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身蘭傾旖已將這事扔到身後,到含辰宮後,她直奔聞人楚楚所在的東暖閣。
“這麼冷的天,你怎麼來了?”聞人楚楚擡頭看見她,眼睛立即亮了,滿臉歡喜地迎上來拉住她的手,“手這麼涼,出門怎麼不帶手爐,凍傷手怎麼辦?”
蘭傾旖失笑,“哪裡有這麼嬌貴?真當我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弱質女子?”
“小心點總是好的。”聞人楚楚拉着她在火盆邊坐下。
“給你帶了點心過來,剛剛做出來的,正新鮮,你嚐嚐。”蘭傾旖微笑。
玉瓏笑意盈盈上前兩步,遞上食盒。“長公主請用。”
聞人楚楚接過食盒,半垂眼瞼,笑道:“上次你給我送的點心,我拿了一半給師父。他說那道梅花香餅不錯,我吃着也覺得別有風味,卻嘗不出來你是多加了什麼料。你給我說說唄!”
蘭傾旖恍然輕笑:“那是在月下山莊附近的山峰裡獨有的一種絳蒔草,拿來提味的,也沒其他作用。”
“我怎麼不知道還有這東西?”聞人楚楚茫然。
蘭傾旖無語地看她一眼,“你進過山峰?再說山峰上植物那麼多,你才呆過幾天?能全部瞭解清楚?”
“也對。”聞人楚楚無精打采地道:“你還有沒有?送我一些吧!”
“沒了。”蘭傾旖淡定答:“我去月下山莊又不是專門去找食材的。”
聞人楚楚失望地嘆口氣。
“對了,我入宮後還沒看見行雲,他還在北境?” 蘭傾旖疑惑,心說該不會是因爲自己當初在平康之亂中三番兩次算計他惱了自己故意避而不見吧!馬上就要過年了,他沒道理還滯留在外。
“他?”聞人楚楚眉開眼笑,“他確實還在北境沒回來。”小心觀察她的神色,她笑道:“行雲不會記恨你的。各爲其主的道理他又不是不懂,男子漢大丈夫的心胸哪能這麼狹隘?”
蘭傾旖微微一笑,她不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爲,但如果因此被行雲怨恨,會感到可惜也是真。
“他肯定會趕在除夕前回來。”聞人楚楚笑眯眯的,“大過年的他如果不回來,皇兄第一個不答應。”
蘭傾旖啞然失笑,心裡也有幾分期待。無論何時,有所牽掛的等待都是美好的。
“這樣說來,我得趕緊給他準備厚禮,見面禮和新年賀禮趕到一起,不隆重點實在對不起他。”
“只要用過心,就算你送他一顆狗尾巴草,他也會開心。咱們這樣的人家,什麼奇珍異寶沒見過?稀罕的不過是份真心實意。千兩黃金難買一絲真情。”聞人楚楚搖頭。“我覺得,他看見你,就已是最好的禮物。”
蘭傾旖幾乎爲她老氣橫秋的語氣逗笑,“越是如此,就越不能輕忽,等我回去好好想想。”
“嗯!你記得給我也準備一份。”聞人楚楚理所當然道。
兩人正談笑風生,玉瓊疾步進來,湊在蘭傾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蘭傾旖連眉毛都沒動一下,淡漠的語氣彷彿在和她談論天氣,“讓她等着。”
玉瓊應聲,恭恭敬敬退下。
“怎麼了?”聞人楚楚好奇心很強烈。
蘭傾旖抿了口茉莉花茶,三言兩語交代完經過,淡淡道:“平妃在鳳儀宮,等着見我。”
聞人楚楚怔了怔,上上下下仔細打量她半晌,輕笑。“宮中只認衣裝不認人者多矣,你這幅打扮,確實很容易讓她們看走眼。”
“何止宮中?這世上多的是。”蘭傾旖不以爲然,“莫非你要我學那些窮過三代驟然暴富的暴發戶,裝扮成活動的首飾盒子衣服架子走老遠都能看見?別人不怕閃眼睛,我還怕自己累的慌。”
聞人楚楚樂得直不起腰,“你這張嘴真是犀利,讓那些對暴發戶打扮樂此不疲的人怎麼活?”
蘭傾旖失笑,“人家有自己的衡量,哪裡用得着我們操心?”
聞人楚楚一笑置之,掛在她手臂上翻着她的袖囊,“有帶什麼小玩意過來?話本子有嗎?宮中的日子太無聊了。”
蘭傾旖靠在軟榻扶手上,瞟一眼無尾熊似的掛在自己身上的丫頭,給她理順弄亂的髮絲,“你在宮中的日子比我長多了,還沒習慣?”
“我還是喜歡住在蘭臺宮。”聞人楚楚由衷感嘆,“皇宮裡悶死人。”
“及笄許嫁,你皇兄雖捨不得讓你這麼早出閣,但駙馬肯定要早些篩選。等人選定下來,你難道還能久住蘭臺宮?早點習慣是爲你好。”蘭傾旖提醒她。
聞人楚楚抓住她手臂的手緊了緊,力道有些失控,蘭傾旖瞟了眼她的臉,她低垂着頭看不清神色,只把臉頰貼在她手臂上不停地蹭,“選駙馬?能選到什麼好的?達不到皇兄這種條件,我不要!”
