煬大一聲哎喲,小一聲哎喲。
“要你嘴賤。”她哼一聲。
覃煬被咬還笑,說再咬,還嘴。
“對咬呀?”溫婉蓉說着,一口咬他肩頭,嘴裡嗚嚕嗚嚕,“誰怕誰!”
覃煬嘶一聲,翻身把她丟在牀上,撲上去,開咬。
溫婉蓉說癢,又踢又蹬,笑得沒力氣反擊。
“還咬不咬老子?”覃煬擡頭問。
溫婉蓉眼角眉梢帶着笑意,趁其不備,咬住覃煬的嘴脣,不等他反應,丁香小舌哧溜出來,把對方連脣帶齒,舔個遍。
“敢反抗?”覃煬反客爲主,親得溫婉蓉毫無招架之力。
溫婉蓉推不動,趁空檔,別開臉,抑制不住笑:“我快憋死了。”
覃煬哈哈笑:“正好,老子也憋死了,葬一起。”
溫婉蓉罵他有毛病:“好好的,什麼葬一起,大半夜竟說胡話。”
覃煬真情流露:“葬一起,你跑不掉。”
溫婉蓉摟住他脖子,認真問:“怕我跑了?”
“怕。”
“你不是喜歡去粉巷嗎?我跑了再找個姑娘唄。”
“不找,誰都沒你好。”
溫婉蓉食指放在他嘴脣上:“不許說騙人的話。”
覃煬抓住白嫩的手握了握:“沒騙你,句句掏心窩子。”
他想說他真心愛她一個。
但話到嘴邊,沒說出口。
牡丹的事,表面上平息了,可那個三歲大的男孩,始終是根刺扎他心裡。
覃煬面上不理牡丹,三不五時還是要冬青送錢去,然後叫她想辦法把孩子帶回來,給祖母看看,只要祖母點頭,很多事就好辦。
起碼溫婉蓉聽老太太的。
牡丹就是天大膽子,絕不敢跟覃家老太太對抗。
冬青說明白。
老太太那邊也關注這事,偶爾吃早飯時,向冬青問一句。
冬青把事情一五一十回報一遍。
老太太聽完沒說別的,只說覃家是大戶人家,別讓人以爲他們去搶孩子,再把孩子嚇到。
話裡話外意思再明顯不過,要她想辦法,別用強硬手段。
冬青心裡嘆了又嘆,她何嘗不知道想辦法,那邊牡丹要求大人孩子上族譜,這邊別說覃二爺不鬆口。連老太太都不提這茬,顯然談不攏。
而且還有個人不知道。
冬青想,孩子真回來,府裡要炸鍋。
但該來的總會來,該面對的總要面對。
轉眼,離三伏還有幾天時間,今年太后不知怎地,提前去靈陀寺避暑,溫婉蓉一路送到南門外,總算清閒下來。
回去時,她看天色還早,繞到千步廊,去找覃煬。
她以爲覃煬在忙,沒想到撲個空,下屬告訴她,覃將軍剛走,至於去哪,沒人知道。
溫婉蓉沒往心裡去,猜要麼進宮面聖要麼外協去了吧,她回到馬車上叫車伕直接回府。
估摸不過一炷香的時間。車停在垂花門口,她提着裙子下去。
以往垂花門當值的丫頭會迎門,今天小丫頭不迎門不說,見她就往府裡跑。
溫婉蓉納悶,望了眼身後,心思跑什麼?見鬼了?
沒一會冬青迎出來,笑盈盈福禮,溫婉蓉把剛纔小丫頭的事跟她提一嘴,說規矩不能壞,見人就跑,萬一來的是訪客,豈不讓人笑話。
冬青頻頻點頭,應答說是:“奴婢會好好教訓這沒規矩的丫頭。”
溫婉蓉便沒再說什麼,正打算去老太太那邊看颯颯,就被冬青攔住。
“夫人,大姑娘在老祖宗那邊睡了,您一會過去吧。”
溫婉蓉奇怪:“這還沒到午時,飯都沒吃,怎麼就睡了?是昨兒夜裡又哭鬧了?”
