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又過一炷香的時間,溫婉蓉隻身一人來到大理寺,丹澤似乎早有準備,通傳的人一聽來者,直接帶她去了主事堂。
“阿肆,你認識嗎?”丹澤開門見山。
溫婉蓉沒說話。
丹澤心知肚明,屏退下屬,關上房門,請溫婉蓉上座,又把泡好的茶遞過去,只一瞬,溫婉蓉眼尖,正好看見官服袖口裡襯繡的竹葉圖樣,心領神會的笑笑。
“你笑什麼?”他奇怪看向她。
“沒什麼。”溫婉蓉拂了拂茶湯,品一口,好似無意道,“有人照顧的總歸比一個人沒日沒夜強。”
丹澤聽懂話裡話,沒應聲,接着剛纔話題:“阿肆說有東西存放你這?”
溫婉蓉點點頭:“確實有。”
說着,將包好的手串拿出來,攤在掌心:“喏,就是這個。”
丹澤微微一愣,拿起這個看似平淡無奇的手珠串子,盯了好久,還回去,會意道:“別說這是宮裡傳出來的?”
溫婉蓉輕笑一聲:“你覺得很一般是不是?”
丹澤不言不語喝口茶。
溫婉蓉解釋:“你對光看,就會發現不一樣,我估摸還有其他玄機,但暫時不知道,正好見到阿肆,我問問他。”
丹澤想到阿肆的容貌,再對比溫婉蓉,似乎也有幾分相似,下意識問:“你和他什麼關係?”
溫婉蓉垂眸,遲疑片刻,聲音略微低沉:“其實我也不記得和他是什麼關係,但從他見到我第一面就叫我蓉妹妹,起先我以爲他認錯人。”
“你們在哪裡碰見?”
“汴州。”
丹澤一愣:“你何時去的汴州?”
溫婉蓉說起汴州,眼底透出的幸福感毫不掩藏:“第一次和覃煬一起出遠門。”
第一次兩人相互表白心跡。
第一次真真正正以愛的名義同牀共枕。
雖然後來有過不盡如人意,但回憶曾經種種,溫婉蓉心頭泛甜,可這種甜收入丹澤眼底就變成刺,橫在內心深處。
即便他不願意承認,溫婉蓉提及覃煬時的神情,和柳一一看他的眼神如出一轍。
丹澤自嘲地笑笑,至始至終沒提及一句關於柳一一的話題。
似乎刻意隱瞞。
溫婉蓉也沒多大興趣八卦他袖口那個竹葉是誰繡的,在她看來,難得有姑娘入丹澤的眼,只要姑娘人品好,心善,不在乎他的過去,願意踏踏實實和他過日子,足矣。
於是兩人各自懷揣自己的心思,沒再將話題衍生下去。
丹澤沒心情聽她談覃煬,起身道:“地牢環境惡劣,你就別去了,我親自把人帶上來。”
溫婉蓉言聲謝,就在丹澤開門的一剎,輕聲說:“一會覃煬要來,你們倆……”
“知道了。”他鮮有不耐煩打斷她的話,大力拉開門,跨步離去。
溫婉蓉聽他語氣就知道他不高興,也只能暗暗嘆氣,如果不是因爲阿肆身份特殊,壓根不想讓兩個男人見面。
用宋執的話,要麼不見面,見面就對掐,掐起來和瘋狗沒差,急眼的時候逮誰咬誰。
溫婉蓉不想兩人又在大理寺鬧得不開交,正心思怎麼跟覃煬說,收斂點脾氣,別……
別字後面內容還在腹稿,就聽見風風火火的腳步聲,和中氣十足鬼吼鬼叫從門廊那頭傳過來:“溫婉蓉!人呢!”
溫婉蓉從主事堂探出頭,不悅做個噤聲的手勢:“我在這,你小點聲行不行?”
“不行!”覃煬聲音恨不得再高八度,“丹澤咧?”
溫婉蓉懶得回答,白一眼回到太師椅上喝自己的茶。
眼下覃煬懶得管什麼阿三阿肆,誰都沒他的香綿羊重要,何況有人覬覦香綿羊不是一兩天了,還跑到人家大本營,不是送肉上砧板嗎?
