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靈宗上下處處一片熱情的大紅色,張燈結綵紅毯鋪地,紅燭高照喜字高懸,裡裡外外的人無論真心或假意,都洋溢着燦爛的笑容。
蘭傾旖三人到達時,門前空地上已停滿了馬匹馬車,司儀恭敬地站在門口迎客,侍女來去穿梭,忙而不亂,引領着客人往正堂而去。
正堂裡賓客雲集,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處攀談,臉上都掛着客套的笑容。
常佳敏和蘭傾旖早戴了面具,混在人羣中安靜地等着吉時到。
不起眼的角落裡,常行歌正負手淡淡看着那三人,神色有一絲疲倦。
“少爺,要不要屬下這就去把大小姐帶回來?”身邊一箇中年大叔壓低嗓音問,語氣裡滿是擔憂。
“帶回來了她還會跑。”常行歌語氣裡夾雜着一絲冷意。
“這……”中年大叔犯了難。“可今天的情形不一樣,來客龍蛇混雜,萬一傷了大小姐……”
“韋淮越不會坐視不理的。”常行歌輕聲道。
與愛無關,這純粹是一種責任和人品的體現。韋淮越不會眼看着常佳敏在他面前出事。
“可如果那位蘭姑娘也遇到危險呢?他只有一雙手!”中年人不滿地提醒。在他看來,自家大小姐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誰捨棄了她看上其他女子,那是他自己沒眼光!
“敏敏的武功自保無虞。”常行歌面無表情,頓了頓,他似是猶豫了一下,道:“若當真因此受傷,也未必是壞事,正好讓她死心。”
中年人悚然一驚,想說什麼又作罷,只在心底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心疼的嘆息。
常佳敏自然不知道近在咫尺的地方有這樣一段對話,她只靜靜關注着韋淮越,其他人進入不了她的視線。
吉時未至,蒼靈宗宗主和繼室夫人聯袂而來,笑容滿面喜氣洋洋,熱情地周旋在來賀賓客之間。
司儀不斷高聲唱禮,熱鬧非凡。
元銘久一身大紅喜服,匆匆而來,所過之處落下不少江湖俠女傾慕的目光。
莊園裡,呂可妍沐浴焚香,端坐在銅鏡前,看着鏡裡的秀美面容,心情很平靜,有種從家中東院嫁到西院的平靜。
身邊侍女成堆,忙着爲她塗脂抹粉、描眉勾脣。烏亮的長髮挽成髻,戴好鳳冠,等着花轎來接。
梳好妝後,她站起身,一襲火紅的新娘衣,鑲金領,繡鳳紋,走金絲穿珍珠,質地、做工都是一流的。
“娘,你好像不高興。”呂可妍若有所思地瞅了眼神色淡然的呂夫人,輕聲道。
呂夫人嘆了口氣,疼惜地摸了摸她的頭,“傻孩子,娘只是捨不得。”
呂可妍放下心來,笑道:“孃親放心,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是您和爹的女兒。”
呂夫人連連點頭,眼眶卻溼了。爲女兒梳了三下頭,象徵性地給新娘子喝了兩口蓮子百合湯,她扶着呂可妍出了門。
迎親的花轎到了。
紅雀黃鳥芙蓉轎,四角飄揚龍鳳幡。婀娜姿態隨風轉,金子鋪路銀做鞍,經過精心準備,大婚的場面奢華宏大,可見蒼靈宗上下對這次大婚的重視。
母女拜別,莊重肅穆,免不了殷殷祝福諄諄教導。
青陽門門主膝下僅此一女,送親的人選只好定爲呂可妍的表哥,對此所有人都表示理解。
一直沉默佇立的年輕人緩緩步出,他也換了身紅衣,容貌並不出色,卻天生的好氣質好風姿,往人前一站便有種鶴立雞羣感,身姿秀頎,個子高而挺秀,一雙眼睛清水流月般漂亮,對上那雙眼睛的人都覺得心頭一涼,如冰水流過心間。
他神態自若地上前,扶着新娘上花轎。反倒是新娘,姿態看起來有些僵硬,衆人只當新娘子緊張過度,也不在意。
花轎白馬,一路吹吹打打,高調地迎進了蒼靈宗的大門。
蘭傾旖站在正堂一角,冷眼凝望着那個徐徐走進的紅衣女子,老實說,呂可妍穿上這套大紅嫁衣,比起她平日所穿的銀白衣裳要美多了,也看起來平易近人有人情味多了。果然女人在做新娘子的時候是最美的。
她的目光落在送親的年輕人身上,神色有瞬間恍惚。
那人……
他出現時的姿態……
筆直,優雅,從容,他紅衣的身影攜着門外陽光忽然出現時,她竟恍惚覺得似曾相識,並將這個身影和記憶中的某個人重合。
但這感覺只有一瞬。
隨即對方那輕柔小心的姿態讓她回神。
想多了吧?下一瞬她譏誚地笑了笑,嘲諷自己竟然有這麼荒謬的聯想,把他當成了許朝玄,這人和他哪有相似之處?再說他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裡給呂可妍送親?