冬青正面回答:“老祖宗說可能夜裡太熱,大姑娘和乳孃睡一起,沒睡好。”
溫婉蓉點點頭,沒多想回自己屋。
她洗手擦臉,換身衣服,想到颯颯怕熱,去翻了幾件薄紗小衣服,正打算送過去,倏爾發現西屋的桌子上放着覃煬平日用的馬鞭。
她納悶,過去拿起來看了眼,心想沒錯,是覃煬的。
但今早她記得出門帶走了。
溫婉蓉轉身出去叫來紅萼問:“二爺回來了?”
紅萼老實,也不知道覃煬回來做什麼,實話實說:“二爺回來了,但進院子。”
溫婉蓉又問:“他去哪了?馬鞭誰送來的?”
紅萼說是院外小廝送來的,至於覃煬,好像去老太太那邊。
溫婉蓉面上哦一聲,心裡疑點重重,剛剛冬青還說颯颯在老太太那邊睡了,要她別去吵,可覃煬怎麼在那邊?
她打發走紅萼,隱隱覺得不對勁。轉身也去了老太太那邊。
已近午時,天氣熱得叫人透不過氣。
溫婉蓉跨進院落時,遊廊裡四下無人,靜悄悄的,她估摸都躲進屋裡避暑,沒太在意,直徑去了老太太屋裡。
但在門廊下,就聽見屋裡傳來覃煬的聲音。
覃煬說:“祖母,這事我沒法跟溫婉蓉開口,她什麼性格您知道,讓她知道……”
下話沒說,嘆口氣。
老太太沉吟半晌,對冬青說:“那姑娘什麼時候來?叫她我屋裡來看看。”
冬青回答:“老祖宗,牡丹姑娘到了,在院裡花廳等着呢,奴婢這就叫她過來。”
說着,她出門掀開竹簾。
鑽出來一刻,冬青愣住了。
溫婉蓉也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我來看颯颯,颯颯呢?”
她邊說邊進屋。
冬青想攔,被擋開。
溫婉蓉一隻腳剛跨進去,就看見覃煬坐在太師椅上,老太太坐堂屋榻上,身邊還有個小男孩,估摸三四歲的樣子,低頭摳手指。
她心裡一下子明白過來。
覃煬大概沒想到她會闖進來,慌了神,忙起身解釋:“溫婉蓉,我回來跟祖母說點事。”
有老太太在場,溫婉蓉不好發作,扯了扯嘴角,想笑沒笑出來,對老太太福禮:“祖母,阿蓉聽說颯颯昨夜裡沒睡好,特意過來看看。”
老太太心想紙遲早包不住火,叫人搬把椅子過來,招招手,示意坐下:“正好你來了,有些事煬兒當面告訴你,比較好。”
說着。轉向覃煬:“這事還是你親口跟她解釋清楚。”
覃煬見溫婉蓉低着頭,又看向老太太,面露難色,沉默好一會,窘迫道:“這,這個是覃家的。”
他不敢稱兒子,更不敢說是自己以前玩瘋,闖的禍,就覺得每說一個字都在煎熬。
溫婉蓉也沉默一會,沒看他,直接看向老太太,心領神會:“祖母,您說怎麼辦就怎麼辦,阿蓉絕不說個不字。”
說完,她起身就走。
覃煬趕忙追出去,拉住她:“溫婉蓉,事發突然,有待商榷,你別胡思亂想。”
溫婉蓉轉身甩開手,正要說話。擡眼就看見冬青身後跟着的女人,一猜就是剛纔提及牡丹姑娘。
再看對方的臉,標緻至極的美人兒。
一陣微風拂過,空氣中飄來淡淡的鵝梨帳香。
她就知道,兩年前的事沒完!
溫婉蓉感覺心臟被人捏住一樣,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滿心陡漲的憤怒,下意識反手一耳光,重重扇到覃煬臉上。
覃煬臉偏了偏,沒動。
冬青身後的牡丹想上來勸,被拉住。
溫婉蓉又氣又恨,瞪了眼牡丹,又瞪向覃煬,想都沒想,第二巴掌落下。
覃煬結結實實接連挨兩巴掌,一聲不吭。
溫婉蓉手打麻了,對方臉上浮現清晰的五指印,兩人無言以對。
冬青見氣氛不對,趕緊帶牡丹進屋。
等門廊下再無他人,溫婉蓉聲音發澀,就聽自己咬牙切齒:“覃煬,我跟你一刀兩斷!”