既然找到人,引路同僚沒什麼作用,他大手一揮,臉一板,下巴緊繃,唬着臉說句“下去吧”,好像這裡不是大理寺,是他的地盤,樞密院。
對方也上道,作揖行禮,轉身一溜煙跑了。
總之上次他和丹澤在大理寺一戰成名,外加人高馬大,諢名在外,鬼見愁不愁不知道,反正人見挺愁。
覃煬無所謂,大喇喇坐在太師椅裡,兩腿往茶几上一翹,要多愜意有多愜意。
溫婉蓉看不過眼,瞪他:“覃煬,你故意的吧?”
覃煬邊抖腿,邊叫她沏茶:“老子忙一上午,連水都沒喝一口,快點,快點,倒水去!”
溫婉蓉要他坐好,把自己茶盅端過去:“好歹在大理寺,你堂堂護國將軍,講究點形象好不好。”
覃煬真渴了,懶得廢話,一口氣喝半杯,怪溫婉蓉沒提醒燙:“老子看你才故意的,從進門開始挑刺。”
溫婉蓉不動聲色,朝着胳膊內側狠狠擰一把:“再說誰故意?”
覃煬疼得“嘶”一聲,笑起來,他坐着,她站着,高度將好擡手摸屁股。
“你怎麼到哪都沒正形!”溫婉蓉急了,連拍帶打,把鹹豬手壓下去。
覃煬放好茶杯,調整坐姿,總算人模狗樣正襟危坐,嘴上繼續沒正形:“又沒外人,摸一下不會少塊肉。”
溫婉蓉白一眼,低聲道:“一會你少胡說八道,丹澤會帶阿肆過來,你想辦法保阿肆走。”
覃煬要她把心放肚子裡:“給姓丹那小子一百個膽,他也不敢把阿肆怎樣。”
溫婉蓉半信半疑:“丹澤不知道阿肆的身份,萬一做什麼大不敬的事,害了阿肆也害了丹澤。”
覃煬笑出聲:“你真當那小子沒斷奶吶。”
他邊說邊起身,伸個懶腰,活動活動筋骨,難得說句正經話:“溫婉蓉,也就你覺得他可憐,他真沒點手腕,沒點道道,皇上根本不會用他。行了,我專程來接你的,你把東西留下,先回府吧。”
溫婉蓉說行:“阿肆交給你了,我先下去,馬車裡等。”
說着,轉身,未走到門口被覃煬叫住。
他反悔道:“算了,等會一起走。”
“怎麼呢?”
“你看看現在什麼時辰,等搞完,也該吃中飯了,乾脆下午再去樞密院。”
溫婉蓉說也行。
話音未落,門口倏爾傳來一聲輕咳。
兩人不約而同循聲望去,丹澤帶着阿肆進來。
覃煬立即三步並作兩步過去,抱拳行禮,對阿肆尊稱一句“殿下”。
僅僅兩個字,傳遞足夠的信息給丹澤。
丹澤面上波瀾不驚,心裡暗暗吃驚,阿肆的身份和自己猜測八九不離十。
可盛世之下爲何出現落魄皇子,不由叫人疑點重重。
阿肆似乎不急着離開,對溫婉蓉笑笑,親切喚聲“蓉妹妹”:“手串帶來了嗎?”
溫婉蓉點點頭,把手串拿過去,阿肆又叫她倒杯水來,而後衆目睽睽下,把手串扔水裡,沒多會,珠子隱隱流動的暗光如活了般,逐漸清晰可見,粉白珠子被不停涌動的光絲照亮,發出淡藍熒光。
又過一會,光絲像變戲法,在一顆顆珠子裡面綻放一朵朵無根蓮,惟妙惟肖,巧奪天工。
溫婉蓉、覃煬和丹澤三人屏息凝視,被眼前一幕驚呆了。
阿肆似乎不以爲意,對溫婉蓉說:“蓉妹妹,你那串手珠丟在水裡也是這樣,不過你的不是蓮花,而是金縷芙蓉。”
“是嗎?我還真不知道。”溫婉蓉回過神,朝他訕笑,掩蓋失去重要記憶的尷尬。
覃煬下意識靠近她一步,收回目光,像安慰又像替她說話:“我們回去試試便知。”
溫婉蓉乖乖點頭說好。
“所以,丹寺卿,我們能走了嗎?”阿肆神色淡然,嘴角掛着若有似無的笑,乍看之下,叫人不禁聯想到居住保和殿那位。
丹澤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退後一小步,作揖行禮:“卑職恭送殿下。”
阿肆負手與他擦肩而過時,腳步一停,僅用兩人聽得見的聲音道:“丹臺吉,如果我是你,寧可回西伯放手一搏,也不願客死他鄉。”
他能說出“丹臺吉”三個字,可以確定兩點,一是早把丹澤查個底掉,二是他和覃昱許是一夥,不,應該就是同黨。
丹澤怔忪半晌,思緒一片混亂中,突然聽見有下屬通報,說齊御史來了。
麻煩接踵而來,他腦子轉得飛快:“人在哪裡?”
