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不知歲月,兩人重複着日復一日的前行,相互扶持,互爲依託,倒覺得日子不再那麼艱難。
日光不斷升起,山勢起伏漸漸變緩,草木葉片變得細長,偶爾還能看見衆多分支的溪流……兩人都知道,快要走出去了,臉上的神情也日漸輕鬆起來。
想到可以走出去,蘭傾旖滿心歡喜,歡喜中卻又生出淡淡悵然。如今回想,森林求生的這段日子,雖說辛苦,卻也是她生命中難得的輕鬆日子,出了這片森林,只怕又要面對那無窮無盡的猜疑、試探、追殺……她突生厭倦,心情頓時低落下來。
“怎麼了?”許朝玄回頭,目光清明澄澈,像森林梢頭高遠的天空。
蘭傾旖眼也不眨,“累了。”
許朝玄一笑而過,指了指前方水流嘩嘩的河流,“沒走多遠就累了?走過去再休息吧!”
蘭傾旖淡淡應了聲,轉身蒐集來一堆柴禾,坐在大石上開始生火。
許朝玄放下肩上的狍子,這是兩人今天的午餐。他手法嫺熟地剝皮燒烤。
蘭傾旖坐在一邊雙手托腮,看河。
前頭衆多小溪在此匯聚成滔滔河流,她仔細觀察河水流向,輕聲道:“順着河走,應該就能出去了。”
“嗯!”許朝玄點頭,翻烤獵物的手不停。
蘭傾旖目光落在火堆上,跳躍的火苗映入她眼眸,閃爍變幻,光彩陸離。
掐指計算,他們在這森林裡呆了半個月了,出去後也不知道……想到那些人,蘭傾旖心中微微不安,她開始考慮自己要不要改變計劃找些幫手,反正玄魄老頭給她的考驗已完成了,這些後續處理即使她壞了規矩,他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可這樣有些丟人啊!不過小小一個百年家族就將她嚇住了,傳回家裡她也沒臉混了,家中那對陰損兄妹肯定會嘲笑她一輩子的。
她神色頗糾結地想:要不要抓鬮決定?
她心不在焉,咬着狍子肉時,還在糾結這個問題。
最後決定,爲了面子,拼了!
她狠狠咬着烤肉,眼神陰狠,神色猙獰,動作決然。那感覺,不像在吃肉,倒像要把什麼東西一口口咬死。
休息夠了,兩人將火堆處理掉。蘭傾旖看了看河水,忽然想起一事。“咱們潛水走。”
許朝玄一愣,細細思索道:“安國以詭異多變聞名,在追蹤方面有獨到之處,你是怕……”
“沒錯。”蘭傾旖點頭,神色鄭重,“我們前段日子在山林裡,目標太大不好找。與其費那功夫,還不如守株待兔。”
許朝玄表示不能更贊同,“潛吧!”
兩人果斷下水,含了根空心草根呼吸。
寬闊的河道從山縫裡奔流而出,窄道處一個拐彎,涌入前方廣闊的平原。
水中游動的許朝玄忽然感覺到不對勁,他聽見了若有若無的咔咔聲。水流似乎有些不對,瞎子的感覺分外敏銳。他一把拉住蘭傾旖。“有情況。”他用氣音悄悄道。
他不張口還好,一張口彷彿暴露了什麼。水流涌動聲忽然變急,水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飛速接近。
涌來的東西體型可愛,顏色十分豔麗,看上去和錦鯉差不多大小,眼睛卻比錦鯉大,它們的眼睛很美,純正的寶石紅色,看上去也溫潤如成色絕佳的寶石。
蘭傾旖臉色微變,眼底涌起淡淡寒意,“碑魚,劇毒物。”
許朝玄臉色微白,他知道這玩意,看來這次對付他們的人還真是大手筆。也難怪,畢竟就這麼一次機會,千載難逢。
碑魚和煙蛇一樣,也是安國獨有的毒物,但這兩種東西都稀少且珍貴,不是那種超級大勢力壓根得不到更用不起。
碑魚的眼睛雖然好看卻是個瞎子,但嗅覺聽覺都極其靈敏,空氣水波稍有波動,它們就會感受到,它們在水中速度極快,衝上來在任何地方來一口,他們不出十息就可以去和祖宗相見歡了。
蘭傾旖目光微微閃動,眼睜睜看着那羣見鬼的碑魚越遊越近,明明還在十丈開外,眨眼間已到了面前。
她面無表情看着,巋然不動。
不是故作鎮定,而是真的不爲所動。從神態到呼吸到心跳,都沒有半分變化。
她腰間,珍珠白色香囊浸了水,散發出人聞不到的淡淡香氣。
碑魚圍着她盤旋了幾圈,遊走了。
她瞟了眼許朝玄,碑魚在他身邊遊動嬉戲,甚至纏繞到他手上,他不爲所動,如沉穩巍然的后土大地。
蘭傾旖覺得這纔是真正的有定力,換做她肯定會噁心的。這是女性天生的弱點,不好改。
碑魚遊了一陣,似乎確定沒什麼問題了,這才遊開。
確定碑魚遊遠,蘭傾旖才鬆了口氣。兩人都沒動,都在思索辦法。
碑魚在此,他們冒出頭絕對是被追殺的份,即使打得過,也浪費時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蘭傾旖動作輕巧地解下了身上的香囊塞給許朝玄,示意他戴上。
兩人伸手捏住草管,向下潛游。
“嚓!”白光如電,猛的插入兩人剛剛所處的位置。
草管在水面上漂浮。
蘭傾旖冷笑了聲,想着這羣人的手段也不過爾爾,浪費她的時間和精力。
水面上傳來一聲驚訝的低呼,似疼痛,似不解。
蘭傾旖挑眉,怎麼回事?她回頭看向許朝玄。後者感覺到她的注視,衝她點了點頭。
蘭傾旖脣角微勾,心中好笑:這人報復起來比自己還迅速,原本以爲自己是行動派,但和這人比起來……呵呵!