“那你這輩子都別想嫁了,這世上論身份,就沒人能越過他,與他地位相當又年齡合適的,只有陸航和韋憬赴,這兩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你皇兄也斷然捨不得你遠嫁。”蘭傾旖直截了當道。
“也不在乎身份,但最起碼,要像皇兄對你這樣對我。可這種不曾早一步也不曾晚一步的緣分,從來都是可遇不可求。”聞人楚楚遺憾地攤手。“這年頭,有點真才實學的,誰願意尚公主?尚公主就等於入贅皇家,住的是公主府,用的是公主長史,看的是公主臉色,跟供祖宗似的供着公主。除了那些家世潦倒貪圖富貴的落魄子弟看中公主的豐厚嫁妝,誰會樂意?若是我運氣不好遇到外表光鮮裡子壞透的,那才叫有苦說不出。貌合神離地過一輩子有什麼意思?”
“你皇兄不會讓你過成這幅慘樣的。”蘭傾旖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這一點她很篤定。“他肯定會給你挑個真心實意的,就算他一時看走眼選錯人,發現不對勁也會讓你和離,絕不會讓你搭上一輩子。你用不着這麼悲觀。”
“我不管,總之我要自己選個好的!”聞人楚楚堅定總結,回頭看向她,若無其事道:“這些話我也就在你面前說說。有你在真好,這後宮也只有你不會像那些僞君子口口聲聲說什麼禮義廉恥,肯認真和我討論這些話題,換個人來必定會把我罵得體無完膚。”
蘭傾旖若有所思看她半晌。“女孩子嫁人的重要性世人皆知,關心終身大事很正常,能有什麼不對的?”
聞人楚楚愜意地長舒一口氣,笑道:“估計這世上沒幾個人會像你這麼認爲。閨閣禮儀可是決不允許的。女孩子要是敢大大咧咧地提及嫁人,早就被罵成淫奔無恥了,連聽都不準聽。算了,不說這些掃興的,你和皇兄處得怎麼樣?沒吵架吧?”
“爲什麼你就算定我們會吵架?”蘭傾旖奇道:“我們看起來那麼像愛吵架的人嗎?”
“我這不是擔心你們立場不和嗎?”聞人楚楚嘆氣。
蘭傾旖啞然失笑,心想這話也就面前這丫頭敢當着她的面這麼直白地說出來。“楚楚,其實你不用擔心。我和他各有立場不假,但政治這東西本來就充滿妥協。夫妻過日子也一樣,只要還想繼續過下去,就會不斷磨合。況且我也沒那麼死板,非要死咬着某個想法不放手。”
聞人楚楚沉默,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史書上每個王朝末代,當君王倒行逆施導致民不聊生揭竿而起時,有忠貞不屈以身殉國的,也有不計個人榮辱心懷百姓支持改朝換代的。這兩種人你能簡單地說誰對誰錯嗎?”蘭傾旖難得地收起她的散漫,神態淡漠卻認真地和人討論這種類似火藥桶的話題。
聞人楚楚沉思良久,仍覺得沒有答案。
這兩種人,怎可能一言以蔽之?
“何況雲國這不是普通的改朝換代,是被他國入侵吞併,是成爲亡國奴。而一個‘奴’字已足夠說明一切。亡了國的百姓,總是會比本國百姓低人一等的。”蘭傾旖面容平靜,語氣更平靜,“我和陸航面合心不合,我對陸氏皇族心懷怨恨。你說得一點都不錯!可我和雲國百姓不是這樣!他們待我誠心誠意,我如果背棄他們,又和畜生何異?”
“可你明明沒有阻止皇兄對雲國出手。”聞人楚楚滿臉疑惑。
“那不過是兩國高層的政治博弈爭權奪利,與百姓何干?又與我何干?”蘭傾旖態度雲淡風輕。
“也不是所有皇帝都是你說的那樣。”聞人楚楚輕聲道:“至少皇兄不會。天下百姓,風雨水土,只要納入他統治的疆域,他都會一視同仁。”
“是啊!他會一視同仁,所以我才……”她彷彿驚醒般連忙住口,低低的聲音彷彿在嘆息:“我知道他會,他……他的確是好皇帝。比陸航好太多,也聰明太多。”
聞人楚楚搖頭,“你就是想太多。”
“如果不想太多,我就不是我了。”蘭傾旖淡定答。
“如今聽你說開,我也放心不少。”聞人楚楚猶帶稚氣的眉目,已顯露出一國公主的端莊氣度,她笑意淺淡而愉悅,“我日日夜夜拎着心,就怕你和皇兄鬧崩。”
“八婆!”蘭傾旖瞥她一眼,淡定評價。
“你說什麼?”聞人楚楚立刻怒了,撲上去擰她的嘴,“有你這麼做嫂嫂的嗎?當着小姑子的面說她八婆?”
“天底下難道就有你這種天天盯着兄嫂內帷的小姑子?”蘭傾旖反脣相譏。
兩人瞬間打鬧成一團。
“哎喲我的天啊……好久沒這麼歡脫。”半晌,聞人楚楚抱着蘭傾旖的手臂靠在她身上,笑得直喘氣。
“沒事,以後咱倆互相作伴,日子也有的打發了。”蘭傾旖淡定道。
“得了吧你!”聞人楚楚推她一把,戲謔道:“你要是當真只顧着我忘了皇兄,他還不得和我急?”
“讓他去急好了。”蘭傾旖毫無良心答:“他能有他的忙碌,我們怎麼就不能有自己的生活?”
聞人楚楚嗤地笑出聲,突然覺得自家皇兄真可憐。“時間差不多,去吧!平妃還在等着你。好好應付,我等下再過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