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見她來,臉色微霽,叫人賜坐。
溫婉蓉裝作什麼都沒聽見,如往常一樣,陪太后吃茶聊天。
可出宮時,她留了個心眼,叫個值守殿外,年紀稍小的宮娥送她出去。
她沒問其他,就問最近除了皇上,有哪些人來仁壽宮看太后。
宮娥一五一十彙報。
與溫婉蓉料想的沒差,果然齊淑妃來仁壽宮給太后請安。
“齊淑妃來得勤嗎?”她問。
宮娥思忖會,道:“前幾日天天來,一般都在太后午睡過後纔來。”
溫婉蓉哦一聲,說知道,沒再問下去。
然而在宮裡,逢高踩低,趨炎附勢比比皆是。
宮娥知道溫婉蓉是太后的心頭肉,又難得有機會與之親近,不免巴結討好,順着剛纔話繼續說:“公主殿下,恕奴婢多嘴,淑妃娘娘平日不燒香,臨時抱佛腳,總歸爲自己一點私心。”
溫婉蓉聽出話裡深意,不就是說齊淑妃平時仗着有皇上寵愛,鮮與仁壽宮來往,現在失利,纔想起找太后主持公道,太后到底向着她還是向着皇上,一目瞭然。
太后嘴上怪皇上不該看中一個優伶,說到底是爲皇室臉面,並不是爲了誰得寵,誰不得寵。
溫婉蓉心裡思量一圈,面上並不多言,只問:“這幾日還來嗎?”
宮娥搖頭,竹筒倒豆子般道:“頭一天說好第二天來陪太后打葉牌,第二天嬤嬤想到太后每天午睡起來要吃一碗甜品過中,好心跟太后商量要御膳房加一份淑妃娘娘的,太后心慈,同意了,誰知淑妃娘娘沒來,一直捱到申時初纔打發人來說發了風寒來不了。”
說着,宮娥扁扁嘴:“太后她老人家菩薩心腸,不予計較,嬤嬤氣得夠嗆,自打那天后,齊淑妃一直沒來,聽說還病着。”
最後兩個字,特意拖長尾音。
溫婉蓉聽出話裡話,大概仁壽宮都覺得齊淑妃不是真病,是裝病。
她思忖半晌,倒不認爲齊淑妃膽子大到敢欺騙太后,又問:“她病了,皇祖母可派人去看過?”
宮娥跟在一旁,垂手回道:“去了,不過景陽宮的宮女說淑妃娘娘看過太醫,歇幾日便沒事。”
溫婉蓉心思,大概齊淑妃不想把事情鬧大,她真正想見的人,不是仁壽宮,不是太后,而是保和殿的皇上。
可皇上現在正有牡丹嘗新,只記新人笑,不記舊人哭。
何況當初齊淑妃是杜皇后帶進宮的,光憑這點,皇上不遷怒於齊淑妃,沒將她按逆黨一併處理,就算不錯。
溫婉蓉猜,齊淑妃是不是幻想,皇上喜歡她,才未做處罰?
好感有,絕談不上喜歡。
可皇上爲什麼沒有遷怒齊淑妃。
溫婉蓉思量過,究其原因跟齊家有關。
雖說皇上不喜後宮參政,但後宮、前朝關係很微妙。
齊臣相喪一子一女,皇上喪一妻一女,即便齊家委屈再大,這碗苦水也得吞下,畢竟齊淑妃在後宮未受牽連,而齊淑妃就是平衡齊家與朝廷的一枚槓桿。
如此想來,溫婉蓉大致明白,爲何大病初癒的齊臣相依舊兢兢業業爲朝廷效力,只是不像以前那般激進。
她微乎其微嘆口氣,又想到齊家和覃家的過結,以及她和齊淑妃之間的無法解釋的矛盾。
猶豫半晌,溫婉蓉對宮娥說:“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出宮就行。”
宮娥領命退下。
溫婉蓉等她走遠,轉身去了另一條甬道,往景陽宮的方向。
牡丹進宮十來天,景陽宮的光景大不如以前。
溫婉蓉進殿時,再未聞到任何香味,不知是不是齊淑妃自己把人打發走了,一個人側臥在朱幔墜地的榻上,整個宮殿顯得有些空蕩。
她蹙蹙眉,輕輕走上前,掛起另一半幔帳,溫柔喚一聲“齊姐姐”。
齊淑妃沒動。
溫婉蓉以爲她還在生氣,又喚了一聲,還是沒反應,她覺得不對勁,爬上牀朝裡看了眼,發現齊淑妃雙眼緊閉,臉上透出不正常的潮紅,再伸手一摸,額頭滾燙。
“來人!快請太醫!”她趕緊下牀,叫人打盆涼水,冷敷。
宮女不知發生什麼事,忙照辦。
溫婉蓉看着平日伺候在齊淑妃身邊的宮女,極不悅道:“平日淑妃娘娘對你們不薄,如今她生病在榻,連個身邊招呼的人都沒有,你們不想在景陽宮做事,我明兒就稟明太后,換一撥人來!”