說完,她頭也不回跑走。
覃煬想追,被冬青叫住,說老太太有話,他不得已,只能進屋。
溫婉蓉當下怎麼回屋,連自己都搞不清楚,她腦子空白,明明屋外進入夏季中最熱的天氣,臉上卻一片冰涼。
她想自己哭有用嗎?
有意思嗎?
之前暗地裡笑那些官夫人如何整治府裡姨娘,外養女人,她覺得自己慶幸,現在想來,不是一般諷刺!
她也應了那句,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啊!
溫婉蓉坐在搖椅上,盯着天井的湛藍天空,來回搖晃,既沒有大聲哭,也沒有大聲鬧,比她之前預想的平靜多了。
冬青大概怕她出事,趕過來看一眼。
溫婉蓉卻對她擺擺手,示意出去,她想一個人靜一靜。
冬青抿抿嘴,猶豫再三,退下去。
覃煬什麼時候回來的,她也不在意。
她從中午就坐在搖椅上,不吃不喝,不言不語,又坐到下午,再坐到黃昏,望着天際由藍變紅,由紅變紫,由紫漸漸轉暗。
覃煬在她身邊來來回回幾次,叫她也沒反應。
“溫婉蓉,你喝點水,這麼熱的天氣,身子受不了。”
說着,一杯茶遞到溫婉蓉眼前。
溫婉蓉淡淡瞥他一眼,目光又回到門外,不說一句話,也不接茶杯。
覃煬又說:“你從中午到現在沒吃,你想吃什麼,我叫小廚房去做。”
總之,以前溫婉蓉怎麼對他好,他反過來說同樣的話。
但溫婉蓉就是不理,先前還有眼淚,流到後來淚乾了,就不哭了。
“你好歹吃點東西。”覃煬坐她身邊嘆氣。
溫婉蓉置若罔聞,心裡卻想,身邊的髒東西怎麼還不走啊,要糾纏到什麼時候?
她不吃,覃煬也沒胃口。
兩人枯坐到夜裡。
覃煬實在熬不住,他明天要早朝,跟溫婉蓉好聲好氣商量:“我拿個毯子給你,今晚你想睡搖椅上,就睡,我去裡屋躺着,有事叫我。”
溫婉蓉連哼都沒哼一聲,任由覃煬把薄毯蓋在腿上。
然後覃煬失眠大半宿。溫婉蓉一夜未眠。
隔天,覃煬醒來後,顧不上穿衣,先去堂屋,搖椅上只剩條毯子,人沒了。
他一下子清醒過來,剛叫喚聲“溫”,婉蓉兩個字還在嘴邊,倏爾看見人坐在梳妝檯前,對着銅鏡插簪子。
溫婉蓉也從銅鏡裡看見他,回頭朝他淡然一笑,態度與昨天判若兩人,問:“覃煬,我漂亮嗎?”
覃煬從沒見她濃妝豔抹,美目盼兮,齒如瓠犀,明麗如丹青美女圖,他愣怔片刻,下意識點點頭。
溫婉蓉轉過身,對着鏡子擺弄簪子,繼續笑:“古人云,女爲悅己者容,以前那些官夫人都說我打扮太素雅,不招男人喜歡。”
頓了頓,她挑了支臥鳳鎏金步搖,綴在腦後,好似無意說:“昨兒我看見那個叫牡丹的姑娘,總算明白,男人果然喜歡又騷又豔的。”
“不是,溫婉蓉,我……”
“那姑娘是粉巷的吧?”
“是。”覃煬想解釋被打斷,遲疑一下,老實回答。
溫婉蓉嗯一聲:“眼光不錯,別說你們男人喜歡,連我都覺得那姑娘漂亮。”
覃煬不知道要說什麼。
溫婉蓉接着問:“兒子是你的吧?”
覃煬感受到她語氣裡的咄咄逼人,皺了皺眉,正色道:“兒子不是我的。”
溫婉蓉嗤笑一聲:“都帶回來了,還不承認?懦夫!”
覃煬急了:“溫婉蓉,不能因爲他長得像覃家人,就一口咬定是老子。”
溫婉蓉滿眼譏諷:“不是你做的。是誰?你倒是指個人出來啊。”
“我……”覃煬百口莫辯。
溫婉蓉戴了耳環,戴戒指,戴了戒指,戴項鍊,真真正正全身武裝,接着挑了件明紅對襟紗衫,配上銀蝶穿花的百褶裙,美豔、華麗、張揚。
穿戴整齊,她跑到覃煬面前,轉一圈,眼睛彎彎,笑不露齒:“今天這身打扮如何?”
