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七,黎國羲和長公主在萬衆矚目中抵達燕都。左相鍾毓晟和禮部官員出京十里迎接,雙方都做足場面功夫。
互贈禮物時黎國這邊贈的都是雙數,因爲是替皇帝求聘公主,所以器物成對,以示美好寓意。冗長禮節後,來使入住外賓會館,之後由聞人楚楚上表要求雲國皇帝接見,禮部官員接表後上奉皇帝,再由皇帝回覆,定下具體的覲見日期,纔算整個迎接過程完成。
聞人楚楚表示陸航確實很怕她師叔兼皇嫂,辦事效率特別高。當天黃昏剛剛上表請見,不出半個時辰就回復:陸航次日將在正殿接見黎國來使。
“師兄,你說我們要不要去拜見師叔?”她百無聊賴把玩着手中書簡,問身邊眉目清逸的青衣人。
蒼摩一笑,“女子出閣要準備的事很多,你又何必急於一時?等她嫁到黎國,你們相處的機會多的是。”
“我總覺得她太平靜。你說,她會這麼容易就認命?我要是她,怎麼着也會狠狠報復陸航一把。想過河拆橋?哪有這麼容易?就算鬥不過他也要讓他付出慘痛代價!何況十個陸航也不是她的對手!”聞人楚楚神情苦惱,猜不透她師叔葫蘆裡賣什麼藥。
“她用不着別的報復。”蒼摩神色淡定,“她嫁到黎國,就是最好的報復。雲國雙璧缺了哪個,這個國家都不完整。皇上的野心,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你以爲他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那是陸航活該!”聞人楚楚悻悻罵。
“對她而言,要示敵以弱打消陸航的疑心,方法有很多。只不過她選擇了最一勞永逸的那種!原本她就算贏不了,也能自保。可她偏偏和皇上有私情。遠嫁異國的法子就成了雙刃劍,一個不好就是傷人七分傷己三分,也不知道將來她和皇上誰勝誰負!”蒼摩脣角微抿,眸中光芒閃爍不定,神色隱有敬佩。
“可她和皇兄明明是兩情相悅!”聞人楚楚強調。
“那又怎樣?”蒼摩淡淡反問:“你覺得他們之間的這份感情能讓他們放下各自立場?如果真能放下,兩年前師叔還會撇下皇上獨自離開?”
聞人楚楚沉默。不可能的!皇兄不可能放棄他吞併天下的野心,皇嫂也舍不下雲國。
這是個死局。
“兒女私情從來比不過天下大業。你覺得,皇上是那種不愛江山愛美人的主嗎?”蒼摩脣角笑意薄涼。
聞人楚楚蔫眉耷眼,想到殘酷的未來,她頓時覺得前路多艱。“照你這麼說,他們就算做了夫妻,將來也會你死我活?”
“這可說不準。”蒼摩連連搖頭,“世上的事,從來沒有一成不變的。誰知道將來會是什麼結果?也許他們在日夜相處中改變初衷,或者尋到平衡點呢?”
“聽你這麼說,我突然覺得皇兄真是情路坎坷前途灰暗。”聞人楚楚苦了臉。
蒼摩表示不能更贊同。誰叫他偏偏看上了天底下最難搞的女人?