“還請公主息怒,”宮女嚇得連忙跪地磕頭,不敢妄言,“是娘娘不要奴婢們在身邊伺候,嫌奴婢吵。”
溫婉蓉知道這些奴才嘴臉,一方面齊淑妃確實說過這話,另一方面宮女們見她失利,便不如以前上心。
加上齊淑妃之前風頭太盛,一下子被取代,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笑話。
別說噓寒問暖,大概連個送藥說話的人都找不到。
溫婉蓉想想,於心不忍,要說原罪,她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太醫來看過後,出門時,她特意跟出去,詢問情況。
太醫作揖行禮:“回公主的話,淑妃娘娘倒不是什麼大病,就是心鬱導致,藥是其次,心病還得心藥醫,解鈴還須繫鈴人。”
一席話點透。
溫婉蓉怎會聽不明白,問題心藥在皇上那,繫鈴人還是皇上。
偏偏皇上不是一個人的皇上……
她思忖片刻,重新回到寢殿,安排宮女煎藥,喂藥,叮囑好生照顧齊淑妃,便離開。
溫婉蓉想,能勸動皇上來探望齊淑妃的只有太后,她能爲齊淑妃做到的也只有這些。
太后沒想到她離去又返回,嬤嬤心思通透,吩咐御膳房多做兩樣符合溫婉蓉口味的菜,回來故意提醒太后,說快到午時了。
“正好,你陪哀家一起用膳,我們祖孫倆好久沒一起吃飯了。”
太后開口,溫婉蓉豈能不留。
她低頭淺笑,吃飯時,好似無意提起齊淑妃:“皇祖母,孫兒剛剛去看過齊淑妃,她病得厲害。”
太后似乎並不意外,放下筷子,擦擦嘴,緩緩道:“婉宜,你心善,凡事都能想到別人是好事,可在宮中,你也該爲自己多想想。”
溫婉蓉聽這話,微微一怔,低眉順眼道:“孫兒不明,還請皇祖母明示。”
太后未說話,一旁的嬤嬤輕聲道:“前些時,齊淑妃來找太后,提起獻優伶給皇上是你出的主意。”
溫婉蓉就怕齊淑妃暴露自己,到頭害怕成真。
她不露聲色擡擡眸,看向太后:“皇祖母可信孫兒?”
太后嘆氣:“哀家不信你,何至於告訴你?”
溫婉蓉暗暗鬆口氣,遲疑片刻,斟字酌句:“孫兒只知爲彌補以前未盡的孝道,每日進宮給皇祖母請安,後宮之事,不懂,也不熟,若不是淑妃娘娘是兒時舊友,只怕除了皇叔和皇祖母,誰也不認識。”
她摘清自己的同時,心裡默默向齊淑妃道歉。
如今,爲了覃家,爲了英哥兒平安長大,只能委屈別人。
一番話,太后並無懷疑,畢竟溫婉蓉所說是事實,齊淑妃和她的關係,後宮或多或少知道一些,更關鍵的是,齊淑妃之前爲一把扇子和溫婉蓉鬧翻,太后嘴上不說,心裡卻有看法。
溫婉蓉吃完飯,放下筷子,用帕子輕擦下嘴角,話鋒一轉,替齊淑妃說話:“皇祖母,不管齊姐姐如何看我,如今她病了,太醫說心病還得心藥醫,皇叔若抽空陪她坐會,哪怕一小會,思來對齊姐姐的病情也有所好轉。”
太后聽罷,沉默半晌,叫身邊的嬤嬤去御書房,傳懿旨,請皇上有空來趟仁壽宮。
溫婉蓉忙起身,磕頭謝恩:“孫兒替齊姐姐謝皇祖母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