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我今天爲什麼要見你?”她拋出第二個問題。
這個問題其實很難回答。
實話是不能說的,赫連無憂作爲未出閣少女,如果他大喇喇地說什麼相看之類的話題,是很失分寸的事,傳出去他自己倒沒什麼,卻肯定會壞了赫連無憂的名聲。雖然面前這女子絕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但他如果說了鐵定出局。可也不能表現得懵懂不知,那隻會讓蘭傾旖輕視她。
白瑞祺此刻除了苦笑還是苦笑,心說難怪無憂這麼推崇她姐姐,果然不是省油的燈,一上來就開始刁難他了!
他微笑答:“依在下想來,蘇姑娘大概是對在下好奇,所以才約在下一見。”
倒有幾分聰明!這樣的回答,既暗示他知道自己的用心,偏又挑不出任何的毛病來!
聰明人都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蘭傾旖挑眉,點頭道:“你說得不錯,我對你確實很好奇,所以今天來見見你。”
“那麼,希望在下不會讓蘇姑娘失望。”
蘭傾旖笑而不語。只憑短短几句話,當然看不出一個人的性情脾氣來。這個白瑞祺到底如何,還得細細觀察一番才能下結論。
默不作聲當隱形人的赫連無憂暗暗鬆了口氣。她清楚姐姐的脾氣。如果姐姐表現得十分和氣,可不見得是好事。越是挑剔,越是說明這個人入了她的眼。所以接下來,必然是百般的言語試探。
“聽說你馬上就要進京趕考,卻特意陪舍妹來鄧州,若誤了春闈,就不覺得可惜嗎?”
“女孩子獨自在外,身邊無人照料,難免有所不便。在下既然與蘇二小姐相識,自然不能袖手旁觀。至於春闈,事有輕重緩急,錯過了這場還有三年後。”白瑞祺答得坦然。
反正三年後他才二十一,有什麼等不得的?
蘭傾旖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目光深沉,“哦?真的就這麼簡單嗎?你就不怕錯過春闈引人震怒家中失和,對不住父母先祖?”
白瑞祺微笑如故,“如果當真錯過春闈,也沒什麼。有得有失,這世上總有些東西是值得在下堅持的。”
蘭傾旖沉默,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心裡不得不承認這小子答得確實很精彩。
既然赫連無憂是用商家女的身份和他認識,那麼這小子攀高枝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是爲了錢財……“人都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你一個讀書人,卻和商家女來往,難道不覺得有損身價?”
“蘇二小姐人很好。”白瑞祺言簡意賅地答。
蘭傾旖心想真贊啊!這小子的口才真不錯,不去搞外交真是可惜了。這回答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任何錯處來。
她也不能。
就算她心有懷疑,總不能撕破臉皮追問不休吧!
“難得你對舍妹有這片心意,倒是讓人感動。你一路護送,想必和舍妹相處融洽,不知是也不是?”
這樣的旁敲側擊,對白瑞祺來說不算困擾,他不慌不忙地笑了笑,“蘇姑娘說的沒錯,確實如此。”反正彼此都心知肚明,有些事就無需遮掩了,免得讓人心生鄙夷。
有膽量!蘭傾旖暗暗稱讚。
能讓心高氣傲的赫連無憂傾心,白瑞祺自然有過人之處。所以她在見面前就有心理準備。可到了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他。
這人容貌出衆聰慧伶俐反應迅速應答如流又兼膽大心細,處處優秀出色。至於身份低微,以她的經驗來看也只是暫時的,就算當真一輩子低微也不要緊,只要他對赫連無憂是真心實意,哪怕他是個乞丐她也不會反對。看他的反應也勉強也配得上她妹妹了。
腦中閃過一連串的念頭,她的語氣卻愈發冷然起來:“一個尚未定親的女子,卻和男子相從過密。這事要是傳出去,後果如何你可曾想過?你就是這樣照顧她的?你的用意實在讓人懷疑。”
雅間裡就他們三個,蘭傾旖說話也沒了顧忌,甚至有幾分咄咄逼人的氣勢。上位者威嚴驕矜的氣場全數散發,四周的溫度陡然低了幾度。
白瑞祺在這樣的威壓之下,卻沒有表現出半分惶恐,依舊溫文含笑道:“在下和蘇二小姐發乎情止乎禮,從未逾矩。就算有人故意興風作浪傳出流言蜚語,在下也無愧於心。”
蘭傾旖不語,心中暗暗鄙視自己也算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典型。當初她和聞人嵐崢……念頭亂了亂,再看眼前就有些不着調,她漫不經心地道:“眼下鄧州解禁,你趕考途中難免需要打點,我們也沒什麼能幫你的,只略備了些盤纏,你留着用吧!”
