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對話還在繼續。
“我七夕節有事,你要是真想去看,就讓護衛跟着你去好了。”聞人嵐崢垂眸看着杯中沉浮不定的茶葉,語氣雖柔和態度卻決絕,毫無商量餘地。
穆佩蓉垮下了臉,“什麼事這麼重要?連抽出兩個時辰陪我去看花魁賽都不可以?”
“很重要!不可以!”聞人嵐崢答得一本正經,心想當然重要,這可關係到感情歸屬,討好心上人是必須的。
穆佩蓉哀怨地瞪着他,想問,又不知道該怎麼問,悻悻地嘆了口氣。“就不能通融一下?”
聞人嵐崢微笑,搖了搖頭。
蘭傾旖的手指,敲在花架上,問容閎:“這個穆佩蓉,是什麼人?”
“欣幻郡主,穆家遺孤。”容閎眼睛閃亮亮地看着她,“將門後代,擅琴技,精樂理,多才藝,通武學,極得皇帝寵愛,本身也是已故太后的侄孫女,宮內外都很吃得開,和京中王公貴族子弟都相處甚歡。”
蘭傾旖瞟一眼神色興奮的容閎——什麼意思?以爲有好戲看?
“她師出何處?”
“我家主子師從穆家,她便算作主子同門,學的都是穆家武學,兩人自幼相識,情誼深厚,敘敘舊也是正常不過的。”容閎斜瞟着她,拉長聲音。
“嗯。”蘭傾旖點點頭。
容閎瞅着她眼睛——有沒有一點要紅的跡象?
“豔福真是不淺。”蘭傾旖感嘆。她要是也有這麼好的異性吸引力就好了,這樣她孃親也不會整天擔心她嫁不出去。她彈了彈指甲,“走了。”
“你就這麼走了?”容閎愕然。
“不然呢?”蘭傾旖一臉怪異地看着他,涼涼笑道:“難道我還衝出去把她攆走再也不許你家主子與她接觸不成?開玩笑,我是你家主子的誰,憑什麼管他?我有那閒工夫,還不如回去睡覺。”
容閎張口結舌,“你是真瀟灑呢?還是裝大度?”
蘭傾旖擡手扶額,“你究竟是護衛?還是市井八婆?”眼見對方滿臉興致勃勃不得答案誓不罷休的神態,她長出一口氣,搖頭,“你家主子喜歡她不?”
容閎猛搖頭,當然不喜歡!
“這不就結了?”蘭傾旖冷笑,“反正她只是單相思,只要你家主子對她沒意思,她就沒有威脅力。我操那份閒心幹啥?吃飽了撐的?等什麼時候你家主子對她也有意思了,我再來在乎也不遲。現在?她邊去!”她甩了甩手,滿不在乎地走了。
容閎在她身後瞪着她的背影,嘴角一陣抽搐。
……
蘭傾旖覺得老天就是和自己對着幹的,她聽了某人的勸告今天出來走走,結果老天就下了場綿綿陰雨,硬生生敗了她的興致。
風雨交加,陰雲密佈,沁人脾骨的水霧將整個玉京暈染成一幅水墨畫,處處透着冷意。
蘭傾旖瞪着眼前順目蜿蜒橫亙的院牆,心都在抽。
王府佔地廣闊,從這裡回她的清音園,就算抄近路也至少還要走一炷香,等自己回去,和落湯雞有啥區別?早知道就不出來了!