跨過錢糧盆,射了轎簾。新娘子抱着寶瓶下了轎子。
正堂裡早鋪滿了紅毯,年輕人扶着新娘走到前方,元銘久已站在那裡靜靜等待。他換了身紅衣更顯爽朗大方,英氣十足,往昔俊朗的容貌也顯得更加出色。
呂可妍步履輕盈,上座宗主夫婦笑容滿面。
一對新人拜了天地,新娘子由侍女扶着送入洞房。
滿堂賓客立即活躍起來,恭賀聲起鬨聲笑聲響成一片。
此時新房裡除了一對新人,就只有負責主持儀式的全福人和儐相,多半都是不會武功的婦人,按規矩那些細小儀式完成後,新郎要出來招待賓客,新娘只需在新房等着就好。
蘭傾旖看着新人消失的方向,心想若要對付元銘久,這可是最好的時機。
身邊韋淮越忽然碰了碰她的手,用氣音悄悄道:“這可是個絕好的偷襲時機。”
“你也這麼認爲?”蘭傾旖凜然。
韋淮越微微一笑,“等着看吧,好戲纔剛剛開始。”
蘭傾旖目不轉睛瞅着他,神色十分怪異。“韋淮越,你知不知道,你這種笑容很可怕?我覺得全身涼沁沁的。”
“是嗎?”韋淮越淡定道:“我還真不知道。”
蘭傾旖撇了撇嘴,不想理他。
“啊——殺人啦——”後院突然傳出一聲尖叫,聲音尖厲刺耳,充滿了恐懼,一線鋼針般穿上去,衝破了沉滯的黑夜,如一把帶血的刀,將陰沉的天色割得支離破碎。
滿堂的人臉色都變了變。
蒼靈宗宗主一把扔下酒杯站起身,連連吩咐下人去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宗主,大事不好了——”門外忽然傳來焦急淒厲的喊聲。一名青衣弟子飛奔進來,滿身是血,頭髮散亂,呼吸急促,滿頭大汗。顧不得行禮,他的報告已衝口而出。
“雲光堡和青陽門聯手襲擊我派,已經拿下了十八處堂口,兄弟們死傷慘重,火速求援!”
“什麼?”
滿堂人悚然而驚。
蘭傾旖聽見自己從牙縫裡“噝”的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她還真沒想到,常行歌竟然會來這麼一招釜底抽薪。
絕對的穩準狠兇悍辣俱全。
可話又說回來,他是如何說動呂可妍的?青陽門會和蒼靈宗站在統一戰線,八成以上的原因是呂可妍對元銘久的癡戀。他如何能讓這女子改主意?總不會是美男計吧?
喜慶熱鬧的大堂裡,氣氛瞬間大變。宗主氣急敗壞,火速下令派人去探查情況進行援助。
現場亂成了一鍋煮沸的粥。
賓客們眼見情況不對勁,紛紛奪門而逃,逃不了的也儘量往不起眼的角落裡縮,生怕殃及池魚。
一聲令下,門外的護衛子弟紛紛涌了進來,要將送親的青陽門子弟拿下。
“宗主,不好了!少主被少夫……呂可妍打傷了,呂可妍被圍在後院,少主陷入昏迷……”後院跌跌撞撞奔來一名丫鬟,臉色蒼白慌亂大叫。
蘭傾旖臉色微變,心裡有些不放心,也不知道元銘久會不會有生命危險,可現在這狀況,自己實在不方便出手,搞不好就是把自己的命交代在這的結局。
她猶豫了一下,撞了撞韋淮越的手肘,壓低了嗓音,“你去看看元銘久的情況如何,小心點,注意安全。”
韋淮越挑眉,想說什麼又作罷。“好。”
大堂裡已打了起來。青陽門早有準備,來的人雖不多,卻都是門中好手,即使打不過,逃跑也不是問題。
蘭傾旖笑意微微地看着,目光變換不定如煙水迷離。仔細看就能發現她眼底的驚訝和微微怒氣。
那個人竟然不見了!那個容貌普通氣質卻上佳甚至曾讓她一瞬錯認成許朝玄的年輕人竟然不見了!好吧!這不是重點,重要的是——她居然沒發現他是什麼時候不見怎麼不見的!
天底下還有比這更打擊她的事嗎?她兩隻眼睛目光灼灼一直緊盯着大堂,卻連這麼個大活人是什麼時候不見的都不知道!
蘭傾旖頓時覺得自己的臉都是綠的!
風聲微響,竟是衝着自己這邊來的。
蘭傾旖擡頭,神色難掩愕然。
她很快明白了原因,自己身邊的常佳敏暴露了。
暗罵了聲老狐狸,她想也不想,擡手一掌迎了上去。
掌風接實,發出一聲悶響,蒼靈宗宗主向後退了半步才站穩。
反觀蘭傾旖,半步不退,身姿筆直穩若泰山,一雙清凌凌的秋水明眸,泛起凜凜寒光。
宗主神色難掩驚愕。什麼時候江湖上出了這麼個年輕高手?
大廳裡早亂成一團,杯傾桌倒湯湯水水灑了一地,到處都是碎裂的瓷片打翻的酒菜斷裂的桌椅,不斷有人跑來跑去,將本來狼藉不堪的地面變得更加狼藉不堪。
蘭傾旖心頭叫苦連天,她不能用自己的軟劍,雖然和蒼靈宗已然站在敵對陣營,但她對元銘久總還想留三分香火情,不想被他看出自己的身份,可現在哪裡去找趁手的兵器?
宗主神色一凜,絲毫不敢大意輕敵,剛纔兩人對的那一掌,他便已看出這個年輕女子足以與他一戰。手一伸,掌間出現了一雙光芒閃閃的月牙鉤,長鉤精光四射,寒氣森森。
四面一片驚呼聲議論聲。
這雙月牙鉤,是雲國第一巧手武器製作大師親手打造,鉤下殺人無數,蒼靈宗宗主最近十年很少再和人動用這武器,這女子是何來歷?竟然逼得宗主拿出武器?!
蘭傾旖翻了翻眼睛,暗罵自己運氣實在不佳,她也不急,目光一掃發現常佳敏已躲到安全地方,這才放下心來,心想打完架後一定要常行歌給自己賠償。
趁她分神間,宗主一聲不吭,手一揚鉤尖電光飛射,徑直抓向蘭傾旖胸口。
一陣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