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六,黎國大軍發動對青唐城的全面攻擊。
即使最優秀的軍人也認爲,這一戰,青唐城佔據地利之便,又有強大的財力支持,沒個十天半個月,聞人嵐崢不可能打下青唐城。
事實也的確不好辦。
連珏麾下最勇猛的將軍周慶帶兵猛攻兩次未果,雙方陷入僵持中。
但聞人嵐崢不着急。
他一邊加大力度白天黑夜不間斷輪流攻城,一邊仔仔細細地把暗探遞上來的青唐城守將的資料看過一遍,略微思索,給潛伏在青唐城的暗探下達了暗殺令。
他對自己精心培養多年的暗探有信心。
十月初二,夜,青唐城守將趁夜出動大軍,試圖偷襲黎國大軍,正面製造混亂,暗中派出精英暗殺隊襲擊聞人既明將他活捉,用來威脅聞人嵐崢退兵,卻被根本沒睡嚴陣以待的聞人嵐崢當頭一擊,襲擊主帳的敢死隊剛冒出頭時,迎面便撞上聞人嵐崢森涼的刀光。
所有的營帳都在瞬間點亮,長刀向月,殺氣逼人。
營地裡瞬間大亮,血光連綿鋪滿地。
十月初二,夜。潛伏在青唐城的黎國暗探暗中操縱,藉助守將小妾曲姨娘的生日宴潛入其府邸,以計將其誘殺,得手後行蹤暴露逃脫不得,被城中副將發現,不得已與之同歸於盡。
而城中因爲驟然失去主將,人心大亂,滿城軍隊不得不順勢調動以應付這突然的亂局,聞人嵐崢正於此刻收拾掉襲營的敵軍,下令攻城。
時間掐算得恰到好處。
激戰兩夜一日,青唐城守軍丟下屍體四萬多,被俘八萬多,其餘人慌不擇路狼狽奔逃,竄入山林之中,再也沒有和聞人嵐崢抗衡的本錢。
青唐城一戰後,國內最大的一股抵抗勢力也被打垮,聞人嵐崢行軍如火,直奔燕都而去。
而與此同時,順着水路北上的起義軍也加快行軍,將宋汝鵬的路堵死。
兩支軍隊,一個南下一個北上,極有默契地遙相呼應,對燕都之外的宋汝鵬軍隊,展開鉗角包圍之勢。
此刻宋汝鵬已接到青唐城兵敗的消息,大驚失色,無奈之下只有放棄包圍好幾個月的燕都,開始撤軍。
再不撤軍,黎國大軍、起義軍、燕都守軍三方夾擊,只要兩三戰,他餘下的這點人馬就得全部交代在這裡,他自己的小命也要玩完。
然而,就在宋汝鵬即將似鬥敗公雞般灰溜溜地離開這座他包圍好幾個月,視爲自己的囊中之物的燕都城時,城中出來一羣神秘的客人,秘密拜訪了他的軍營,沒人知道那一夜發生過什麼事,雙方談過什麼內容,達成怎樣的協議,只知道次日一大早宋汝鵬出現在部下們面前時,一改近期的頹廢煩躁,精神大振,神清氣爽,並宣佈暫停撤軍。
而宋汝鵬軍中一些重要將領發現,那些神秘的客人,似乎來自被他們包圍很久的燕都城。
宋汝鵬死賴在燕都城外不走,其他人也拿他沒辦法。
七天後,黎國大軍抵達,正式面對雲國大地上最後一個死敵。
聞人嵐崢在城門前駐馬,隔着宋汝鵬軍隊青灰色的城池。
這不是他第一次來到燕都城,但沒有哪刻如現在這樣心情複雜,他眼神清清淡淡,又有淡淡的冷漠,不像是在看近在咫尺的皇朝萬代基業,而是在看御花園裡那些花匠精心培育的花,再怎麼奼紫嫣紅千嬌百媚,在他眼裡也就和路邊野草沒區別。
昔日繁華的燕都城在他腳下顫抖,整個雲國,再也沒有和他一爭之力。
大軍像千層糕似的圍滿一層又一層,最裡頭那兩層都是他的敵人。
聞人嵐崢脣角,撇出一抹冷淡的笑。
當天,他並沒有立即下令進攻,他在等起義軍合圍,順便休整軍隊,入夜後他揮手下令,讓將士們紮下營盤,等着明天和宋汝鵬軍隊開戰。
當夜,宋汝鵬趁黎國大軍勞師遠征忙於紮營立根未穩時發動大軍偷襲,被早有準備的黎國大軍縝密佈置請君入甕,兩翼包抄,滅宋汝鵬先鋒軍三萬,消息傳開,觀望的人都心絃微緊,但聞人嵐崢壓根沒當回事。
這其實只是試探性進攻,那三萬軍不過是宋汝鵬派來做炮灰試探他的實力的,爲這點勝利歡呼,完全沒必要還顯得輕浮。
次日,起義軍開到,在宋汝鵬西側紮下營盤,起義軍首領來匯合。等待已久的黎國將領們終於見到讓他們讚歎不已的主將們,答案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赫連文慶和赫連無憂。
將領會議上,出現短暫的沉默和真空狀態,兄妹倆卻坦然自若,完全忽略所有的人肉背景塵埃浮雲,直接找聞人既明。
而小小的孩子,也是第一次見到這聽說過無數次想象過無數次的母族人。
歲月悠悠,轉眼間已是七年,時光多少都在他們身上留下痕跡,未必是容貌,更多的是氣度和性格。
赫連文慶看上去穩重許多,不復當年的逸興遄飛嬉笑悠遊,整個人顯得沉靜不少,輕狂之氣也消失得乾乾淨淨,像在紅塵風霜中打磨過,熠熠生輝的明珠,再不見半分雜質。
赫連無憂也已沒有少年時的跳脫單純,周身氣度沉澱得雍容優雅,因爲已爲人母,少年時的鋒芒畢露都已收成鋒芒內斂,連銳利的眼角弧度都顯得緩和許多。
兩人都是第一次見到聞人既明。
他們從蘭傾旖有孕時見過她一次,雙方再也沒見過面,只有每個月不間斷的書信,向對方通報着自己的情況。
凝視着孩子酷似他母親的雙眸,心裡積壓的酸楚悲憤涌上來,赫連無憂眼眶微紅,卻展露出春水漣漪般優雅的微笑,招手道:“既明,過來讓小姨看看你。”
那樣粉嫩可愛的小小一團,他帶着他們所有人的希望和祝福,生活在他們無法見到的異國他鄉,以爲他會一生順遂,卻還是想不到他要經歷這戰爭血火人間風霜,在痛苦和孤獨中長大,姐姐,你如果看見,情何以堪?