她搖了搖頭,轉身往回走。
雨越下越大,視線中的薄霧漸濃。
穿過西跨院,眼前是一片清麗的荷塘,朦朧飄渺,似夢又非夢。
荷葉枯敗,殘荷聽雨,秋涼之意沁人心脾。
碧水裡養着成羣的錦鯉,肥壯且色澤豔麗。
寧王府的花樣繁多,是聞人嵐崢依照五行八卦陣法排列的,其中的講究不少。
蘭傾旖透過朦朧雨簾觀察四周地形,隨着腳下步子,轉入一片杏林。
舉目直視,已能依稀望見不遠處高八層的華錦樓。
這樓取名華錦,聽着都貴氣,自然是用來收藏貴重物件,她卻想起自己第一次聽見這名字,下意識以爲是繡坊,如今想來也好笑。
據說府中的好東西都放在裡面,若她是賊的話……
正不着邊際胡思亂想,眼前數十步開外忽然閃過一道水綠色身影。
只快得一瞬,眨眼就沒了,風似的……換個普通人肯定會以爲是自己青天白日橫生錯覺,可那人經過之後分明帶起周圍草木搖動。
且看那纖俏身姿,分明是個女子!
蘭傾旖怔了怔,滿腹狐疑。
雖說聞人嵐崢身爲黎國親王,莫說府上有女人,就是他養個十幾房小妾也不得稀奇,將來他還有後宮三千粉黛呢!
可沒道理府上多了個女子,她連聽都沒聽說過啊!她的消息何時這麼閉塞了?
心中驚疑,腳上卻沒停步。
耳邊有誰低聲咒罵了句什麼,一陣勁風向她狠厲掃來——
眼見未到,身體已做出反應,側身一避,銀色的九節鞭便從她左肩滑過,鞭子鋒利的末端當即將她左臂衣袖勾出一道長長的口子。
她低頭看了一眼,立即心疼得大叫,“這是我最喜歡的衣裳!”
再擡眼對上那人,蘭傾旖忽然笑了。
似寒風凍徹萬里江山落雪森涼,遍地裡開滿了血色花朵。
無人得見處,她雪白的臉上掠過一絲青氣。
巧了,還是個她見過的。
欣幻郡主穆佩蓉!
嘖嘖,自己也真是傻了,能夠在這寧王府出入的女子,除了她還有誰?
見她一幅滿是戒備的樣子瞪着自己,蘭傾旖心頭嗤的一笑,心想這位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
穆佩蓉纔不管這麼多,怒瞪着她,低低罵了句什麼,手中九節鞭翻飛舞動,摩挲在空中,發出吃人的叫囂。
望着便是要取人性命的狠絕!
見這勢頭不對,蘭傾旖怔愕——
九節鞭是傷人的利器,這人是想幹啥?殺人嗎?她哪裡招惹到她了?
不過陌生人“偶遇”,犯得着動刀動槍嗎?
她搖了搖頭,拂袖一股勁風將鞭子揮開,看了眼自己裂口子的衣服,暗暗心疼。可憐見的,這衣服她才穿第一次就不明不白地“受傷”了,新衣服跟了自己真倒黴。
走神間,又是一鞭子甩來。
蘭傾旖頭都沒擡,隨手將鞭子甩開。
又一鞭甩來。
眼見對方沒完沒了,蘭傾旖冷笑一聲,心頭隱隱冒出火氣,她並指如刀,乾脆利落地一劃,鞭子立即斷成兩截。
“啊?我的鞭子——”穆佩蓉心疼地大叫,瞪向蘭傾旖的眼睛都紅了。“你從哪裡來的賤人?目無尊卑上下不知禮數,還不賠我的鞭子?”
蘭傾旖眼眸微微一眯,“賤人在罵誰?”
“當然是罵你!”穆佩蓉怒氣衝衝想也不想接口。
“原來你自己是賤人!”蘭傾旖面無表情笑意涼涼。
“你——”穆佩蓉氣得兩眼發黑,指着蘭傾旖的鼻子大罵:“你是從哪裡蹦出來的出身微賤的賤種?竟敢對……啊!”一聲慘叫終結了她的怒罵。
穆佩蓉的手腕詭異地扭成了一個弧度,仍在神經質的痙攣抖動,牽扯得無數看熱鬧的心也在神經質的痙攣抖動。
暗處衆人有些呆滯的目光從那隻彎折角度詭異的手往上移,便看見一隻雪白纖秀的手不急不忙地收回,被衣袖掩了大半。
蘭傾旖,在穆佩蓉指着她鼻子罵人的時候,直接掰斷了她的手腕。
“啊!”