下屬說正在大門口。
丹澤一個箭步衝出去,攔下溫婉蓉他們三人,叫他們趕緊從側門離開。
再回去,他前腳剛進主事堂,屁股沒坐熱,齊佑後腳進門。
“方纔丹寺卿在招待客人?”齊佑瞥一眼茶几上兩杯茶盅,笑得頗有深意。
丹澤順着他的視線,很快發現來不及收拾的破綻,鎮定回答:“叫下屬進來聊聊公務上的事。”
他邊說,邊叫人進來收拾乾淨。
“丹寺卿就不好奇,我爲何這個點來找嗎?”齊佑等人離開,開誠佈公地說,“我聽聞丹寺卿最近正在辦大案子,怎麼不叫上小弟?說好一起做出政績表功,丹兄卻自吞獨食,不地道呀。”
話裡話外,不知真是都察院收到什麼消息,還是故意套話。
丹澤微微皺眉,應對自如:“倒不是不叫齊御史,不過大理寺分內事,何敢麻煩其他兩司。”
齊佑似乎有備而來:“丹寺卿所言極是,卑職可否見一見最近新抓來的牢犯?也順道親眼學習學習丹兄鐵腕,範水模山。”
如果剛纔還猶疑不定對方因何而來,現在可以肯定,都察院收到什麼消息,未必詳實,但對自己極不利。
丹澤直覺不好,打太極繞過看牢犯的要求,又問齊佑有沒有其他事,沒事下次再聚,今天很忙。
變相下逐客令。
齊佑怎會聽不出來,也不繞彎子,告辭前,有所指地說:“丹寺卿,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你我都爲朝廷效力,何必自己人打自己人,誰屁股都不乾淨,不過三司各司其職,井水不犯河水,還請丹寺卿三思而行。”
明面上話說得好聽,言外之意無非警告丹澤,要他別揪住四姑娘的事查個沒完沒了,否則各有辦法找茬。
ωωω● Tтkā n● ¢ ○
丹澤笑笑,不溫不火把話還給他:“齊御史此言差矣,在下不才,不諳爲官之道,不過方纔那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在下勸齊御史好好掂量掂量,王子犯法庶民同罪,都察院職權再大,也不能目無王法。”
就差沒直說,齊佑是殺死四姑娘的兇手。
“你!”齊佑沒想到在一個伶人手上吃了癟,怒極反笑,“丹寺卿,果然心思縝密,口若懸河,在下領教!”
語畢,摔門而去。
丹澤今天從阿肆,到溫婉蓉,再到齊佑,就感覺在人性的碰撞中打個滾,滾得灰頭土臉。
他心情極差,揚手一個茶杯甩出去,砸到地上,摔個粉碎。
這一天本來還有很多事等他處理,丹澤一個字不想動,連筆都不想拿,窩在太師椅裡,回想阿肆的話,回想齊佑的話,想着想着,神使鬼差想到柳一一身上。
大概人在陰暗面待久了,間歇性見不得美好的東西,覺得一切美好都是假象,就想不遺餘力,竭盡所能摧毀表面,探究更內裡的東西,即便把對方傷得遍體鱗傷,在所不惜。
天色還早,他騎馬回府,給柳一一一個驚喜。
“不是說要很晚或者通宵嗎?”柳一一像小麻雀一樣跟着他身後嘰嘰喳喳。
丹澤表面無常“嗯”一聲:“今天沒什麼事,就提前回來陪你吃晚飯。”
“這麼好?”柳一一嘴上不信,心裡樂開花,“我去叫廚房多做幾個菜。”
她說着,披上斗篷屁顛顛跑出去,沒一會又屁顛顛跑回來,笑眯眯地說:“我擔心你累,特意爲你燉一盅湯,是當宵夜還是現在喝?”