聞人既明呆呆地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眸,只覺得那樣的眼神疼痛而欣慰,他還不明白他們複雜的情緒,卻直覺他們對自己很親近,失去母親照顧後隱隱孤寂的心在這瞬間感受到來自母親家中的溫暖,他心中一熱,知道他們是真的在關心自己心疼自己,不由得站直身子,沒有猶豫,快步走過去,恭恭敬敬地行禮,“小姨好。”又看赫連文慶,展開歡喜的笑容,“舅舅好!”
接住孩子小小軟軟的身體,赫連無憂心裡酸楚又欣慰。
孩子一旦過早懂事,總會讓大人感到心疼。
她微微擡高頭,不想讓自己在眼眶裡打轉的眼淚落下來,努力保持平靜的口吻,看向一直沉默看着他們的聞人嵐崢淡淡道:“那些軍隊交給你,你自己看着辦吧!餘下的,我們不管了。”
很輕慢的語氣,不少黎國將領眼中都已生出怒氣,卻被聞人嵐崢嚴厲的眼神逼退。
“那你們……”
“我們要和小外甥聯絡感情。”赫連無憂理直氣壯答。
即使此刻心情低落隱隱作痛,聞人嵐崢也不禁爲這其實很無恥的答案噎得一笑,“哦?那支軍隊可不是烏合之衆,你們捨得?”
“那是留給既明的,不是給你的。”這次說話的是赫連文慶,語速緩慢,吐字清晰,態度很沉靜。“若水留下的一切,都是給她的後代的,不是給你的。即使是這雲國的江山,也是給既明的。你想拿走,也要問過我們同不同意。”
他心裡對聞人嵐崢很有幾分敵意。
有人說岳父和女婿是天生的仇敵,其實大舅子和妹夫也差不多,總之大少爺看這個妹夫很不順眼。
搶走他的寶貝妹妹也就算了,只要他對他妹妹好,他也就睜隻眼閉隻眼地忍了,可他看看他乾的都是什麼事?
嫁過去是妾,他老孃一再欺壓逼迫,逼她放棄自己的孩子,沒保護好她使她遇難,如今還要利用她的名聲和影響力來圖謀她的故土。
瞧瞧這都是人乾的事嗎?
真是把他妹妹利用到連渣渣都不剩下,估計即使他妹妹當真在三年前的那場意外中死了他也一樣會這麼做,讓他怎麼能忍得下這口氣?
偏偏他那個傻不拉幾蠢得要死的妹妹一門心思念着他,都要死了還不忘記想盡辦法成全他。
簡直一想起來就氣得他恨不得吐血。
赫連無憂沒說話,只顧抱着孩子逗他玩鬧,但內心裡也不是沒有怨言,他們幫他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至於其他的,免談!
世上的情分從來禁不起陰謀惡意的蹉跎摧折,何況他們對他還沒有任何情分可言,做到這步已是底線,其他的該怎麼辦他自己想辦法,想來這些事也難不到他。
她抱着聞人既明的手微微用力,看都不想正眼看他一眼,態度淡漠而客氣地告辭。
他們本來就是爲見聞人既明一面才起意過來,人見到了,還管其他做什麼?至於打仗,那是他們黎國人的事。
聞人既明同情地看一眼父親,沒敢出聲,乖乖地跟着他們走了。
聞人嵐崢若有若無地笑一笑,召集將領們繼續議事,見到他明顯不在意的態度,原本想要勸他的人也不得不咽回滿肚子的火。
“明日向宋汝鵬發起進攻,諸位可有異議?”
滿座的人哪敢有異議?連忙點頭,各自下去準備。
營帳裡很快安靜下來,卻有濃濃的殺氣瀰漫在每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