“不想這個了!同牀異夢總比連牀都同不了的好。反正這些都該皇兄自己操心,我們在這裡急什麼急?明天我見過陸航回來就去下聘。”聞人楚楚拍板定音。
“多帶幾個護衛。”蒼摩微微皺眉,他對陸航的人品實在不抱希望,萬一她出事,自己也不用活着回去了。
“知道了!你放心!”聞人楚楚氣壯山河地揮手。
次日,迎親使下聘。
拂曉,蘭傾旖還沒起牀,就聽到門外急促的腳步聲,她煩躁地翻身繼續睡。
她好幾天沒睡,昨夜三更才睡下,睡意正濃時被人吵醒,即使她這個沒起牀氣的人,也忍不住心煩氣躁。
“小姐,快起來!黎國迎親使者來下聘,老爺夫人讓您趕緊過去!”玉瓏興奮的聲音在耳邊飄。
剛剛看那架勢,這送聘禮的衛隊都要趕上迎親衛隊,她還從來沒聽說過有哪位妃子能得到皇家這般天價的聘禮。
“讓我娘看着就行,別吵我。”蘭傾旖翻煩躁地搖頭。
“我的好主子,您趕緊起來吧!這可是您的終身大事,您怎麼一點都不上心?”玉瓏哭笑不得,見她始終不起身,咬牙道,“小姐,你再不起來我可不客氣了!”
蘭傾旖拉高被子矇住頭。
玉瓏氣結,直接抓住被角用力一抽,將被子捲成團抱在懷中。
冷風激靈靈吹來,再濃的睡意也得被凍沒。
蘭傾旖噌的翻身坐起,全身狂飆冷氣,冷靜又冷靜,總算沒發脾氣。“打水來,我要梳洗。”
“這就對了嘛!”玉瓏滿意點頭,把被子還給她,“自己疊好,速度點。”
蘭傾旖恨恨地擰着被子光滑的面料,心中委屈萬分:到底誰纔是主子?
等她收拾整齊來到正廳時,廳中跟院裡那些聘禮已經堆積成山。
近衛們還在不停地把東西往院子裡搬,蒼摩正坐在上座邊喝茶邊總控全局。
太監獨有的尖細嗓音正不斷高唱報禮。
赫連徹夫婦呆坐在旁,聽着通報,越聽越心驚。
已經念過好一陣子,看那些沒有唸到的聘禮依然堆積如山,這簡直就是下血本!真懷疑聞人嵐崢是不是把國庫裡的東西都搬到了他們侯府。
這聘禮多得不合常理,他這是在表明誠意?
蘭傾旖呆在門口看半晌,心裡也有些震撼。
真是大手筆!
她知道這聘禮不會少,但多到這種程度也確實能砸落大批眼球。
這些東西要是放在平常給一般妃子下聘,不說多,上幾十個應該也能娶回去了。
她胡思亂想半晌才進門,含笑向廳中衆人打招呼。
“若水,你可算來了,趕緊看看這些東西如何處置?”赫連徹真真切切鬆口氣。
蒼摩起身微微彎腰行禮,“公主。”
蘭傾旖一笑,“有勞閣下親自前來,一路辛苦。”
蒼摩雙手遞上兩指厚的紅本冊子,微笑道:“不敢當。這是聘禮清單,請過目。”
蘭傾旖隨手翻開兩頁,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記載得條理分明。
白頭雁一對,金絲鴛鴦一對;金尾鯉魚二十條,彩翼雲雞二十隻,陳年女兒紅五十壇、清田貢酒五十壇;虎皮兩張,玄狐皮六張,銀狐皮六張,狼皮六張,紫貂皮十張;各色上等絲綢百匹,各色彩緞百匹,花緞百匹,折枝錦緞百匹,雲錦一百二十匹,蜀錦一百二十匹,各色絹紗一百二十匹,絨呢一百二十匹,上用的宮綢、宮緞、宮棉各兩百匹,雲緞四百匹;蟒緞、妝緞、金花緞、蟬翼紗、軟煙羅、石榴綾各二十匹。另有稻米百石,粳米百石,稷米百石;餘者靈芝、何首烏、蒲葦、冬蟲夏草、牛黃、鹿茸、雪蛤、長命縷、延壽膠等等花樣繁複,令人目不暇接。