慘叫聲尖利得彷彿能把人的耳膜震破,蘭傾旖嫌吵,十分不滿地隨手在旁邊一抓,手指一彈,兩片花瓣擦着穆佩蓉兩側耳畔飛過,帶落兩側頭髮無數。
這一手看得無意經過的護衛臉色大變。
花瓣那麼柔軟輕薄的東西,卻能和利器一樣割掉輕細的頭髮,想想就令人覺得心裡瓦涼瓦涼的。
教訓到這裡也夠了,蘭傾旖覺得小小的出了口惡氣,差不多了。她很滿意地準備走人,忽聽身後穆佩蓉殺豬般的嚷:“你……你敢傷我……你等着!我滅了你!”
蘭傾旖嘆口氣,心想怎麼每次都這種臺詞這個套路呢?她懶得計較,身後卻響起細細風聲。她頭都沒回,無聲無息袖子一排,地上落了好幾枚藍汪汪的鋼針,一看就知淬了劇毒。
四周看熱鬧的護衛們臉色齊變。
這要是射中,蘭姑娘若有個三長兩短……先別說主子的寒毒還要靠她來解,單單看主子對她的感情,這事兒就沒完!
蘭傾旖猛地轉頭看定穆佩蓉,目光清冷如冰凌厲如刀,眼底殺氣隱隱繚繞冷光懾人。
“你找死!”
穆佩蓉看着她眼底光芒,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忍不住後退一步。
她這一退,突然發現原本還站在自己面前七步開外的蘭傾旖,竟無聲無息站在她背後。
這一驚非同小可,她霍然跳開。
然而已經遲了。
身後蘭傾旖冷笑,“我是女人,我不介意打女人,更不介意打賤人。因爲我發現像你這樣的賤人,只有把你往死裡狠狠地打,你才知道長記性!”
她伸手,手指拂出,遞向了穆佩蓉琵琶骨。
僅僅一指,宛若烏雲遮月風過流雲,姿勢曼妙如撥絃,輕飄飄的毫無煙火氣,彷彿是在拂落花瓣上的雪眼前的煙霧,卻遮蔽了穆佩蓉眼前所有光亮。
穆佩蓉驚恐地睜大了眼,剎那間寒意深入骨髓,想逃,卻發現無路可逃,這手勢包羅萬象,無論她往哪裡逃,都逃不過這個手勢的籠罩。
“嚓!”聲音細微,血光煙霧般在雨中濺開,伴隨着穆佩蓉尖利的慘嚎,鋼針般刺裂了人的耳膜。
蘭傾旖一出手,就廢了她的武功。
四下鴉雀無聲,都被這淡漠如夢輕飄如煙的一拂,拂去了所有呼吸。
冷然望着捂住肩膀在泥水裡打滾的穆佩蓉,蘭傾旖面無表情,“滋味不錯吧?你好好記着,以後見到我別忘了繞道,別以爲天底下就你會武功,你這三腳貓功夫,出去混最好長長眼睛!”
老虎不發威,真當她是病貓嗎?!
她理都沒理幾乎把自己滾成乞丐的穆佩蓉,揚長而去。
……
泡在三分燙的水裡,蘭傾旖舒服地吐出一口長氣,感覺自己的手腳總算恢復了知覺。她垂眉掃了眼自己被熱水蒸成深粉色的肌膚,愜意地眯了眯眼,先前的鬱氣也散了,她不禁開始仔細思考自己還要不要繼續留在這裡。
姑且不論其他,穆佩蓉這類女子就讓她煩不勝煩,有一就能有二。她住在寧王府本就是爲了圖方便,如果要和這種女人爭風吃醋,她還真寧可搬出去,反正遲早都是要走的,這樣賴着也沒意思。
她腦子裡糾結着走與不走的選擇題,泡得水都有了涼意才緩緩起身。
收拾妥當,她坐在窗邊看書,順便吹乾頭髮。
夜幕初降時,門外傳來侍女的通報聲。