她還沒感嘆完,銀光在眼前一閃,許朝玄已躍出水面,單足點在水上,擡手就是一蓬毒針。
蘭傾旖眨了眨眼,心想這人被逼到這幅落魄樣兒,心裡只怕早積了一肚子火,這下是要泄憤了。她摸了摸臉,心裡暗暗發愁自己出門帶的面具少了,又懊惱上次殺人時忘了剝下人皮做面具,略一權衡還是直接衝了出去。
她躍起時手腕一帶,大片水花在她身後凝成水晶牆,陽光下七彩流光華麗如鳳尾,灩灩千萬裡潑出大片彩鏈,撲頭蓋臉砸向一羣人。
銀刀和黑色軟劍合力收割着人命,打得桃花朵朵殺得乾脆利落。
這是蘭傾旖第一次見到許朝玄出手,這個平日裡含笑微微淡漠無害的男子,刀光一出宛若暴雪紛飛,空氣中滿是連綿的白虹。刀光太快,看不清。滿地鮮血**內臟碎片飛灑,蘭傾旖抽了抽嘴角,轉頭。
堅決不看,太噁心了。
血光飛濺,如同血橋架起,連接通往死亡的路,逼退了此時凜凜的陽光。
月白色衣袂翻飛如流水,而他踩一地血腥飛掠而過,腳底點塵不沾。
蘭傾旖有些失神地看着他矯捷的身姿,眼神有微微驚豔。
她不得不承認,他出刀的手法威力都是她見過的最好的。這個看似無害的男人,爆發起來竟然凜凜如戰神。出手如撥絃驚風,彈指從容,以殺氣爲筆,以血色爲墨,在天地錦繡上書寫一幅清麗中滿是肅殺的七言古律。
這樣的人,可敬,卻也可怕。
她微微笑開,笑意裡,帶點涼。
許朝玄殺的很快,地上眨眼全是屍體。
蘭傾旖表示最近才認識了許二公子,他是標準的不動則已,一動滅門。很快這一片除了他倆就再也沒活人。
蘭傾旖摸了摸臉,覺得忽然不戴面具了有些不習慣,可她身上僅剩的那張面具又不能用,至於剝這些人的臉皮,一來她嫌惡心;二來這些人估計還有散佈的同夥,頂着他們的臉招搖過市恐怕會有麻煩。
兩人都不急着走,反而對着一地屍體坦然討論起了如何掩飾行蹤的問題。蘭傾旖一邊喋喋不休地嫌髒嫌惡心,一邊毫不猶豫地把所有屍體都掏了個遍,搜刮乾淨他們身上的錢財藥品,然後開始研究如何隱匿。
如果上次被圍堵可以說是寧可錯殺也不放過的巧合,這次也可以勉強說是他們撞上對付他人的局的巧合,那這兩次巧合也都太巧了點。兩人都堅信巧合發生第二次就不是巧合。那麼問題來了。對方是如何確定他們的身份,知道他們就是“被通緝的江洋大盜”的呢?
兩人拉開了一段歪到十萬八千里之外的爭辯。
“你確定這面具沒問題?”
“就算面具有問題,誰能隔着面具看見你的臉?你的智力都哪去了?”
“自然是你吃了。”
“扯淡!這關我什麼事?”
“我這段時間託你照顧,進林子前智力出衆,出來後智力下降,自然是你的原因,不是你吃了還能有誰?”
“我呸!許朝玄就你這點子智力給我做鍋底粥都不配!”
“鍋底粥都是精華,你這是在變相地承認我智慧出衆嗎?謝謝誇獎不勝榮幸。”
“嘔,許朝玄你的臉皮之厚真是天下無雙,要是你的智力有你臉皮的一半成就就好了。”
“不必,那樣我會因太出衆沒有對手而寂寞的,我覺得我的智力也不必那麼拔尖,只要比你高就行。”
“許朝玄祝你下輩子投胎做豬頭沒後門謝謝!”
鬥嘴到最後的結果,是耐心告罄的蘭傾旖一把拉過了許朝玄,仔細聞着他身上的味道。
“別跟只小狗似的。”許朝玄被人強拽過去也不生氣,迎着陽光,眯着眼,怡然微笑。“不知情的人見了,還以爲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特殊愛好呢!”
蘭傾旖眉毛神經質地抖了抖,面無表情,“就你這瘦竹竿似的身材,躺下來四仰八叉求我強,我都嫌你骨頭太硬硌得我腰疼。”
許朝玄笑得溫文爾雅,他也不生氣,滿不在乎地道:“會有機會給你驗證是不是瘦竹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