她看得頭暈眼花,也沒耐心繼續看下去,隨意往後翻翻,金銀珠寶、衣料首飾、玉器古玩、擺件裝飾五花八門看得人兩眼發花,她乾脆不再看,合上冊子讓自己靜下心來。
“閣下此番辛苦,不如留下用頓午膳如何?”人多眼雜的,她也不方便說什麼,等下還得找個機會清退閒雜人等再談。
“那便恭敬不如從命。”蒼摩點頭,臉上笑意淺淡。“公主待嫁閨中難免會覺煩悶,長公主特意派來幾位樂師,還有這幾個宮女也是長公主吩咐來伺候公主的。”
他話音剛落,身後站着的四名容貌平常的宮女便迎上來,看她們步子輕快,氣息也收斂得很好,可想而知武功不錯。
蘭傾旖沒拒絕,這樣總比身邊伺候的是陸航的人要好,便沒吭聲。
“奴婢見過公主。”
四人的年紀都不大,十七八歲的樣子,舉止穩重,目光清明,很懂規矩地行禮。
應該是聞人嵐崢派來保護她的,暫時用着也無妨。
聘禮清點完畢,蒼摩也鬆口氣,樂得和赫連文慶談天說地,等着蹭頓午膳。
“若水,這些東西怎麼處理?”赫連徹仍舊瞪大眼睛看着那大箱大箱堆積得滿滿的寶物,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奢華的聘禮,看得他兩隻老眼都發花。
“收入庫房,留給以後大哥和妹妹成親時用也好。”蘭傾旖淡然一笑,轉身在椅子上坐下。
赫連徹點頭,招手示意管家辦理。“若水,多餘的話我也多說,你自己選擇這條路,就好好走下去。”
“嗯,我知道。”蘭傾旖淡定如初。
“長公主一大早就進宮陛見,等下會直接來侯府。近日還請公主好好休息,明日還有老嬤嬤來教導禮儀。畢竟嫁入皇室,必要禮節還是要熟悉的。”蒼摩忽然開口。
蘭傾旖默,心說自己剛打發雲國嬤嬤,想不到又來黎國的,嬤嬤們是和自己卯上了?回頭見到楚楚,不知道能不能和她商量一下免去這環節,大好時光浪費不起。
聞人楚楚也沒在皇宮耽擱多久,巳時三刻,她神態自若地到達侯府,無視滿府下人意味深長的複雜目光,輕車熟路地跟着玉瓏來到花廳。
“怎麼這麼晚纔來?”蒼摩有些詫異,“怎麼回事?陸航爲難你了?”
“他哪敢?”聞人楚楚輕蔑一笑,“不過是個欺軟怕硬的膽小鬼!”
“沒事就好。”蒼摩沒打算追究,反正他師妹也沒吃虧,讓她多鍛鍊有益無害。
飯桌上氣氛和睦,聞人楚楚再三表示自己隱瞞身份的歉意,衆人一笑而過。
赫連文慶夾塊幹筍燒風雞給她,“你喜歡的,慢慢吃。”
“這樣正好,姐姐嫁過去也有人撐腰。”赫連無憂眼角餘光瞟過虎視眈眈注視桌對面炸雞翅的聞人楚楚,好心地伸手換到她面前,“慢慢吃,沒人和你搶。”
“謝謝!”聞人楚楚感激地看她一眼,歡快地道謝,態度殷勤得就差搖尾巴。
蒼摩不勝悲催地轉過頭,深覺丟人。
聞人楚楚吃到肚子圓滾滾的,才意猶未盡地放下碗筷,滿足地舒氣,“好飽。”
蘭傾旖停筷,“吃飽了就動動腦子,等下禮部官員會來請你們去會館,如果不想去自己就趕緊想辦法。”她起身往外走。
“你不能這樣過河拆橋!”聞人楚楚連忙追上去,扁着嘴無限委屈。
“我從來不過河拆橋……”蘭傾旖悠悠然瞥她一眼,笑得溫柔無害。“我只卸磨殺驢!”
聞人楚楚:“……”
“小姐,禮部尚書及官員求見羲和長公主。”玉瓊的稟報聲在長廊盡頭響起。
氣氛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