丹澤想都沒想,說現在喝。
柳一一又屁顛顛跑出去,把煲湯端來,人蔘雞湯,火候剛剛好,沒有一點油沫子。
“我今天特意向廚子請教怎麼逼油,第一次做,好像還行。”她向他邀功,神色更像討好大人的小孩,有些期待有些不安。
丹澤喝一口,對她笑笑,說不錯。
柳一一高興壞了:“我以後天天給你燉。”
丹澤只笑不語。
兩人喝完湯,吃完飯,柳一一坐在炭盆旁開始完成繡坊交代的活計,丹澤窩在太師椅裡看書,誰也不打攪誰。
再等晚些,丹澤看累了,擡頭看看漏刻,時辰不早,他忽然提議喝酒。
柳一一沒多想,還笑剛纔吃飯不喝,都快睡覺了,突然嘴饞。
她照他吩咐,拿來一壺酒在銅壺裡溫上,又拿來兩個酒盞。
“我不會喝。”柳一一提前打招呼,“一會壞了你的酒興,你別不高興。”
丹澤一如既往和顏悅色,說沒事。
柳一一確實酒量太差,兩杯黃湯下肚,人就開始犯暈。
但不得不說,酒是好東西,能壯慫人膽,她從來不敢靠近丹澤,破天荒椅子挪他身邊,黏上去,笑起來傻得冒泡:“丹澤,其實我一直想改口來着,就是沒膽。”
丹澤笑了笑:“你想叫什麼就叫什麼。”
“真的嗎?”柳一一爬起來,驚喜看他一眼,又靠上肩頭,蹭了蹭,問出最關心的問題,“你什麼時候娶我呀?總說娶,也沒動靜。”
丹澤說:“等忙完這陣子。”
柳一一有些不高興抱怨:“你總在忙,我是不是要等到連填房都填不成的老太婆,你才娶我呀?”
“怎麼會,”丹澤笑起來,食指蘸蘸酒水,莫名其妙在桌上寫個“溫”字,又隨即擦掉,“一一,我想跟你商量個事。”
柳一一擡頭傻笑:“你說呀!”
丹澤起身從暗櫃裡拿出一個花梨木的小盒子,放在柳一一跟前,叫她打開看看。
柳一一尚有清醒意識,看看盒子又看看丹澤,問:“是什麼?”
丹澤:“你看了就知道。”
柳一一滿心疑惑打開精緻的銅製掛扣,推開盒蓋的一瞬,徹底愣住了,連酒都醒了幾分。
“這,這都是什麼呀?”她舌頭有些打結,不是看不懂房契、地契、銀票上的字,而是過於激動和感動,話沒經過大腦,“給我的嗎?”
丹澤沒說給也沒說不給,食指點點盒子,笑道:“說了娶你,總得有點誠意,免得你不信。”
柳一一頓時搖搖頭:“不會,不會,你就是沒錢,什麼都沒有,我也願意跟你,真心話。”
頓了頓,她補充道:“我不是貪財之人,繡坊師傅今天還誇我手藝有進步,說也許要不了三年我就能轉正,到時我有自己一份營生,可以補貼家用啊。”
“你那點錢留着自己想買什麼買什麼,”丹澤邊收拾木盒,邊轉頭對她說,“太辛苦就算了,又不是養不起你。”
柳一一視線黏他身上,最愛聽他養她的話,幸福的冒泡:“其實繡坊挺好的,我今天還看見師傅在幫人繡小孩衣服,我多學點圖樣,以後給我們的孩子繡啊!”
而後一臉憧憬兩手托住腮幫子:“我可以繡別人家孩子都沒有的圖樣,把我家孩子打扮得美美的。”
“那得先有孩子再說。”丹澤站她背後,捧起她的臉,彎腰吻上去。
接着,手順着櫻粉的衣領伸進去。
似乎一切發生的水到渠成。
丹澤把她打橫抱進廂牀時,問她是不是第一次。
柳一一臉快燒成紅碳,抿緊嘴默認。
他對她笑笑,如同剝糉子一樣,駕輕就熟退掉一層又一層衣服,輕柔無以復加,直到他徹底佔有的一刻,柳一一感覺自己就快被撕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