按照赫連無憂的說辭,她家住燕都,此番離家出走是逃婚。因爲自己這個姐姐在家中得寵,父母面前也很有幾分地位,請動自己幫忙說情,他們的事,成功率會大大提高。
這番話編得合情合理,她也很滿意,反正都串好了口供,不怕穿幫。
門外的玉瓏聞聲入內,恭恭敬敬地遞給白瑞祺一疊銀票。
五千兩,對他們這等玉堂金馬的子弟來講不算多,尤其他們家富可敵國,完全不放在眼裡。但對白瑞祺這種身份的人來說,絕對算得上橫財。
白瑞祺瞟了眼銀票,目光清澈,呼吸平靜。“多謝蘇姑娘好意,但無功不受祿,在下的盤纏尚且夠用,這番心意,在下心領便是。”
“那也沒關係,你先拿着,總有用得着的時候。若是這次春闈能取得好成績,也算是結了番善緣。”
“善緣”二字意思含糊,但都聽得明白。
白瑞祺仍舊搖頭,語氣客氣態度堅決地地推辭了。
蘭傾旖見他執意不收,也不勉強,明裡暗裡不鹹不淡地試探幾句也就散了。
“我剛纔的表現怎麼樣?”送走了人,蘭傾旖興致勃勃地看向韋淮越和玉瓏,滿含期待地問。
玉瓏拊掌讚歎,“小姐你真是綿裡藏針面面俱到,生怕二小姐被人拐跑。”
韋淮越搖了搖頭,心說這年頭娶妻真不容易,準岳父岳母不提,還要應付大姨子和大舅子,而且還都不是省油的燈,真是讓人同情。眼下才過了一關,往後不知道還有怎樣的艱難險阻在前面等着。
“很不錯!”也不知道具體是在說誰。
蘭傾旖頓時眉開眼笑。覺得相看妹夫的感覺真是舒爽,爲難他人果然很有成就感。
她心曠神怡,連赫連無憂和白瑞祺的往來也睜隻眼閉隻眼,情意正濃,給他們個說話機會也是應該的。只要某人記得天黑前回來,她會當做不知道的。
“感覺如何?”兩人並肩走在街上,赫連無憂饒有興趣地打趣。
白瑞祺搖頭苦笑,“估計會試房師也不過如此。”
赫連無憂哈哈地笑起來,笑聲清越,“只要你把在她面前的聰慧細心拿出來應付會試,我保準你能考個好成績!”心中忽然一動,以姐姐的才華,明年春闈,她負責主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不過就算她主考也不可能徇私,但若是她主考,最起碼不用擔心那些潛規則會把他擠下去。
念頭一閃而逝就被她扔開,二小姐性格樂觀大氣,不準備爲了自己的私心破壞規矩,就算真有潛規則把白瑞祺擠下去也沒什麼。寧可噩夢成真後設法補救,也不能因未雨綢繆傷人自尊。
“對了,你姐姐她對我怎麼看?依你之見,她剛纔……”白瑞祺感到很有些緊張。
赫連無憂抿脣偷笑,“你放心吧,不說過關,至少我姐姐對你沒惡意,這就足夠了。”
“那就好。”被下馬威折騰得有些懵的白瑞祺鬆了口氣,也有心情說其他,“聽說最近城中百姓在聚資爲長寧侯建廟塑像,請倖存的大儒作賦記事,你說,我要不要去看看?如果能趁機向名家請教,也是個機遇。”
“這……我怎麼不知道?”赫連無憂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建廟塑像?多大點事?也至於這麼誇張?”
“這可是活人無數的功德。”白瑞祺惋惜地搖頭,“可惜見不到長寧侯本人,如果今年她能主持春闈就好了。”
聽着他語氣裡的敬仰嚮往,赫連無憂實在不忍心告訴他,他敬若天人的長寧侯就是剛纔那位。就維持他心中那個光輝高大的形象,能維持多久是多久好了。
“燕都,是個機會很多的地方。”她悠悠道:“以你的才華,去了燕都,總有機會見到她。”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蘭傾旖最近總算體會到了這句話的真諦。
她染病在牀的消息傳回燕都,據說赫連夫人當場哭得打溼了手帕,要不是赫連文慶死命攔住不準,非得來韓蘇城照顧她不可。饒是如此家書也不要命地送,各種補品藥物流水般不要錢地送來,又被蘭傾旖盡數退回,理由是已經吃到反胃,看見就想吐,強逼着吃下去只會讓她身體更差。這理由聽着不靠譜,但其實有幾分道理。小病小痛從來扛幾天就好的人,突然把她當做藥罐子養着,怎麼可能適應?這就和常年吃素的人突然吃了油膩的定然會鬧肚子是同樣道理。
蘭傾旖每日薑湯不斷,閒暇時也處理公事。韋淮越知道她閒不住,也不使勁攔着她,只規定了她的工作時間,並且所有公務先自己過一遍,能處理的都替她處理了,需要決策的就交給她。兩人合作之下,日子倒也不算難熬。
赫連無憂忙着打理生意,無法時時刻刻盯着蘭傾旖,就乾脆把她交給了韋淮越。
蘭傾旖嚴重懷疑她這是在故意拉皮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