覃煬皺眉:“你打扮這麼漂亮做什麼?”
“聚會啊,”她答得自然,“我多久沒跟那羣官夫人聚會了,人家請我幾次,我都推了,昨兒我想通了,覃煬,我再不管你,以後咱們各玩各的。”
頓了頓,又像想起什麼,對他說:“還有,你以後對我說話客氣點,不然我到太后面前告你一狀也說不準。”
覃煬視線跟着背影轉,就覺得她整個精神狀態不對:“溫婉蓉,事情我會調查清楚,你能不能別這樣。”
溫婉蓉回頭,裝不懂,輕描淡寫:“我哪樣?我很好啊,不就是多個姨娘擡進門嗎?擡唄,記得給我敬茶,還要守府裡規矩,不然醜話說在前面,不管你喜不喜歡,後院家法伺候,我不會手軟。”
覃煬立刻表態:“我不會擡她進門。”
溫婉蓉哦一聲,冷冷道:“兒子總要接回府吧,那我們也把醜話說前面,颯颯雖是姑娘,但是嫡出。她是正兒八經覃家長女,日後你敢讓那孩子佔颯颯的位置,我就要你付出代價!”
而後她陰鷙鷙地盯着他:“兒子小牌位供在祠堂,我不介意給他找個伴。”
覃煬嘗過她的狠勁:“溫婉蓉你別亂來,好歹是我們覃家血脈。”
“覃家血脈?”溫婉蓉如同聽見一個笑話,發出銀鈴般笑聲,“覃煬,你說這話虧不虧心?你嫡出的大兒子沒還出生就沒了,我怎麼沒聽你說覃家血脈別亂來?合着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覃煬愧疚、自責、心虛交織一起:“不是,溫婉蓉,兒子沒了我也痛心,我反省過。”
“嗯,嗯,你繼續反省。”溫婉蓉不理他,叫來紅萼,“把冬青找來,我有話問她。”
覃煬直覺溫婉蓉要發難,拉住她胳膊:“溫婉蓉,你能不能聽我解釋,我們坐下來談談。”
溫婉蓉抽回手。拒絕:“覃煬,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談的?昨天不是說了一刀兩斷?聽不懂?”
“老子不想斷行不行!”
“那是你的事。”
“要我怎麼說你纔信!”
“你覺得我還會相信你嗎?”溫婉蓉收了笑,站他面前,擡起頭,四目相對,眼底掩飾不住絕望和悲傷,“覃煬,我一直以爲,我對你是特別的,現在看來不是。”
覃煬抓住一絲希望:“不不不,溫婉蓉,你對我而言無人取代,真心話,不哄你。”
“是嗎?”溫婉蓉自嘲地笑笑,提起以前的事,“你知道爲什麼最開始我跟你說,即便你不願意娶我,給我個獨門獨院,隨我孤獨終老嗎?”
覃煬沒懂她的意思:“我承認,以前對你不好。後來我有好好彌補,都按你喜好來。”
“彌補?”溫婉蓉感嘆,“破鏡能重圓嗎?”
覃煬語塞。
溫婉蓉回到剛纔的話題:“我們倆剛從疆戎回燕都,你把我藏在小宅裡養傷那段時間,你記得吧,不止我,連玉芽和紅萼都聞到你身上香味,我昨天又聞到同樣味道,其實你早就和牡丹有染。”
覃煬被頂得沒話說,悶悶說聲是。
“所以啊,你當初壓根不喜歡我。”稍作停頓,她語氣悲涼,“可覃煬,我在疆戎也是替你立過戰功的人啊,你對待手裡將士比對我還好,我抱怨過一句嗎?”
“我背上的刀疤怎麼來的,你不清楚嗎?你以爲我不怕死,其實我怕得要死,我就是因爲怕,纔在疆戎對你百依百順。發燒,摔傷還跛着腳給你提食盒,這些事你都忘了嗎?”
覃煬皺緊眉頭。
溫婉蓉吸吸鼻子,收回眼淚:“如果不是賜婚,你以爲我願意嫁給你嗎?說到底,我在你心裡還不如一個粉巷姑娘。”
頓了頓,她給他最後一句話:“你把我當回事嗎?還是從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